明清山東地方志中東岳廟的時空分布考

韋麗

(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院民俗學研究所，山東濟南 250100)

山東地方志種類繁多，所涉內容廣泛，囊括一個地方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科技、名勝古跡、民俗風情等諸方面，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是全方位了解一個地方概況的寶貴資料，其中，也記載了關于泰山神靈信仰的資料。筆者在查閱的二百多種明清時期山東地方志中，發(fā)現(xiàn)在舊志中的建置志、祀典、雜稽、宗教、方輿志或輿地志、秩祀志、寺觀部分記載了大量關于山東各地東岳廟的創(chuàng)建或重修時間、廟宇的建設方位、廟宇的創(chuàng)建人或重修人以及神靈廟宇的重修原因等信息。除此之外，筆者在舊方志中還找到有關東岳大帝廟記碑文33篇，碑文內容豐富、生動，不僅記述了人們修建廟宇的時間、原因、規(guī)模，還記述了撰文者對創(chuàng)建活動的贊揚和對神靈的一些認識。

上述舊方志中所記載的東岳廟的信息，為我們研究明清時期山東各地關于泰山神信仰情況提供了大量寶貴、翔實的依據。筆者就查閱的地方志中關于各地民眾對東岳廟的創(chuàng)建、重修的時間、地點和方位等資料的記載，從東岳廟在時空傳播上探析山東各地的泰山神信仰情況。

一、山東地方志中各地東岳廟的時段傳播

在山東地方志所記載的關于各地東岳廟的資料中，東岳廟的創(chuàng)建、發(fā)展與興盛上看，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一是隋唐時期。山東是泰山信仰的發(fā)源地。泰山岱廟又為各地東岳廟的祖廟。在康熙《泰安州志》中，對岱廟出現(xiàn)的時間有以下記述:“岱廟在州城西北隅，《風俗通》曰岱宗廟，在博縣(今泰山區(qū)邱家店鎮(zhèn)舊縣村)西北三十里，山虞長守之?！保?］在這段話中，可知漢時博縣已建有東岳廟，稱其為“岱宗廟”。在州志中，又接下來說道:“岱岳觀，至元碑云:‘岳廟在岳之南麓，岱岳升元二觀前，當為漢址。唐武則天篡唐時改今地，或云宋改今地?！痹谥猎?，強調了漢時建有東岳廟的說法。在《重修泰安縣志》中，對于岱廟的描述又有如下一說:“岱廟，在城內西北隅，泰山舊有上中下三廟，此其下廟也……廟創(chuàng)于唐，拓于宋金元明，唐無碑可考?！保?］兩種方志中，岱廟在城中的位置一致，但創(chuàng)建時間卻不同，一為西漢說，一為唐代說，這兩種說法都足以證明東岳廟的創(chuàng)建年代甚早。

自唐宋給東岳大帝加封后，東岳大帝信仰在官方的推動下，影響日益廣泛。除泰山建有東岳大帝的祖廟——岱廟外，山東各州縣相繼建起了東岳行宮。所謂東岳行宮，是信眾仿照古代帝王出巡時所建行宮，為方便泰山神出游而建的泰山別廟。周郢在考證東岳廟的時空傳播時指出:“唐代《元郡縣圖志》所載之魚臺(今屬山東)泰山府君祠，為最早見于官修地志的東岳廟。據唐《元和郡縣圖志》卷十《河南道》云:‘泰山府君祠:在(魚臺)縣西十二里。’”［3］除魚臺縣有在唐時建東岳廟的記載外，在方志當中，也記載了山東其它縣在隋唐時期建有東岳廟的情況。臨朐太山祠始于隋代，諸城縣天齊廟唐貞觀元年(627年)建，慶云縣東岳廟，一曰天齊廟，相傳建成于唐代。［4］從這些資料中可以看出，在隋唐時期，山東有的縣已經建起了東岳廟，建有東岳廟的縣多集中在山東中西部，泰山周邊地帶。但泰山神信仰不只是影響到這一地帶，還遠播到東部沿海地區(qū)，登州府文登縣赤山(在今山東榮成海岸)法華院在這一時期也供奉有泰山府君的畫像，［5］說明隋唐時期，泰山神信仰已經輻射到了山東全境。

二是宋金元時期。在這一時期，山東各地所建東岳廟已經有了增多的趨勢，而且傳播范圍日趨擴大。筆者僅以所查閱的二百余種方志為依據，將方志中的山東各州縣創(chuàng)建或重修(建)東岳廟的情況，以圖表的方式呈列出來，進行分析。

表1 宋代山東各地創(chuàng)建的東岳廟

從這張表中的方志記載來看，宋徽宗時期所建東岳廟比較多，這與宋徽宗本人崇尚道教有很大關系。宋徽宗在位期間，大興道觀，廣建廟宇，重用道士，并自稱“教主道君皇帝”。宋徽宗本人也窮奢浪費，過分追求奢華生活，四處搜刮奇花異石，運到都城開封，建造宮殿。建于北宋徽宗時期的滕縣東岳廟，就突出了這一特點，廟宇規(guī)模并無獨特之處，但建造的精致程度卻是非同尋常?！半h東岳廟有三，一在薛城中，祀天齊……正殿五間，其梁棟榱題，結構工致，基石柱礎皆細花龍文，精巧異常。兩廡各三間，石門坊一座，今并廢，基存焉。簷溜水渠皆石砌，中為小橋，鑿(鑿)石為券石，并鐫細花精巧如殿石，必非今時物也。蓋宋徽宗崇尚道教，奉敕修之，有花石綱遺?！保?］

表2 金代山東各地所建東岳廟

表3 元代山東各地創(chuàng)建(重建或重修)東岳廟

從上面三個圖表中的方志記載上可以看出，宋金元時期，東岳廟在山東的分布不僅進一步擴大，而且廟宇的數(shù)量也呈增多的趨勢，有的縣所建東岳廟不止一座，如新泰東岳廟兩座，滕縣和曹縣東岳廟各三座?？梢?，在公元11—13世紀前后，東岳大帝廟宇已在山東多個地區(qū)興建，呈現(xiàn)出遍布全省的趨勢。東岳廟在地域和數(shù)量上的擴布與增多，不僅與民眾對東岳大帝的崇祀熱情有關，更重要的是統(tǒng)治階級為了鞏固自己的王朝地位，以神道設教為目的，以推崇民眾信奉的神靈為手段，在政策上給予民眾寬松的信仰環(huán)境，以官方的力量推動了東岳大帝信仰的傳播范圍不斷擴大。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宋真宗降敕稱:“越以東岳地遙，晉人然(雖)備蒸嘗，難得躬祈介福，今敕下從民所欲，任建祠祀?！?宋祥符間王鼎《大宋國忻州定襄縣蒙山鄉(xiāng)東霍社新建東岳廟碑銘》，《山右石刻叢編》卷十二)此敕頒行，促使東岳廟在北宋國境普遍興建。［7］金元時期，統(tǒng)治者承襲了宋朝的廟祀制度，東岳廟在宋朝所建基礎上或是得以新建，或是在舊址上不斷被重建或重修。

三是明清時期。明清時期是東岳廟發(fā)展中的又一個重要時段。這一時期，山東各州縣的東岳廟在創(chuàng)建或重修的數(shù)量和范圍上，都遠遠超過了宋金元時期，尤其明朝時期所建東岳廟相對較為集中。如長山縣東岳廟，建于明洪武三年(1370年);昌邑縣東岳廟，建于明洪武八年(1375年);平原縣東岳廟，建于明永樂九年(1411年);高唐州東岳廟，重建于明正統(tǒng)八年(1443年);即墨縣東岳廟，建于明天順五年(1461年);肥城縣東岳廟，建于明天順六年(1462年);新城縣(今桓臺西)東岳廟，建于明成化間(1465—1488年);淄川縣東岳廟建于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東明縣東岳廟、陵縣東岳廟，均建于明嘉靖十一年(1532);城武縣東岳廟，建于明隆慶四年(1570年);海豐縣(今無棣縣)東岳廟，建于明隆慶六年(1572年)。萬歷七年(1579年)，程瑤在為山東德縣東岳廟所作的《重修東岳廟碑記》中就說到:“今東岳之廟遍于天下，”一言一蔽之，道出了當時明朝的東岳大帝信仰狀況。清人施閏章在《重修東岳廟記》中也寫到:“濟南府治去泰山百里而遙，所在多祀岳神?！备鶕榱恋慕y(tǒng)計，清末時期，山東約有東岳廟一百六十五座，這個數(shù)字僅是由見于文獻記載中的廟宇情況而得出的，若將這個數(shù)字平均到山東各州縣，幾乎每州縣都有一座東岳廟，有的一縣之中，竟多達數(shù)座，光緒《肥城縣志》中記載:“東岳廟、天齊廟、炳靈王廟，或稱廟，或稱祠，或稱行宮，皆祀東岳仁圣帝者也。境內大小各村所在多有，茲特著其廟宇宏敞、有古跡可考者?！备鶕街举Y料，僅肥城一縣，境內就有東岳廟十二處，始建于宋、元時期各三處，其余均為明朝天順、成化、宏治、嘉靖年間創(chuàng)建或重修，真正形成了山東全境祭祀東岳大帝的信仰格局。

同時，就方志記載情況來看，明萬歷之后以至清朝，山東各州縣的東岳廟多以重修為主，創(chuàng)建的情況較少。在重修時間上，明朝嘉靖和萬歷年間是各州縣重修東岳廟的高峰期，尤其是萬歷一朝。嘉靖和萬歷年間，各州縣廣修東岳廟與兩位皇帝尊崇道教密不可分。明朝歷代皇帝多有崇道，但對于嘉靖皇帝來說，他對道教的尊崇和癡迷，幾乎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嘉靖帝寵信道士，迷信方術，煉制丹藥，大建道觀，在位四十五年，卻有一半時間在宮內修齋建醮，不理朝政。道教在嘉靖一朝得到了極大傳播，可謂顯貴至極，社會上崇道之風亦大盛。萬歷時期，萬歷帝對道教之癡迷雖不及嘉靖帝，但對道士也是非常尊崇，就連萬歷皇帝的母親慈圣太后也是信道、崇道之人，“往者梵宮道院惟神宗皇帝、慈圣兩太后敕建最多”。因此，各州縣在這一時期廣泛重修東岳廟，也順應了兩位皇帝的推崇之意。明朝天啟和崇禎年間，各州縣東岳廟的重修則大為減少。

清兵入關，定鼎北京后，清朝統(tǒng)治者同樣也繼承了明朝制度，東岳之祀保持不變，清統(tǒng)治者對東岳之祀也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和關注?！坝袢綎|岳廟上亦為皇家廟堂，創(chuàng)建于清乾隆二十一年(1755年)。清高宗親為此廟撰碑，并在碑末對東岳廟祀表述其見解:‘東岳之為泰岱，人皆知之，而不知山岳之靈不崇朝而雨天下，其精神布濩，固無不之，譬夫山下出泉，隨地歕涌，導之即達，固不可謂水專在是。則東岳之祀是也固宜?！?《玉泉山東岳廟碑文》，《御制文初集》卷十九)充分表達了清高宗對廣建東岳廟祀的充分認可?！保?］因此，康乾時期山東各州縣重修東岳廟又達到一個高潮。

二、山東舊方志中各地東岳廟的空間分布

對于東岳廟的建造地點和建造方位，筆者查閱山東各州縣東岳廟，東岳廟的建設地點一般有兩處，一處大多建在各州縣城，另一處建在各州縣鄉(xiāng)鎮(zhèn)，但相對較少。建在縣城的東岳廟，其方位城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建造。鄉(xiāng)鎮(zhèn)中的東岳廟，山東各州縣方志大多沒有明確記載建在鄉(xiāng)鎮(zhèn)中的哪個具體方位。在所查閱到的一百多處東岳廟中，筆者統(tǒng)計出有三分之一的東岳廟是建在縣城的東關或東門外，其余各處在南關、西關、北關均有建造。有研究者認為，縣城中的東岳廟多建在東關，是因為東方主發(fā)生，體現(xiàn)的是中國哲學中的陰陽五行觀念?；蛟S東岳廟的方位有這種五行觀念滲透其中，但這種說法也只是一種猜測而已。

山東地方志中記載的各州縣東岳廟，從縱向的歷時傳承的角度分析，明清時期山東東岳廟的發(fā)展態(tài)勢已遍及全省境內。而從橫向的空間分布上東岳廟呈現(xiàn)在明清時期山東地圖上時，東岳廟在山東境內的分布又具有一定的發(fā)展規(guī)律。

宋金元時期，東岳廟在山東各地的空間分布范圍已比較廣泛，東至登州府的文登縣，西至東昌府的高唐州，魯西南有曹州府的曹縣，魯南有兗州府的滕縣，魯中則有泰安府的新泰縣，基本覆蓋山東全省。明清時期，東岳廟的分布范圍明顯呈密集和擴大的趨勢，同時呈現(xiàn)出規(guī)律性的特點。東岳廟的分布大多集中于山東中西部地區(qū)，這與明清時期山東西部為經濟發(fā)達地區(qū)有一定關系。同時，分布于中西部地區(qū)的東岳廟又呈現(xiàn)出兩個密集點:一是東岳廟廣泛分布于運河兩岸;二是濟南府東岳廟的分布較為密集。

明初京杭大運河全線貫通，運河流經山東境內的濟寧州、東平州、東昌府、臨清州、濟南府的德州。運河的貫通帶動了沿岸府州縣的經濟發(fā)展，臨清州、濟寧、聊城、德州作為運河沿岸的流通樞紐和商業(yè)重鎮(zhèn)，經濟發(fā)達，交通便利，人們生活水平較高，這些客觀條件的存在使人們有能力興修廟宇，祭祀泰山神，從而為東岳廟的傳播與分布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泰山作為東岳大帝信仰的源發(fā)地，其信仰的傳播必先向鄰近的區(qū)域輻射，濟南府與泰安府毗鄰，所受影響也會大于其他州縣。同時濟南府作為山東省的首府，為一省政治中心，東岳廟又為官方正祀，自然也會較多地分布其中，可以說濟南府東岳廟的密集也體現(xiàn)了一定的政治色彩。而東岳廟的傳播也以泰安和濟南為中心，向山東東部進一步擴展。

［1］泰安州志(卷二)［M］.康熙庚戌年.

［2］重修泰安縣志(卷二)［M］.民國二十一年.

［3］［8］周郢.泰山與中華文化［M］.濟南:山東友誼出版社，2010.

［4］光緒臨朐縣志(卷四)［M］.光緒五年;諸城縣志(卷七)［M］.乾隆二十二年;慶云縣志(卷二)［M］.咸豐十年.

［5］周郢.泰山文化在日本［J］.民俗研究，1999，(4).

［6］滕縣志(卷四)［M］.道光十一年.

［7］周郢.東岳廟在全國的傳播與分布［J］.泰山學院學報，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