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這一次,她是坐著警車回來的。那個民警讓我們給她找個開鎖公司,說她的鑰匙鎖屋里了。
她站在警車旁邊,小小的、瘦瘦的,一直低著頭。
我今天上夜班,剛剛來,不知道她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因?yàn)樗恢痹诎l(fā)抖,穿了一件印著小熊寶寶的粉色睡衣。睡衣很寬大,約是上好的純棉布料,于是又勾勒出了她未著內(nèi)衣的自然胸形,小小的,卻渾圓,堅(jiān)挺。
我心一熱,意識到不能再看她的胸,于是把視線往下移,然后便看到了她沒穿拖鞋的右腳。路燈的微光下,那只腳真是小巧潤白,五顆腳趾頭整齊排列,粒粒渾圓飽滿,就像誘人的白葡萄,讓人想一粒一粒地吞下去。
她到底是長得誘人的,一只腳,就令我想得這樣色情。
樓道里,我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她拒絕了,說謝謝。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下子就把衣服給她披上了。她站在門邊,仍然低著頭。
她怎么那么瘦那么小呢,她有多少歲?二十五?還是二十三?她為什么哭?我不知道。我想把自己的鞋脫下給她穿,又覺得太唐突。雖然是下午才換的襪子,可我的腳出汗,怕臭到她。
我認(rèn)得她,平時,她喜歡穿黑白灰三色的衣服,總是一個人,很多時候都是開著她那輛黑色的德國車進(jìn)進(jìn)出出。我特別注意過她,覺得她跟別人不一樣。這個小區(qū)有錢人不少,年輕女孩開十幾萬的車也算正常。我不相信她是個二奶,她并不妖艷,樸素、干凈。
很想抱抱她,說不要哭,有我呢。
可是,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開鎖公司的人來了打開門后,我跟著她進(jìn)門去,她沒有抗拒,因?yàn)樗牢沂沁@個小區(qū)的保安。我看了看衛(wèi)生間,有熱水器,就打開了。屋里很亂,我把倒在地上的飲水機(jī)和電視機(jī)都立好,她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哭泣和發(fā)抖。
她仍只穿著一只拖鞋,那一只美麗圓巧的右腳仍然赤裸著。三月的夜,地板是很冷的。我找到那只丟掉的拖鞋,放到她的腳邊。先穿上,一會水熱了,一定要用熱水泡泡腳,不然會凍病的。
她沒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我想我是應(yīng)該離開的,可我所做的卻是去衛(wèi)生間接了一盆熱水端到她的面前,幫她洗腳。她掙扎了一下,我按住她:“沒事,我在洗腳中心做過,洗完腳后你就沒那么冷了?!?/p>
她的腳長得非常美,皮膚白皙光滑,腳趾粒粒小巧圓潤。我不是戀足癖,可我想,就是讓我用嘴巴一顆一顆地將這些腳趾洗干凈,我也愿意。這樣想的時候,我未免想到了一些其他,這些其他,如一場盛大的春夢,十分銷魂。
可我知道,除了用我的手去愛她的腳,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甚至不能安慰她哭泣的心。
那個男人在我把洗腳水倒掉之后回來了,看到我,立即黑了臉:你在這里做什么?!她趕緊走過來,聲音忽然收起了悲傷,很溫柔地說:沒事,是保安,他帶開鎖公司的人來開門。男人說:為什么不叫我?她沒作聲,只是向我微微的欠腰,說謝謝你,辛苦了。
電梯里遇見一位同事,說:知道吧?727室那個開德國車的女人,是個三兒,都三十了。下午那個男人的老婆帶人來打她了,都鬧到警局里去了。
我沒作聲,莫名其名地沮喪。那個男人,是我的姐夫;那個打她的女人,是我的姐姐。很巧,我剛來這里工作一個月,便發(fā)現(xiàn)了姐姐口里那個在外金屋藏嬌的姐夫在這個小區(qū)出沒。我欠了一些錢,便去向他借,他不肯。他說:你和你姐一樣,都是吸血鬼,只會向我要錢!
這個男人,小氣、自私、無情。于是,我就把這事告訴我姐,我說:你給我五千塊,我就把姐夫跟那個女人的地址給你。只是我沒想到,姐夫的女人會是她,更沒想到,我姐對付的不是出軌的男人,而是她。
我知道我姐的性子,她打人,快、準(zhǔn)、狠,決不手軟。我從小又不長進(jìn),如果我不是她唯一的弟弟,我早給她打沒了命。
借著巡邏的機(jī)會,我又去了727。這棟樓的隔音效果真的不太好,我站在門外,很清晰地聽到了門里她和姐夫的爭執(zhí)。姐夫那裝腔作勢的聲音在吼:我要去砍了那個臭娘們!她似在阻止:不,不要去,他們會報(bào)警的,你會犯法的!
她的聲音尚有哭腔,柔柔弱弱。我能想象得出她的樣子,那么瘦,那么小,擋在五大三粗的那個高大男人面前,神情又溫柔、又堅(jiān)決。
門忽然打開了,男人罵罵咧咧地走出來,推了我一把:你他媽的在這里做什么?
我緊握拳頭,這個男人,他背叛我姐我沒什么感覺,可他竟對她這樣粗暴,我的怒火很莫名。
她趕緊出來攔,男人粗暴地推開她,大步走向電梯。
她約是想喊他回頭,可叫不回他,有眼淚在她眼睛里轉(zhuǎn)著,卻沒掉下來。那些眼淚一定積了很多吧,多到只是一眼就把我的心給融掉了。
我想說,沒事的,別害怕,我跟著他。
但我沒說出口,我控制住走過去抱抱她安慰她一些什么的念頭,轉(zhuǎn)身下樓。
十點(diǎn),她坐在窗前,沒有拉窗簾,一個小小的剪影,很瘦、很薄,胸形很美。我很想沖上去告訴她,不要再擔(dān)心他了,那個男人根本沒去打架,他甚至沒有出小區(qū),只是在她在這陽臺上絕對看不到的那個拐角的草坪上抽煙而已。
看著她,我很想去打架,去和姐夫打架。但當(dāng)我走到那個草坪時,那個男人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隔著窗戶,我看到她在給那個男人做飯,那個男人從背后摟著她,我無法想象她的表情,是在哭泣嗎?或者,已經(jīng)歡笑?
看著727陽臺窗簾后交纏的剪影走進(jìn)屋里,我忽然生出了很強(qiáng)烈的羨慕與妒忌。我羨慕那個男人,妒忌那個男人,可以那樣擁抱她,與她魚水相歡。
這念頭在我腦海里糾纏不休,令我疲憊不堪。
早上八點(diǎn),她起床了,拉開窗簾,在給男人做早餐。
我已經(jīng)下班了,我本應(yīng)該在睡覺的,可是,我睡不著。于是,我抽著煙在小區(qū)里走來走去。
她一直在做家務(wù),先是把窗簾拆下來洗,然后拿到樓下晾曬。再然后洗衣服、被子,下午的時候,她在洗車。
我把自己的自行車拖出來,就在她旁邊洗,去提水的時候,就順便幫她提兩桶。她看著我,好一會兒才說,是你呀,謝謝你。她跟我說話了,我一下子來了勁兒,干脆賣力地幫她洗車。她穿了一條牛仔褲,人字拖,十粒腳趾,粒粒完美。
望著閃閃發(fā)亮的車,她說,上樓來喝點(diǎn)飲料吧。
我本想拒絕的,可是,我看著自己跟著她走進(jìn)了樓道。
她給我倒果汁,低頭的時候,我看得見在她領(lǐng)口開得很大的毛衣里露出那件黑色的蕾絲內(nèi)衣。她的胸小小的,很圓、很白,一定是又軟又滑的。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她在誘惑我。可轉(zhuǎn)瞬我又為自己的這個念頭而崩潰,我只不過是一個小保安,她憑什么誘惑我?
房子只是一個小單身公寓,并不大,我坐的沙發(fā)離她的床很近。我能聞見床單上那種屬于她的味道,淡淡的香,不是香水,是體香。昨晚,在她還給我的外套上,也有這種味道。
我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就像我剛剛擁抱了她,正聞到她美好的味道。光只是想象,我便要春情勃發(fā),我暗暗并攏自己的兩條腿,試圖掩飾一點(diǎn)正在興奮的尷尬。
喝果汁的時候,她坐在我旁邊發(fā)短信,發(fā)完短信,她便盯著我看。我讀不懂她此刻的眼神,閃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光,越加楚楚動人。然后,她把手放到我的大腿上。
我確認(rèn)了,她真的在誘惑我。為何?來不及想清楚原因,欲望與驚喜便突如其來。我擁抱著她,懷里的身體瘦瘦的,小小的,胸一如想象中那么柔軟,皮膚也那樣光滑如絲,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只覺得我似被一場盛大的春夢襲擊了,我來不及想為什么,我只想親吻她,一如我想象中的那樣。吻她的嘴唇、她的脖子、她的胸,還有她的腿她的腳趾。真的,她美好得像一個夢,我很想橫沖直撞,可是我不敢,我怕太用力,這個夢就會被我扯碎。
可這春夢終于還是碎了,當(dāng)我含住她的第九顆腳趾頭的時候,她誘人的嬌喘聲忽然變成了尖叫,很大聲的尖叫,然后是掙扎:非禮呀!強(qiáng)奸呀!救命呀!
我說過,這棟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更何況,她叫得這樣大聲;更何況,她喊的內(nèi)容這樣吸引人。
很快,便有人使勁地敲門。也許有同樓層的業(yè)主,還有我正在值班的同事。她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去開門,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沖了進(jìn)來。
很快的,我姐夫,還有我姐,似約好了一般,撥開人群走到了前面。
我來不及想,他們?yōu)楹瓮粫r間出現(xiàn)在這里,我愣愣地看著她抓住床單包住自己瑟瑟發(fā)抖的身體:求求你們,幫我報(bào)警。
我的姐夫給了我一個拳頭,我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衣襟不整,褲子甚至還在膝蓋上。我姐撲過來,使勁打我:你能不能爭氣些?你怎么盡給我添亂!我上輩子欠你的嗎?
她不告我,條件是我姐離婚。姐夫順勢跟我姐說:只給你現(xiàn)在住的房子,別想再要錢。我姐很生氣,一邊咒罵,一邊打我。我很想看看她此刻的眼神,可是,我的頭很重很重,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
我丟了保安的工作,灰頭土臉地在公路邊蓋了個棚子,幫人洗車糊口。我姐再嫁了,還是整天搓麻將不管事,偶爾跟我說:你快點(diǎn)存錢娶媳婦吧,娶了媳婦我就再也不用管你了。
我很想回那個小區(qū)看看,看看她到底和我那個前姐夫結(jié)婚沒有,那個自私的花心的男人有沒有對她好??晌因T著自行車在那個小區(qū)周圍轉(zhuǎn)了很多圈,終究沒有進(jìn)去。
那天,有對情侶來洗車,那個女人,年輕妖艷;那個男人,高大威猛。他們很親密,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對偷情的男女。
沒錯,這個男人,正是我的前姐夫。而那個妖艷的女人,很顯然,不是她。
我心里那一點(diǎn)積壓了很久很久,卻一直在蠢蠢欲動并未熄滅的火種,轟的一聲點(diǎn)燃了。我將手里的吸塵器高高舉起,向那個男人砸了過去。
派出所里,事隔一年,我終于再見到她。還是那樣瘦,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胸,穿一雙露趾的涼鞋,十只腳趾,粒粒白皙圓潤。她急急地查看那個男人的傷口,眼神充滿了心痛愛憐。她一眼也未看我,這真令我絕望。
警察問我:你為什么打人?
我想說什么,可最后我聽到的卻是自己嚎啕大哭的聲音,這哭聲,那么干燥、那么無望。像一顆永遠(yuǎn)也無法發(fā)芽的種子,不死心,卻再也沒有發(fā)芽生長的機(jī)會。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