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韓子棟身上讀懂“英雄”

潘 嵐

小說《紅巖》出版后，在中國社會引起了強烈的轟動，人們爭相誦讀。而小說塑造的“瘋老頭”華子良的形象，無疑是極富傳奇色彩、為讀者所津津樂道的人物之一。華子良這一形象的成功塑造，自然源于作者的嘔心瀝血，更來自生活原型——韓子棟的傳奇經(jīng)歷。

“英雄伏魔降虎的氣概，一直為我所崇敬”

韓子棟在《我在秘密監(jiān)獄十四年報告書》中這樣寫道：“我1909年出生于山東省陽谷縣，那里是古典小說《水滸傳》中描述的景陽崗，傳說武松打虎的地方。從小，武松打虎的故事，通過祖輩父輩，一代代向兒孫講述。對此，我亦記得滾瓜爛熟——當然，那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人生戰(zhàn)場將有什么遭遇，但英雄伏魔降虎的氣概，一直為我所崇敬?！?/p>

出生于普通農(nóng)家、從小就隨父務農(nóng)的韓子棟讀過幾年私塾，也能識文計算。但天生叛逆的韓子棟并不愿過父輩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希望通過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去闖闖，于是拒絕了父親讓他棄學務農(nóng)以求安穩(wěn)的安排。1925年，在兄長的支持下，韓子棟考入了聊城山東省立二中，邁出了理想的第一步。

1926年，轟轟烈烈的國民革命如火如茶，北伐戰(zhàn)爭勢如破竹。血氣方剛、思想活躍的青年韓子棟也投入到社會革命的洪流中，積極參與工農(nóng)運動，并于當年在省立二中加入了國民黨。但是，隨著1927年“四一二”事變的發(fā)生，國民黨向過去的合作者舉起了屠刀。這猝不及防的變化，使胸懷濟世救民理想的韓子棟頓時失望與彷徨。

1929年夏，受國民黨山東省黨部的指派，韓子棟前赴淄川魯大煤礦組織工會，同時負責監(jiān)視一個叫周月波的人。但當?shù)竭_魯大煤礦后，韓子棟發(fā)現(xiàn)周月波是一個真正為工人利益而奮斗并深受工人信任和愛戴的人，不由得對他心生敬意。爾后兩人相互配合，組織工人團結一致，堅持8小時工作制，努力維護工人利益。礦區(qū)資本家派人找到韓子棟，表示愿意出資送他到日本留學，條件是希望他能“維護礦區(qū)利益”。面對誘惑，韓子棟說：“工會委員不為工人利益工作，還有什么存在價值?”嚴辭拒絕了礦區(qū)資本家的要求。正在他為維護工人的合法權益與周月波一起積極籌備罷工時，突然收到了一封“速離淄博”的電報。韓子棟知有變故，急將此消息告知周月波，并立即離開礦區(qū)回到老家。原來韓子棟的活動，引起了國民黨山東省黨部的不滿，給他定了一個圖謀暴動的罪名，并永遠開除國民黨黨籍，還派人到礦區(qū)抓捕他。韓子棟離開礦區(qū)后，國民黨山東省黨部在全省發(fā)出了通緝命令。

1930年，21歲的韓子棟不得不離開山東，來到北平。一天，當他餓著肚子徘徊街頭時，忽見墻上廣告欄里的半截“私立山東中學”招生廣告。心懷救國理想和渴求知識的他立刻找上門去，拜見了學校董事長李澄之、校長郝任夫。李、郝二人都是進步人士，又是山東老鄉(xiāng)，對韓子棟的遭遇深表同情，爽快答應將他安排在校讀書。繼而又介紹他去春秋書店當?shù)陠T，由于韓子棟的勤奮努力，不久就成為書店營業(yè)部的經(jīng)理。有了一定積攢后，他又考入中國大學經(jīng)濟系就讀，成為半工半讀的學生。

“從這天起，我覺得我靠近了太陽，找到了光明”

這個位于北平西單絨線胡同西口的春秋書店，除銷售一般書刊外，還暗中銷售革命書籍。一位名叫周怡的顧客常來書店小坐，與韓子棟聊天，后彼此成為了知心朋友。周怡是中共地下黨員，抗日戰(zhàn)爭時期曾擔任八路軍駐渝聯(lián)絡處負責人；八路軍駐渝辦事處成立后，又任辦事處副處長。此時，周怡正在設法建立地下黨的聯(lián)絡點，通過長期觀察了解和深入談心，他對韓子棟建立起了信任。一天，周怡向韓子棟談起了入黨。

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是韓子棟夢寐以求的愿望。原本懷著濟世救民思想的韓子棟，以為加入國民黨后就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抱負，然而幾年的親身經(jīng)歷使他看到，國民黨已經(jīng)背離了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他對國民黨已喪失了信心。而對于共產(chǎn)黨，韓子棟并不陌生。國共合作時期，與他共事的人中便有不少共產(chǎn)黨員，也了解了不少共產(chǎn)黨的理論。他逐漸認識到，只有共產(chǎn)黨才是真正為人民謀利益的政黨，于是一直苦苦尋找接近和聯(lián)系的機會。韓子棟之所以放棄條件優(yōu)越的國民黨訓練班教師職業(yè)，轉(zhuǎn)而深入艱苦的魯大煤礦，就是因為他以為在那種艱苦的地方能夠找到共產(chǎn)黨，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但未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將他的夢想打碎?，F(xiàn)在周怡主動問及，他喜不自禁，興奮地握住周怡的手說：“這正是我多年來的愿望，也是我來北平的首要目的?！?932年1月，由周怡介紹，韓子棟在北平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韓子棟說：“從這天起，我覺得我靠近了太陽，找到了光明，成了最幸福的人!”韓子棟入黨后，直接受周怡領導。

從此，春秋書店成為了中共中央保衛(wèi)局北方分局(又名北方政治保衛(wèi)局)的聯(lián)絡點，也是“北京特科”的秘密工作點。

“北京特科”是由一批赤膽忠心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所組成的黨的隱密機構，受在上海的黨中央和中共北方局領導。1931年由于顧順章的叛變，上海黨組織遭受空前劫難。為防不測，周恩來指示曾與顧順章一起在蘇聯(lián)受訓、時任上海中央特科情報科長的陳賡轉(zhuǎn)移天津，到北方去開展工作。經(jīng)陳賡與吳成方同志研究，決定在北平組建一個與上海中央特科同一性質(zhì)的地下組織，由此便誕生了由吳成方同志奉命創(chuàng)建的“北京特科”?！氨本┨乜啤蓖耆抡丈虾Ｖ醒胩乜频哪Ｊ浇M建，初建時其核心人物為吳成方、肖明、周怡等人。在陳賡的指示下，吳成方、肖明和周怡三人分頭秘密物色人員，發(fā)展、壯大組織?！氨本┨乜啤眹栏褡袷刂芏鱽淼闹甘尽安慌c黨的地方組織發(fā)生聯(lián)系，單獨進行情報、兵運、保衛(wèi)、鋤奸等活動”，利用各種方式為黨提供各方各界的重要情報，在當時白色恐怖中的北方秘密活動了近5年時間。作為其秘密工作點的春秋書店，走出了很多黨的優(yōu)秀兒女，韓子棟正是其中之一，是在“北京特科”歷練下才成長起來的鋼鐵戰(zhàn)士。

從“在藍衣社站住腳”到黯無天日的鐵窗生活

1932年春，蔣介石為強化特務統(tǒng)治，讓戴笠派得力干將去主持華北工作，戴笠遂派力行社特務處副處長鄭介民去北平建立“華北區(qū)”組織，由其兼任“華北區(qū)”區(qū)長，同年秋改由王天木接任，這就是當時習稱的“藍衣社”特務機關(軍統(tǒng)前身)。為截取敵特情報，保衛(wèi)黨組織安全，韓子棟按照周怡指示，在山東同鄉(xiāng)孔福民等人的介紹下，打入“藍衣社”內(nèi)部，為黨從事情報工作。

“藍衣社”以組為單位，嚴禁社員相互之間發(fā)生橫向關系，這為韓子棟開展工作帶來了很大難度。但他很快找到了辦法，即利用可以發(fā)展社員的有利條件發(fā)動國民黨黨員，尤其是國民黨的公費生加入“藍衣社”。而散在各組中的這些人都與韓子棟有了聯(lián)系，他便能很技巧地從他們口中知道“藍衣社”在各機關、團體、學校的人數(shù)，以及他們的活動情況等，但這種方式很容易引起懷疑。機智的韓子棟，立即找出了“藍衣社”的弱點——其內(nèi)部黃埔與非黃埔、南方與北方之間的派系矛盾，并極力地擴大這一矛盾，使之更加尖銳。在和組員

的交流中，他經(jīng)常說：“要在‘藍衣社中站住腳，就必須一要有靠山，二要有力量。如果自己沒有靠山，沒有力量，就只有白白的當人家的犧牲品。希望沒有靠山的人團結起來，在各種沖突中發(fā)展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力量，使能當靠山的人主動找我們。”他的同仁也贊同這個觀點，并默認“藍衣社”北平支部負責人之一的孔福民為他們的領袖，組成自己的小團體。他們可以在其間自由交換意見，報告自己組內(nèi)的情況，這樣也在無形中有利于韓子棟與其他成員發(fā)生橫向的組織關系。這個關系發(fā)生的效力可不小，不但能夠收取有利情報，而且更加劇了“藍衣社”內(nèi)部的派系斗爭。在這樣極其復雜和艱難的環(huán)境里，韓子棟出色地完成了中共地下黨交予的任務。

但是，由于特務機關推行“人后有人、互相監(jiān)視”的制度，不過半年時間，韓子棟就被人密報?；丶視罕?個月的韓子棟重返北平不久，即遭被捕，從此開始了漫長的鐵窗生活。

韓子棟先被關在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隨即又轉(zhuǎn)往有“閻王殿”之稱的憲兵三團接受審問。憲兵三團團長蔣孝先及其手下特務處長丁昌，以酷刑拷打、殺人如麻而聞名。韓子棟在此連續(xù)慘遭拷打之后，身體極度虛弱，一次剛上“飛機”(一種刑懲方式)便昏死過去。法醫(yī)摸不出跳脈，竟填寫了死亡證明書。在韓子棟被捕前，敵特內(nèi)部由于失密嚴重而互相攻訐。被捕后，各派都暗施詭計，將他當成攻垮對方的炮彈。如今韓即“暴斃”，主審特務害怕?lián)敗皻⑷藴缈凇钡淖锩?，便立刻帶著醫(yī)生趕來打針注射，花了很大力氣才將韓子棟從“閻王”那里搶救了回來。

此后，特務停止了對韓子棟的審訊，將他轉(zhuǎn)入南京軍統(tǒng)秘密監(jiān)獄。由于長年不見陽光，潮濕污濁的空氣和營養(yǎng)不足的生活，韓子棟染上了多種疾病。在身體最孱弱的時候，他惡夢頻生，最常夢見的是女兒撲倒在他懷里痛哭，而看守卻在旁邊大聲呵斥，他便起身與之大聲爭吵。常常因爭吵聲大而驚醒了同室人，當被從夢中喚醒，又唏噓不已。韓子棟曾作《女兒行》一首，以表當時之心緒：

吾女一何哭，看守一何怒；女急撲父懷，看守豺狼吼。吾起與理論，班長請息怒，汝亦父母生，家無兒和女，汝兒與汝女，在家念汝不!同是中國人，相逼何太苦。兒且先頭走，回家告汝母，為我拭鋒刃，殺盡賊與狗。

抗戰(zhàn)爆發(fā)后，韓子棟又和其他政治犯一起由南京輾轉(zhuǎn)湖北武漢、湖南益陽后，于1939年轉(zhuǎn)至貴州息烽監(jiān)獄。在息烽監(jiān)獄和韓子棟同關一室的，多半都是軍統(tǒng)的違紀分子。韓子棟既未承認自己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事實上也不是軍統(tǒng)的違紀人員。這種特殊的身份，雖起了一定的掩護作用，但也帶給他不少煩惱。獄中地下黨員把他當作軍統(tǒng)分子，而軍統(tǒng)人員又視其為組織中的叛徒，他就在這“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夾縫里生活了5年。因此，獄中的韓子棟一直保持著地下斗爭時期養(yǎng)成的謹言慎行的習慣，平時不多言語，也不參與各派的爭論。

“有了一種新的心情來對待獄中生活”

1940年下半年，從重慶押來的一大批人被解到了息烽監(jiān)獄，其中一位叫張世英的政治犯就和韓子棟同關一室。此人形銷骨立，清瘦的面龐缺少血色，然而透過架在他鼻梁上的一副厚厚的近視鏡片，閃爍出的是堅毅的神情。原來此人正是曾任中共四川省委書記、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駐成都辦事處主任的羅世文同志。羅世文到息烽后，正好和韓子棟同關一室。

羅世文的到來，成為韓子棟獄中生活的一個轉(zhuǎn)折點，他在報告書中這樣寫道：“起初我對羅并不相信。因第一，他說他是羅世文，但看守又喊他張先生。第二，在監(jiān)獄中他每月還有六十元的津貼，這個津貼到底是什么‘報酬。但我知道他對外邊的情況比較了解。我冒險跟他攀談，希望知道一些外界的情況。我們開始談一些家常和一般學術問題，最后漸漸涉及到政治?！?/p>

“我問他‘國共合作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他不厭其煩的給我解釋，并說抗戰(zhàn)發(fā)生后，全國青年向延安去的熱烈情形、紅軍的現(xiàn)況等等。幾天的談話，解除了我的疑慮，點燃了我的希望，光明又在我眼前閃爍。他問我的組織關系，我簡單的向他講了一下，他說他認識周怡，并對我有所耳聞。與羅世文談話后，使我有了一種新的心情來對待獄中生活?！?/p>

息烽監(jiān)獄首任典獄長何子楨，天性兇惡暴戾，其百般酷刑、恣意摧殘和草菅人命之至，聞所未聞。為此，政治犯挺身反抗，獄內(nèi)風波迭起。戴笠惟恐影響軍統(tǒng)名聲，難以收場，遂將何免職，改由“面善”的周養(yǎng)浩接替。1942年，周養(yǎng)浩上任典獄長后，根據(jù)戴笠“擴大監(jiān)獄范圍，準許他們把家眷接過來搞生產(chǎn)，自給自足在里面住”的指示，立馬打出“改革獄政，建設新監(jiān)”的旗號，接著又提出“監(jiān)獄學?；薄ⅰ氨O(jiān)獄勞動化”、“實現(xiàn)本獄自給自足”的所謂“獄中新政”，稱犯人為“修養(yǎng)人”。為緩和對立情緒，周養(yǎng)浩一反何子楨的高壓殘暴之道，擺出一副“開明管理”的面貌，其目的在于粉飾他們長期欺壓政治犯的暴行。

于是，“修養(yǎng)人”每天可“散步”1小時，后來又改為上下午各1小時，最后白天房門也不關了，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動?！皩嵭小抡詠?，我整日曬太陽，已經(jīng)曬成‘黑人了，我的風濕病、皮膚病都因為經(jīng)常實行日光浴的關系，漸漸痊愈。”韓子棟認為這也是他健康恢復的開始。不僅如此，為平息獄中因?qū)訉涌丝垡灾禄锸炒至拥谋娚古?，監(jiān)獄當局決定將伙食交給“修養(yǎng)人”主辦，韓子棟還被提名為搞伙食的“工作修養(yǎng)人”并兼管獄中小賣部。韓子棟將獄中小賣部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由此也贏得了監(jiān)獄當局的“信任”。

在息烽監(jiān)獄里，羅世文還承頭組織了獄中秘密黨支部。根據(jù)獄中的具體情況，秘密支部還制定了行動綱領，即：一、團結難友，要求改善生活待遇，以便在局勢好轉(zhuǎn)時爭取出獄；二、爭取閱讀書報的權利；三、同叛徒變節(jié)分子、動搖分子作斗爭；四、盡量想法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讓黨了解獄中情況，進行援救或里應外合，舉行暴動。而韓子棟利用自己相對自由的身份，秘密擔當起了與獄外黨組織聯(lián)系的任務。

1946年，韓子棟又被轉(zhuǎn)至重慶白公館關押，看守長也將伙食和小賣部交由他辦理。在特務眼中韓子棟比較“聽話”，沉默寡言，老家又在山東，對重慶人生地不熟，因此不會泄漏消息。而韓子棟也將白公館的小賣部做得有模有樣，故特務對他更加放心。韓子棟因此獲得較為自由的活動空間，加之兼管小賣部，他便利用能常去磁器口鎮(zhèn)上購物這些寶貴的機會，摸清沿途及四周的環(huán)境情況，為今后的越獄打下了基礎。

抓住一切機會跑出去!

在白公館監(jiān)獄中，秘密存在一個沒有名稱的領導集體，其核心人物是許曉軒、譚沈明等，他們多次商策集體越獄或單人伺機逃跑的計劃。隨著人民解放軍轉(zhuǎn)入戰(zhàn)略反攻，越來越多的共產(chǎn)黨人、革命志士被秘密殺害，形勢越來越嚴峻。但由于白公館看守力量的加強以及被關押人員變動性大等原因，集體越獄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這種情況下，韓子棟接受了許曉軒的建議：抓住一切機會跑出去!跑一個是一個，出去后有責任將獄中情況向黨匯報。為了越獄，韓子棟加大了每天的運動量；為了

更好地麻痹特務，他愈發(fā)“瘋癲”；為了適應各種條件下生存的需要，他還每天咀嚼煮飯的鍋巴。就這樣，他頑強地蟄伏著，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機會終于來了!1947年8月18日，看守盧兆春像往常一樣帶著韓子棟到磁器口買菜，韓子棟也照常擔著挑子走出了白公館看守所的大門。因盧兆春經(jīng)常去磁器口采購，在當?shù)刈匀挥胁簧偈烊?，每次前去都少不了被邀去喝茶打牌。這一天，盧兆春很快地完成采購后就去了貨主家打牌，而韓子棟則照常坐在門口的石坎邊上。當盧兆春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韓子棟走到他的身邊通報要去方便一下，興致之中的盧兆春毫不在意地揮手表示同意。于是，韓子棟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但他并沒有去廁所。一到特務視線之外，韓子棟就加快了步子，幾乎是一路小跑直奔磁器口的河邊。情急之中，他搭上河邊的小船，向著對岸的江北石馬河駛?cè)?。船還未在河邊停穩(wěn)，韓子棟就扔下錢，跳下船向著岸上跑去，迅即隱沒在了大巴山脈的崇山峻嶺中。韓子棟謹記獄中黨組織的規(guī)定，晝伏夜行，風餐露宿，不在人群中出現(xiàn)，專揀小路或者幾乎沒有路的地方，只認定北斗星方向，在大山中不顧一切地行走，同時不停地往嘴里塞放和嚼鍋巴來保持體力。為了避免警犬的追蹤，他中途換了草鞋，只要有水塘和河溝就毫不猶豫地從中趟過。就這樣，憑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他馬不停蹄地一口氣跑了6個小時。此時39歲的韓子棟本應是年富力強，但由于長期的監(jiān)獄關押，身體已是非常虛弱。當他在一個靠山的小洞里停歇時，不禁倒下睡著了。韓子棟后來回憶：“那一覺睡醒后，渾身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紅腫疙瘩，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放了兩個玉米在我身邊，我吃了后又立即趕路，最后終于到了河南?！?/p>

在河南，韓子棟找到了自稱是蔣介石胞兄的鄭發(fā)。早在息烽監(jiān)獄時，這個蔣介石未曾與之相認并將其關起來的鄭發(fā)就與韓子棟曾住在同一間牢房。鄭主動講過自己的事情，并特別感激韓子棟對他的關照，多次表示今后如有困難可到河南找他。韓子棟根據(jù)其提供的家庭地址找到鄭發(fā)后，又通過他的關系弄到了通行證。當最終到達解放區(qū)找到黨組織時，韓子棟激動得熱血沸騰，語無倫次。從白公館脫險到聯(lián)系上解放區(qū)黨組織，已是整整45天時間。

1948年1月23日，韓子棟向黨中央組織部遞交了入獄及脫險的報告，他的黨籍也得以恢復。中組部的一位領導曾對他說：“你能經(jīng)受長達14年的秘密監(jiān)獄生活的考驗，即使在全黨的黨員中亦屬罕見，堪稱難能可貴。”解放后，韓子棟歷任中央人事部副處長、一機部二局副局長、國家技委辦公廳副主任、貴陽市委副書記等職務。1992年5月19日，韓子棟在貴陽病逝，終年84歲。

如今，戰(zhàn)火的硝煙早已褪盡，囚牢的陰霾遠已驅(qū)散，韓子棟的人生也永遠定格。他用信仰與意志書寫的傳奇，成為上世紀60年代小說《紅巖》、電影《在烈火中永生》以及多種文藝形式的創(chuàng)作基礎，一直以來為人們所傳誦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