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類聚》功能考

韓 建 立

(吉林大學文學院 長春 130012)

·文獻評介·

《藝文類聚》功能考

韓 建 立

(吉林大學文學院 長春 130012)

以《藝文類聚》為切入點，探討類書與索引的關(guān)系，分析《藝文類聚》的索引功能和史料保存功能 。

《藝文類聚》 類書 索引

關(guān)于類書與索引的關(guān)系，歷來頗多異議。本文試以《藝文類聚》為切入點，對此加以探討。何為索引？索引有哪些要素？索引又稱“通檢”、“備檢”等，也有據(jù)英文(index)音譯為“引得”的。彭斐章等的《目錄學》說：“所謂索引，就是記錄和指引相關(guān)文獻信息或單元知識，并按照一定的編排系統(tǒng)組織起來的檢索工具?！盵1]234這個定義雖稍嫌簡略，但也概括出了索引的主要特征。另外，黃恩祝的《應(yīng)用索引學》[2]、日本索引家協(xié)會的《索引編制工作手冊》[3]等，也都給出了各自的定義。綜合有關(guān)論述，筆者認為現(xiàn)代索引應(yīng)該包含五個要素：第一，要有揭示文獻資料的標目；第二，要有對標目的專指和修飾的限定詞；第三，要注明文獻的出處；第四，要按照一定的方法排列文獻，如類序法、字序法等，即索引應(yīng)具有一定的檢索方式；第五，只向讀者提供查找資料的線索，而不提供資料本身。下面將以這五要素為標準來探討類書和索引的關(guān)系，分析《藝文類聚》的索引功能及其現(xiàn)代價值。

1 類書與索引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類書與索引的關(guān)系有兩大對立的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類書是我國古代的索引。侯漢清認為類書是我國古代索引的濫觴。索引的三個要素——標目、出處和檢索手段，類書均具備?！盁o論從類書的性質(zhì)、功能和結(jié)構(gòu)，還是從索引的發(fā)展，都可以看出類書符合索引的定義，具有索引的特征，是具有我國特點的早期索引?！盵4]黃恩祝也認為：“類書不僅是我國古代早期的索引，而且是我國索引發(fā)展史從胚胎進入成型期的主要界石?！盵5]

第二種觀點認為，類書不是我國古代的索引。如錢振新認為：“索引與類書有如下幾方面不同：索引是一種二次文獻情報產(chǎn)品。類書是我國古代的一種集一次文獻大成的工具書。索引作用在‘指南’，旨在提供一次文獻的線索而不是直接閱讀。類書是供直接閱覽備考的。因此有些類書本身需要輔助索引；索引本身是一種派生情報工作，在我國起步遲，發(fā)展慢，而且至今還有許多落后之處。類書的編纂是我國圖書編纂工作的驕傲，它以百科全書性質(zhì)為世界學術(shù)界所矚目。”[6]管蔚華也認為：“索引和類書是不盡相同的二個事物，且分屬于檢索工具和工具書兩個不盡相等的概念。它們之間還存有某些實在的差異，因此是不宜隨意等同起來的。雖然類書在輯錄文獻條目時，大都引用原材料，也注明出處，它與索引之間的關(guān)系較為接近，并對我國的索引事業(yè)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還是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我國古代類書的編纂工作，僅可被看作是拉開了我國古代索引史的序幕，它同本身意義上的索引還是有區(qū)別的?！盵7]他的意思很明確，即不能把類書等同于索引，兩者是有一定區(qū)別的，只能說類書具有索引的某些功能。

用索引的五個要素來衡量，一些類書符合第一條和第四條，另一些類書還符合第三條。類書并不完全符合索引的要素，而且類書均提供原始的資料供人們閱讀，所以說，類書并不等同于索引。

既然類書不是古代的索引，那么類書是否與索引沒有關(guān)系呢？不是的。潘樹廣認為，索引的基本要素“類書大部分具有，即：規(guī)定特定的款目作為索取對象(綜合性或?qū)？菩?，款目按一定的排檢法編排(分類或分韻)，注明出處。因而，我們可以說，古代的類書，已具索引的雛形?！盵8]類書就其功能來說，的確具有索引的部分功能，是索引的雛形，但是，類書并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索引，這一點是十分清楚的。

類書雖然具有索引的大部分功能，但是最終沒有發(fā)展成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索引，而索引學在我國古代的發(fā)展又極為緩慢。這是因為，類書包含各種知識，兼有百科全書和資料匯編的性質(zhì)，能滿足人們?nèi)粘６喾矫娴男枰?，又方便閱讀和攜帶，比索引更具有實用性。而索引只能提供檢索的線索，卻不能提供文獻本身；在書籍數(shù)量不多又流通不廣的古代社會，它不利于人們對文獻的索取與閱讀。因此，類書興盛，索引發(fā)展緩慢。

2 《藝文類聚》的索引功能

按照筆者歸納的索引五要素，《藝文類聚》具備三要素，即標目、出處、檢索方式。

索引五要素中的第一要素是索引要有揭示文獻資料的標目。“標目通常又稱為索引詞，由于它是識別特定款目的主要標志，因此也稱為標志?！盵1]240《藝文類聚》把當時的知識，按照天、地、人、事、物，分為100卷，46部，再按以類相從的方法將輯錄的資料分別編排為727個子目。從一級類目和二級類目的具體標目看，有事物的名稱，如日、月、琵琶、笙；有地名，如冀州、河南郡；有人名，如晉武帝、齊高帝；這些與現(xiàn)代的詞語索引、地名索引、人名索引極其相似。

索引五要素中的第三要素是索引要注明文獻的出處。只有注明出處，才能使輯錄的眾多資料具有索引功能，否則，只是一般的資料匯編?！端囄念惥邸返拿總€子目下，均輯錄了大量資料，并且用“××曰”的方式注明這些文獻的來源、出處。如卷四歲時中o九月九日，分別輯錄了《風土記》、《續(xù)晉陽秋》、《續(xù)齊諧記》、《孟嘉傳》、《臨海記》等書中關(guān)于“九月九日”的記載，以及宋謝瞻《九日從宋公戲馬臺詩》、宋謝靈運《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送孔令詩》、齊竟陵王蕭子良《九日侍宴詩》、齊王儉《侍皇太子九日玄圃宴詩》、梁簡文帝《九日侍皇太子樂游苑詩》、周王襃《九日從駕詩》、宋傅亮《九月九日登陵囂館賦》、魏文帝《與鍾繇書》等涉及“九月九日”的詩文?！笆隆钡牟糠肿⒚鲿话悴蛔⒚髯髡?，也不注明朝代；“文”的部分注明朝代、作者和篇名。但不論“事”的部分，還是“文”的部分，均不注出原書的卷次和頁碼，這是《藝文類聚》作為一部具有部分索引功能的類書，與現(xiàn)代索引不完全相同的地方。

索引五要素中的第四要素是索引應(yīng)具有一定的檢索方式。沒有檢索方式，就不成其為索引?！端囄念惥邸肥怯檬挛锓诸惡椭黝}分類，按照天、地、人、事、物的基本序列排列有關(guān)資料的。如果要在《藝文類聚》中檢索關(guān)于某一座山峰(比如衡山)的文獻記載，就不必從第一頁開始逐一查找，而是可以憑借一定的檢索方式(即本書資料排列的天地人事物序列和本書的目錄)迅速檢索到。檢索其它的文獻記載，也是如此。

《藝文類聚》是具有部分索引功能的類書。以檢索《藝文類聚》中收錄的隱逸資料為例，來說明其擁有的檢索體系。

如果想要檢索《藝文類聚》中收錄的有關(guān)隱逸的資料，第一步是要確定這類資料所在的大類。隱逸與“人”有關(guān)，應(yīng)該在“人”這個大類?！端囄念惥邸分袑儆凇叭恕边@個大類的是第十卷到第三十七卷，包含符命部、帝王部、后妃部、儲宮部、人部。在卷三十六人部二十隱逸上和卷三十七人部二十一隱逸下，輯錄了唐代以前關(guān)于隱逸的資料。由“人”這個大類，進而到“人部”這個一級經(jīng)目，再到“隱逸”這個二級經(jīng)目?！端囄念惥邸返捏w例是在二級經(jīng)目下輯錄資料，按照“事前文后”的體例，分為兩個部分，前面的部分是“事”，排列經(jīng)史子著作中的有關(guān)資料，后面的部分是“文”，按文體排列各體文章?！笆隆迸c“文”是《藝文類聚》的隱形一級緯目。在這個一級緯目“文”之下，又按照“詩、賦、頌、贊、表、銘、令、啟、論、箴”等文體進行復(fù)分，這是二級緯目。二級緯目下的文體，如果沒有作品可以輯錄，就自然空缺?，F(xiàn)圖示如下：

以上就是以子目“隱逸”為例，展示的《藝文類聚》的檢索體系。在每個一級經(jīng)目下的二級經(jīng)目，有多有少，根據(jù)內(nèi)容靈活設(shè)置，且名稱不一。每個二級經(jīng)目下的二級緯目一般只有幾個，上例中的二級緯目算是較多的，有21個。

3 《藝文類聚》的史料保存功能

目前的研究論著均認為《藝文類聚》征引的圖書為1431種，但是，據(jù)筆者考證，它征引的圖書應(yīng)在850種至1490種之間[9]。這些圖書流傳至今者不及百分之十，因此可以說《藝文類聚》是一部資料保存性類書，是檢索唐代以前文獻的工具。由于它采用了分類法與主題法相結(jié)合的編排結(jié)構(gòu)，編排上的特色與優(yōu)勢，使后人按圖索驥查找先唐文獻比其它類書便捷。掌握了《藝文類聚》的立類和分類——主題體系的編排規(guī)律，其文獻的檢索作用一目了然。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汪紹楹點校的《藝文類聚》，書末附有李劍雄、劉德權(quán)編的《藝文類聚索引》，分《人名索引》和《書名篇名索引》兩個部分，為古老的《藝文類聚》增添了新的檢索功能。《藝文類聚》作為類書，除檢索功能外，還具有保存資料的功能。

《藝文類聚》是檢索先唐文史資料，進行文史研究的良好工具。在《藝文類聚》中，保存了天皇氏等上古傳說帝王的史料，為研究上古歷史與神話提供了寶貴的資料。例如燧人氏，他鉆木取火，教人熟食，是人工取火的發(fā)明者。關(guān)于他的神話反映了中國原始時代從利用自然火進化到人工取火的情況。《藝文類聚》中保存了《尚書大傳》的記載：“燧人為燧皇，以火紀官?！币约啊抖Y含文嘉》的記載：“燧人始鉆木取火，炮生為熟，令人無腹疾，遂天之意，故為燧人。”[10]207介紹了燧人氏鉆木取火的事跡和“燧人”名字的來歷?！端囄念惥邸肪戆耸咭毒胖菡摗酚钟小办萑讼娜椥又稹钡膫髡f，[10]1487均與今河南商丘流傳的“燧人擊石取火”的活神話相互印證。

《藝文類聚》保存了大量的文化史方面的資料。例如關(guān)于九月九重陽節(jié)的習俗，在卷四歲時中·九月九日中保存著這方面的五條記載。一般根據(jù)《西京雜記》的記載，認為重陽節(jié)登高的習俗始于西漢?！端囄念惥邸氛饕摹讹L土記》中的文字，更加強了人們的這種看法；還征引了南朝梁人吳均的《續(xù)齊諧記》，保存了關(guān)于重陽節(jié)風習最完整的傳說。關(guān)于筆的來歷，《藝文類聚》中也有明確的記載，卷五十八引《博物志》曰：“蒙恬造筆?！盵10]1054這是關(guān)于蒙恬造筆的最早記載，而今本《博物志》無。清代俞樾《春在堂隨筆》載：“秦將軍蒙恬，筑長城，絕地脈，致不得其死。今長城之下，未知尚有蒙將軍廟貌否？乃吾湖之善連村，則固有蒙公祠。其地皆以筆為世業(yè)。筆工不忘所始，故有祠宇以祀蒙公，香火頗盛。蒙公本秦將，乃以有功翰墨，千秋廟食，度亦非其意計所及矣?！盵11]筆在秦以前早已有之,然傳說流播民間，則有如俞樾所寫之景況。

查找典故，注釋古詩文，也要用到《藝文類聚》。唐代李商隱的《錦瑟》詩有“滄海月明珠有淚”之句，“珠淚”如何解釋？查《藝文類聚》卷八十四寶玉部下·珠，引有鮫人泣珠的故事：“《搜神記》曰：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緝績，其人能泣珠?！盵10]1437“珠淚”，原來是用典。

不僅如此，根據(jù)其類目標示的內(nèi)容，《藝文類聚》還是檢索先唐天文史料、地理史料、音樂史料、哲學史料、軍事史料、藥物學史料、動植物史料、建筑史料等的寶庫。這些文獻記錄的線索，都是先按分類、后在每類下標以主題詞來排列的，其檢索頗有規(guī)律，顯而易見。雖然這些方面的資料不是很多，但也有一些它書稀見的記載。

地中概念在中國天文學史上十分重要，它不但是古人宇宙結(jié)構(gòu)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在古代天文計量方面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對有關(guān)地中問題的關(guān)注，影響了中國古代天文學的走向，促成了中國天文學史上一些重要事情的發(fā)生。但是，地中具體在什么地方呢？對此，古人有不同的解答。在中國本土的諸山中，有昆侖山地中說。查《藝文類聚》卷七山部上·昆侖山引《水經(jīng)》曰：“昆侖墟在西北，去嵩高五萬里，地之中也。其高萬一千里，河水出其東北陬。”[10]130昆侖山之所以被視為地中，是由于古人賦予了它一定的神話和天文特征。司馬遷在《史記·大宛列傳》中引《禹本記》言：“河出昆侖。昆侖其高二千五百里，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盵12]《博物志》則引《河圖括地象》曰：“地南北三億三萬五千五百里。地部之位起形高大者有昆侖山，廣萬里，高萬一千里，神物之所生，圣人仙人之所集也。出五色云氣，五色流水，其泉南流入中國，名曰河也。其山中應(yīng)于天，最居中，八十城布繞之，中國東南隅，居其一分，是奸城也?！盵13]《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亦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侖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14]昆侖山既然是“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處，是圣人、仙人居住的地方，又是天帝之下都，且與天的中心相對應(yīng)，說它是地中，豈不是很相宜的嗎？地中說十分復(fù)雜，此不詳敘，在此只是想說明，《藝文類聚》的記載，支持了昆侖山地中說，是研究古代天文學的寶貴材料。

吳普的《吳氏本草》現(xiàn)已佚，《藝文類聚》摘錄該書八條，保存了有用的藥物學資料，如卷九十七蟲豸部·蝙蝠引《吳氏本草》曰：“伏翼或生人家屋間。立夏后陰干，治目冥，令人夜視有光。”[10]1685-1686記載了蝙蝠的藥用價值。

《藝文類聚》卷九十八祥瑞部上·木連理摘錄了有關(guān)木連理的記載：“《東觀漢記》曰：安帝延和(汪紹楹校記曰：當依《東觀漢記》三作‘光’。)三年，衛(wèi)縣木連理。又其年，定陵縣木連理。袁山松《漢書》曰：建和二年，河東木連理。《魏略》曰：文帝嗣立為魏王，是歲天下奏醴泉涌，木連理。干寶《晉紀》曰：武帝自咸寧三年，至太康元年，木連理八生?！稌x中興征祥說》曰：王者德澤純洽，八方同一，則木連理。連理者，仁木也?；虍愔€合，或兩樹共合。建元(汪紹楹校記曰：湯球輯《晉中興書》云當作‘武’。)元年，木連理四：一生膏(汪紹楹校記曰：湯輯本云當作‘嵩’。)山，一生武昌，一生汝陰，一生汝陽。泰興元年，又生武昌。”[10]1699-1700仁木，即良種植物，異枝還合，或兩樹共合，是自然嫁接產(chǎn)生的現(xiàn)象。具體記載這一現(xiàn)象的文獻已經(jīng)失傳，只能從《藝文類聚》中檢索到這些資料了。據(jù)《藝文類聚》記載，在先唐時期，木連理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這幾個時期(當然這種記載很可能是不完全的)：延光三年(124年)、延光四年(125年)、建和二年(148年)、文帝嗣立為魏王(220年)、咸寧三年(277年)至太康元年(280年)、建武元年(317)、泰興元年(318)。這些文字彌補了古代植物學史料的不足。

[1] 彭斐章,喬好勤,陳傳夫. 目錄學(修訂本)[M]. 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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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錢振新.“類書是我國古代的索引”說質(zhì)疑[J]. 廣東圖書館學刊,1988(3):76-78.

[7] 管蔚華. 試論索引的本質(zhì)屬性及與類書的關(guān)系[J]. 圖書館學刊,1989(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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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司馬遷. 史記·大宛傳[M]. 北京:中華書局,1982:3179.

[13] 張 華，撰. 博物志校證[M]. 范 寧,校證. 北京:中華書局,1980:7.

[14] 袁 軻. 山海經(jīng)校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47.

OntheFunctionofAnAnthologyofLiteraryWorks(YiwenLeiju)

Han Jianl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2, China

Taking the case ofAnAnthologyofLiteraryWorks(YiwenLeiju),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enus-book and the index and analyzes the indexing function and the history-recording function ofAnAnthologyofLiteraryWorks.

AnAnthologyofLiteraryWorks(YiwenLeiju); genus-book; index

G256

韓建立，男，1963年生，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古文獻研究，發(fā)表論文38篇，出版著作8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