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瀅銓■http://news.mingpao.com/20100829/vza1h.htm
還死傷者公道 不向弱者抽刃
■文/李瀅銓■http://news.mingpao.com/20100829/vza1h.htm
如果我們都勇敢一些,如果我們早些團結(jié)一致,如果我們沒有繼續(xù)等待警察救援而當(dāng)機立斷行動起來,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可恨的是,歷史是沒有如果的。
這幾天我把事情想了很多遍,心里有極大的憤怒和悲傷,還有說不出的愧疚。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們沒有行動起來拯救自己?為什么在漫長的等待過程后,我們?nèi)造o靜期盼那似乎是永不會來的救援、把自己的命運交付那無能的政府?
我們當(dāng)中確實有想過要自己起來制伏槍手的,到底是什么讓我們猶豫了?是我們害怕,也是因為我們都相信槍手并不想殺人。我們一直以為事件會和平解決,當(dāng)然,我們最大的錯誤是我們高估了當(dāng)?shù)鼐斓哪芰Α?/p>
槍手把談判設(shè)定的限期往后推了又推,等待政府響應(yīng)他的訴求,讓我們覺得,他是不想殺人的。
槍手大概是早上10時左右上的車,當(dāng)時我們剛要離開菲律賓國父紀念古堡。他上車時用菲語嘰哩咕嚕了一堆,后來說了一些簡單英語,在當(dāng)?shù)貙?dǎo)游的翻譯下,我們明白他是一個警察,認為自己被無理革職—原來他明年1月就要退休了,他要求政府重新調(diào)查,讓他復(fù)職,讓他可以重得失去的百萬元披索退休金。槍手又多次向我們道歉,他說他也不想這種事發(fā)生在我們身上,說只是想我們幫他,逼政府注意他的個案。
不久,他容許肚痛的李老太下車,讓傅太帶著幾個小孩下車,又讓患糖尿病的李老伯下車,這都讓我們認為,他擁有最基本的人道關(guān)懷,所以他該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在他最后開槍之前,他從來沒有把槍指向我們?nèi)魏我粋€人,只要我們告訴他“toilet”,他都會揮手示意讓我們?nèi)?。于?0個小時內(nèi),大家都在車尾堆滿雜物的小室內(nèi)以膠袋如廁。前幾個小時,槍手說電話時,語氣平靜,有時還語帶笑意,間或又再強調(diào)不會傷害我們,還容許外面兩次送飯給我們。一直到黃昏之前,大家雖然是擔(dān)心又害怕,但車內(nèi)的氣氛算是平和,并不恐怖。我看了好幾次自己的掌紋,想,我的生命線很長呢,以前看掌好多次,不同的算命仙不是都這樣說的嗎?我對自己說,這次事件只是鬧劇,一定會圓滿解決。
開始的時候,我們認為槍手要求這么簡單,該可以在一兩小時內(nèi)和平解決。直到12時多,我等得有點不耐煩,就小聲向坐在車尾的團友建議一起動手制伏槍手。槍手單人匹馬,我們?nèi)珗F人雖然婦女小孩老人較多,但有點打斗能力的男人、可以協(xié)助的青年和成年女子加起來也有十人左右,在狹窄的車廂內(nèi)反抗空間不多,大家團結(jié)的話,總該可以把他制伏吧。不過,我們當(dāng)時按槍手要求坐得很分散,每排只可坐一個人,旅游車又長,大家不能商量,就沒有了行動的默契。也因為當(dāng)時的氣氛仍非常平和,大家相信事件可以和平解決,認為如果行動失敗反而會激怒槍手,所以沒有行動起來。
到了下午1點多,槍手用簡單英語告訴我們3點會讓我們走。到了兩點半時,我的心又慌了,為什么政府似乎仍是靜靜的沒有行動?自己心里在想,要不要我們自己和槍手談判?可是槍手又似乎只會非常簡單的英語……好幾次槍手開門在車門前立足停下來時,我都想要跑到他身后用力把他踢出去。在腦中預(yù)習(xí)了很多遍,但是又怕自己不能和司機溝通,怕司機不夠機警不會立即關(guān)門和開車逃走,讓槍手有時間反攻……我想了很多不同的可能性,最終都沒有行動,可能我只是在為自己的恐懼和怯懦找借口。
徹查8月30日,菲律賓馬尼拉,為追查香港游客在菲遇害真相,香港警方派出7名調(diào)查人員前往馬尼拉。
時間一直拖著,始終未見任何解決事件的跡象,我們在車尾的幾名團友再次商量要不要動手制伏槍手。我們留意他的武器擺放在身上的位置,琢磨他走到什么地方時最好動手,商量大家身邊有什么可攻擊的東西。我雖然是身材矮小的女子,但如果男團友可以暫時壓著槍手,我可以搶槍和按著槍手的手令他不能行動,梁生亦靜靜叮囑子女在行動時要協(xié)助搶槍??墒牵罱K我們?nèi)允仟q豫,不敢亂來,皆因槍手把談判設(shè)定的限期往后推了又推,等待政府響應(yīng)他的訴求,讓我們覺得,他是不想殺人的。直到槍手真的開槍射向前排幾個團友,梁生撲出去救家人時,一切都太遲了。后來我和梁太說起,原來她也想過要攻擊槍手,用她袋里的繩子去勒槍手的頸。如果我們都勇敢一些,如果我們早些團結(jié)一致,如果我們沒有繼續(xù)等待警察救援而當(dāng)機立斷行動起來,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可恨的是,歷史是沒有如果的。
強攻8月23日,菲律賓馬尼拉,當(dāng)?shù)鼐旌吞胤N部隊強攻巴士解救人質(zhì)。
我躲在椅子底下,逃過了槍殺。剎那間,我不敢相信原來電影里的情節(jié)真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我看到在另一排也躲在椅子底下的母親仍是活的,心就定了一些。第一輪槍擊后,車內(nèi)很靜,這時天打起雷來,轟轟的一陣一陣,雨點又噠噠地打在車頂,更顯得車內(nèi)一片死寂。車廂內(nèi)很黑,只有槍手發(fā)現(xiàn)有人仍是活著時,再打出的一些槍聲和火光。我看到藍色的火光打入團友的身體,原來在蠕動的身體就不再動了,連哼一聲都沒有。隔了好一會兒,再又響起很多震耳欲聾的槍聲,和車身不斷被打擊的聲音,一切都不斷提醒仍生還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會斃命。
看著前面那些不動的身體,我心里自然地念起“謁諦謁諦,波羅謁諦,波羅僧謁諦,菩提娑婆訶”,希望已死去的團友可以快到彼岸,這是我長年看到有生命離世時的習(xí)慣。我不自覺地想,他們真的死了嗎?幾分鐘前仍活著的人,現(xiàn)在的靈魂仍在車廂內(nèi)徘徊嗎?我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慢慢地在心中念了很多次,一字一字地細細再咀嚼。最擔(dān)心的是母親在兩次的催淚彈攻擊中發(fā)出的咳聲會被槍手發(fā)現(xiàn)。槍戰(zhàn)好長好長,好像永遠不會完一樣,我感覺到自己的頭發(fā)和身上染了很多血,都是別人的血,但是下一秒可能就是自己的血了。被救出來之后,好幾天都聞到血腥的味道。
在救護車上,我們要求救護員給雙手不斷流血的陳生包扎止血,救護員竟說沒有用品。我母親仍受著催淚彈的苦,她想喝水,救護員又說他們沒有水。我看了車上的柜,果然是空空的什么設(shè)備都沒有,只有苦笑。到了政府醫(yī)院,設(shè)備也非常簡陋。在我們被轉(zhuǎn)送去較好的醫(yī)院前,有不同的政府部門官員、不同救護機構(gòu)的人員、領(lǐng)事館的人員,不停地問我為什么槍手會發(fā)起瘋來,突然開槍。我不禁火了,當(dāng)場忍不住就罵他們,他們到底是不是想救人?天底下會有那么長時間來救人?槍手暴露了那么多可以被攻擊的機會為什么警察沒有把握時機?為什么就不能先答應(yīng)槍手的訴求先救人質(zhì)?……陳先生不斷想找他的女友易小姐的消息,可是哪里找,醫(yī)院里亂作一團,同樣在醫(yī)院里尋找子女的梁太看起來讓人心都要碎了,她雙眼睜得好大,盛滿淚水,似乎隨時會倒下。我一邊照顧受驚在哭的母親,一邊握著梁太的手,和她一起向在場的政府官員重復(fù)她的要求,要求政府人員帶她去找子女。但是無能的官員說,他們并不知道她的子女在哪個醫(yī)院……
我在醫(yī)院里,把母親安頓下來,已是清晨近5時,我把染血的衣物褪去,頭發(fā)已被干了的血弄得僵硬,我洗了很久很久,濃濃的血腥味讓我有想吐的感覺。出來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睡在病床上的母親順著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看了很久,生怕她會突然不動??戳瞬恢嗑?,我才確定,是的,我們都安全了,都活著。我呼了一口氣,心中慢慢生了一片靜。我看著微亮泛白的天空,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眼睛閉上,耳邊卻響起不斷的一下一下“啪、啪”的槍聲,打散了原來心中的靜,之后眼睛一閉上就聽到槍聲,看見中槍團友身體在抽搐,不知他們是否已在往天國的路上,一直不能合眼。
各位團友,大家終于都回香港了,回家了。已離世的團友們,請一路好走,還請你們的在天之靈保佑你們在世的親人;身心受傷的團友和家屬們,請堅強起來,早日康復(fù),以后的路還長,愿大家都好好生活,大家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