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梁的愛情

楊宣強

五道梁，這名字有一種蒼涼之美。它在可可西里無人區(qū)像一位孤獨的牧人，獨立在風雪之中。一段長長的下坡道蛇一樣滑向低谷，又如刀一樣把集中在一起的房屋從中分割開來，那些房子像扔在草灘上亂七八糟的石頭。這個地方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平躺著，又像一本書擺在了人的面前。

我們是夏天到五道梁的，80多號人，開著42臺東風車，一路搖搖晃晃，翻腸倒胃，胸悶、氣短，頭暈、同眩，給我們初次涉足高原的人來了個下馬戚，在這寧靜的莽蒼中，我感到自己如同腳下的土地一樣，渴，無比的饑渴。我們喝水時，水時有一股濃濃的柴油味，后來才知道，五道梁的水含有多種礦物質(zhì)，無法飲用，官兵吃水都得從幾十公里外用車拉，裝備有限，拉水車就是拉油的汕罐車，每次拉完油，清洗一番后再接著拉水。

那時，我覺得水比黃金還要金貴。

那時，我覺得能喝上清潔純凈的水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通信員小丁提著暖瓶去打開水，因車隊出發(fā)，他就小跑了幾步，還沒到車前就一頭栽倒在地，我們嚇壞了，兵站軍醫(yī)跑來說：沒事，沒事，吸點氧就好了。車隊繼續(xù)出發(fā)，而連長安排我留存兵站醫(yī)務室陪小丁。其實，高原反應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了不長時間，小丁就醒了，他直喊頭疼，兵站來了位老兵，他的臉黝黑黝黑的，光光的前額向前夸張地凸著，頭上只有稀稀的幾根頭發(fā)，他個子高高的，卻很瘦，寬大的軍裝套在他的身上，像帆一樣晃蕩，好似一陣風突然來到，他就會無影無蹤。他肩上志愿兵的拐拐醒目地標明著老兵的身份。他見了我們，話沒說出，就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齒。他自我介紹：我姓李，兵站的兵都叫我老李，你們就叫我李老兵吧，叫李班長也行。

他是炊事班的李班長。我就這樣認識了這個李班長。

每天做完飯，李老兵就來到我們房間陪我倆聊天。他在五道梁兵站待了12年，明年就該退役了。李老兵之所以無比的興奮和熱情，是因為他處了一年多的剝象，立馬就要與他結婚了，要知道在高原當兵，能找上一位心儀的姑娘是多么的不容易，何況李老兵是位“吹燈”大戶，三十好幾的人找不到對象，包括李老兵在內(nèi)的全站官兵都急呀。他想將他的高興與幸福與所有經(jīng)過兵站的人分享。

李老兵認識他對象是去年的事情。他說他對象叫玲。玲人學剛畢業(yè)，止無所事事，就與幾位同學相約，去拉薩旅游，當時全國的旅游還處于起步階段，能作出這一決定的，人多是年輕人，他們的夢想和激情無處安放，旅游是最合適的選擇。地方長途車還沒到五道梁就拋了錨。一車的人只有無奈和埋怨，他們焦心地等待。最后，玲與四位同學一生氣，就步行了十幾公里，來到五道梁的兵站，她們是來借宿的。

乍老兵正在飯?zhí)米嘀佂肫芭杞豁懬?，丌騰的炯霧使光線很暗，玲一進操作間，整個空間就為之一亮。那是玲的眼睛。玲是那種讓人驚心動魄的人，她才大學畢業(yè)，二十出頭，風華正茂。她走路時沒有

點聲息，像山洞里的雛鷹，輕盈、柔軟而溫暖。李老兵看見了玲眼中的自己。

玲說：“太要命了，幫個忙吧，我們借宿一晚。”她軟軟地站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李老兵一下熱情起來，他磕磕巴巴地說：“好，妤，沒問題，我來安排?！睙崆榭偰芙o人以好感，熱情總能在不經(jīng)意中打動人。玲微笑著表示感謝，她的笑讓李老兵有一種失魂落魄和緊張。

李老兵安排好玲等的住宿，然后又利用職務之便，特意為玲她們準備了幾個可口的飯菜，有倆了、黃桃罐頭，有五六個很是樣子的脫水菜，還有紅燒豬肉、肘子，當然都是罐頭。那頓飯，李老兵準備得謊慌張張，他不停地搬桌子，不停地用干凈的抹布擦，然后又是碗又是菜的。那頓飯吃得無比的溫馨，甚至還有些許的浪漫，他們吃到停電后(兵站當時自行發(fā)電，每晚10點就停)，覺得不過癮，還點上了紅紅的蠟燭。外面，刮起了刀子樣的風，還飄起了軟軟的雪，他們圍在爐子旁，說著開心的事情，李老兵的話最多，他說看病難、洗澡難、吃水難，說吃不上青菜，說無人區(qū)里的星星和月亮，說兵站外散步的狼。還說一年刮一次風，一刮卻是一年，自己的頭發(fā)都是被風刮跑的。寒冷被拒絕在門外，缺氧似乎小存在。

玲們就在兵站住了下來，只是第二天，她們四肢無力、頭痛欲裂，并開始流鼻血。喝水時，剛一進嘴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洗臉的毛巾干硬而發(fā)黃。高原反應還是不可避免地來到了。

這時的李老兵，一臉的歉意，一臉的愧疚，一臉的茫然。他傾其所能，無微不至，也不能阻止強大的自然和惡劣的氣候。那臺車修好后，玲們就走了，她們見住了兩天。

之后的日子，緩慢又忙碌。玲如風一樣走了，留給李老兵淡淡的失落和無比的傷感。他覺得自己的口子，風一樣輕飄。

不經(jīng)意的一天，暖暖的陽光下，李老兵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遠方來信，信是玲來的。李老兵讀完信后的激動和狂喜是無法形容，玲的第一封信，他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高原擄去了玲的心，他們開始了幸福而甜蜜的書信往來。

當李老兵講他的故事給找我聽時，我感到被一只溫暖的手在不停地撫摸，心中是異樣的激動。

李老兵在完成他的當兵生涯后，就光榮地退出了現(xiàn)役，他是被一位叫玲的姑娘牽引著離開高原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五道梁這個地方，它的艱占沒有止我體驗到殘酷感，反而感到了種艱苦中的美麗。不忘五道梁，最大的理由是因為李老兵的愛情。

責任編輯／喬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