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滸,尹雅莉
(淮陰工學(xué)院外語學(xué)院,江蘇淮安,223001)
《好人難尋》的敘述聲音研究
林國滸,尹雅莉
(淮陰工學(xué)院外語學(xué)院,江蘇淮安,223001)
弗蘭納里·奧康納是20世紀(jì)美國南方文學(xué)杰出的女作家,她的作品筆鋒犀利,見解獨特且富有詩意。本文主要從敘述聲音的角度,通過她的著名短篇小說《好人難尋》的敘述聲音的具體分析,充分展示該小說敘述的復(fù)雜性以及敘述者與小說審美之間的關(guān)系。
弗蘭納里·奧康納;《好人難尋》;敘述聲音;敘述者
二十世紀(jì)的美國南方孕育了幾位杰出的女作家,她們各自經(jīng)歷不同,風(fēng)格獨特,且富有才華,都用自己的獨特的方式描繪了南方社會生活。瑪麗·弗蘭納里·奧康納(1925-1964)就是其中一位,在其短暫的生命中,她創(chuàng)作了兩篇長篇小說和三十一篇短篇小說,1957年獲歐·亨利短篇小說獎。[1]85有評論家認(rèn)為她的作品盡管題材范圍狹窄,但是清晰、堅實、生動,充滿精采的描寫和警句,還有一種別具慧眼的洞察力,使她的作品比十幾部詩集有更多的真正的詩意。[2]401
短篇小說《好人難尋》是奧康納被收入選集次數(shù)最多的一篇,曾被用作她第一部小說集的書名。在這篇小說里,作者以一種使人意外的輕松筆調(diào)和含蓄幽默的語言風(fēng)格,向讀者敘述了一個樂極生悲,觸目驚心的故事:假日,貝雷帶著一家5口駕車出去旅行,不慎在小路上翻了車,碰巧又遇上一伙暴徒,無緣無故地把全家人都?xì)⒑α?。這是一個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來的一出鮮血淋漓的恐怖劇,但是奧康納并不滿足于只給讀者刺激,她要引起他們對人生的思索。小說故事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似乎也具有很明確的主題,但是細(xì)讀之后卻能感受到作品蘊含著多重聲音,有敘述者的,老奶奶的,貝雷的,還有那個“不合時宜的兇手”所發(fā)表的種種言論。正是這些多重復(fù)雜的聲音使讀者在震驚憤慨之余,也不得不重新思索沉重的現(xiàn)實社會。
故事和敘述者是敘事行為的兩個基本要素,根據(jù)常識敘述者就是講故事的人,不細(xì)心的讀者往往會把小說的敘述者和它的作者等同起來。事實上,小說的真實作者和小說敘述者并不是同一個人,在一個敘事文本中可以同時有幾個敘述者,這幾個敘述者常常面貌各不相同。根據(jù)敘述介入敘事的程度之不同,西方敘述學(xué)將敘述者劃分為三種類型:缺席的敘述者、隱蔽的敘述者、公開的敘述者。[3]218
公開的敘述者是指我們能夠在文本中聽到清晰的敘述聲音,敘述者相當(dāng)明顯地以其鮮明的傾向性介入敘事。愛憎分明愛發(fā)議論的敘述者,是最典型的公開的敘述者。當(dāng)然,同屬公開的敘述者,其敘述聲音的強弱、介入故事的深淺也仍然有程度的不同。公開的敘述者的聲音主要通過三種方式傳達,描寫,概述和評論。[3]225《好人難尋》敘述的是發(fā)生在路上的故事,這種時間和空間的不斷變化對敘述者的敘述手法提出了較高的要求,所以,需要有一個敘述者始終伴隨故事人物左右,同時以參與者的身份展示,描述和解釋發(fā)生在身邊的事件。這就是公開的敘述者的身份。故事一開始就顯示了公開敘述者的聲音,故事中有直白全面的白描。在故事中公開敘述者首先介紹了故事的人物、背景故事的起因等必備因素。在這些敘事中,敘述者選擇了公開發(fā)出聲音,讓讀者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敘述的聲音。比如,在故事中介紹人物的形象,動作,或者是地點時,敘述者就很明顯的發(fā)出聲音:
貝雷依舊津津有味地看報,頭連抬都沒抬一下。于是,老奶奶轉(zhuǎn)身沖著孩子媽;孩子媽穿一條長褲子,臉膛寬得象棵圓白菜,露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頭上裹著一塊綠頭巾,兩角扎得就跟兔子的一對耳朵一樣。她抱著嬰兒坐在沙發(fā)上,從罐里一勺一勺地舀杏兒喂他。[2]402
這種細(xì)致貼切的描寫只有近距離的敘述者才能完成,通過這種描述讀者很清楚地感受到敘述者同時也是參與者,他以公開發(fā)聲的方式顯示了敘述的可靠性。描寫傳達的公開敘述者的聲音是最微弱的,但卻是不可或缺的。對貝雷一家及背景的描述為整個故事搭起了平臺,提供了道具,剩下的就是讓演員們自己發(fā)出聲音。在小說中描寫也起到了類似的效果。描寫屬于公開敘述者發(fā)出聲音的方式之一,還有概述和評論的方式可以公開顯示敘述聲音的存在。
“好人難尋喲,紅薩米說”,“樣樣事情都變得糟糕透頂。我記得當(dāng)年出外,大門都可以不鎖。再沒那種好日子嘍?!?/p>
他跟老奶奶談?wù)撏裘篮玫哪暝?。老奶奶說,依她看來,如今出現(xiàn)這種情況,歐洲該負(fù)全部責(zé)任。她說歐洲那種作法,叫人以為我們?nèi)清X做的咧。紅薩米認(rèn)為談這些也都白搭,不過老奶奶的話還是千真萬確的。孩子跑到大太陽底下看條紋累累的楝樹頂端那只猴子去了。它正忙著抓身上的跳蚤,用牙小心嗑著,好象在吃什么珍饈美味。[2]410
老奶奶發(fā)現(xiàn)如今只剩下她和不合時宜的人單獨在一起,反倒說不出話來了。天空既沒有一塊云彩,也沒有太陽。她周圍除了樹林,什么也沒有。她想告訴他應(yīng)該禱告,張了幾次嘴,又閉上了,沒吭一聲。最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念叨“耶穌啊!耶穌啊!”意思是說耶穌會幫助你,可是從她那種口氣聽來,倒象是在咒罵耶穌。[2]421
這兩段評論都讓我們聆聽到明確而清晰的敘述聲音,我們輕易就能感知到,背后有一位深諳南方人物秉性和人的罪惡心理的敘述者在操縱著敘述進程,此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者,從總體上看,也屬公開的敘述者。第一段評論中,“好人難尋”是小說的中心靈魂,是敘述者想要傳達的最明確的聲音。盡管關(guān)于世事今不如昔的評論是在老板和老奶奶之間展開的,但是,從敘述聲音強度來看,完全屬于公開敘述者發(fā)出的聲音。第二段敘事是關(guān)于祈禱的評論,其實在敘述者看來,祈禱也是無益的,老奶奶想請求耶穌的幫助,卻發(fā)現(xiàn)在那種情況下根本就沒有可能。在小說中公開的敘述者則是故事的參與者,又對人物、事件發(fā)表評論。身在故事當(dāng)中的敘述者與故事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并因這種距離而產(chǎn)生美感。
所謂缺席的敘述者,是指在敘事作品中幾乎難以發(fā)現(xiàn)敘述者的身影,也難以覺察出敘述聲音,最極端的情形是將人物語言和語言化的思想直接記錄下來,甚至連“他說”、“他想”這樣最簡短的陳述也一概省略,幾乎不留一點敘述的痕跡。缺席的敘述者主要有兩個類型,一種是通過“被發(fā)現(xiàn)的手稿”。這類“手稿”通常是由一個敘述者發(fā)現(xiàn)的,它們可能是一束書信、一本日記、一份手稿。缺席敘述者的第一種方式在本小說中沒有出現(xiàn)。第二種類型是通過對白和獨白。也就是所謂“速記式”的作品,這類作品的特征是,敘述者似乎是不加修飾和改變地把人物對話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我們幾乎感覺不到敘述中介的存在。[3]218-220
《好人難尋》敘事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大篇幅的對話,整個小說描寫敘事的比重并不大,很多敘事都是借助于對話或者獨白來完成的。這樣的敘事模式就直接將敘述者排除在故事之外,造成了敘述者的缺席。敘述者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得不讓位于故事人物的聲音,故事人物于是就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quán),可以獲得更多同讀者直接交流的機會,不會受到敘述者的影響和制約。這種效果從以下對話就可以很清楚的顯示出來:
“就是讓她在家里當(dāng)一天女皇,她也不愿意呆,”瓊·斯塔說。長著金發(fā)的腦袋抬也沒抬。
“是啊,要是那個不合時宜的人把你們倆都逮住,該怎么辦?”
“我摑他嘴巴子,”約翰·韋斯利說。
“就是給她一百萬塊錢,她也不愿意呆在家里,”瓊·斯塔又說,“她呀,總怕錯過點什么沒看見。反正咱們上哪兒,她必得跟著上哪兒?!?/p>
“好咧,小姐,”老奶奶說,“等下回你再叫我給你卷頭發(fā),咱們瞧著辦吧!”[2]403
這是小說中貝雷的孩子和老奶奶的對話,敘述者直接記錄了下來,幾乎不加入不必要的描述。在該組敘事中,讀者感覺不到敘述者的聲音,取代它的是作品人物的聲音。讀者能夠領(lǐng)會這個普通人家的家庭氛圍,孩子們并不喜歡老奶奶跟隨他們?nèi)ヂ眯?但是老奶奶對孩子們的不敬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以為然。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在特定情況下作品人物發(fā)出的聲音比敘述者的聲音更加委婉和含蓄。記錄的既有人物之間的對白,也有一個人的獨白。記錄的可以是人物發(fā)出聲音的獨白,也可以是不發(fā)出聲音的“內(nèi)心獨白”,后者屬于人物思想意識的范疇?!昂萌穗y尋”是小說的主題之一,在故事結(jié)尾,老奶奶和不合時宜的人的那段精采的對話點明了另一個主題,即,社會的不平等。這一主題的展示幾乎是由不合時宜的人的“獨白”來完成的:
“我在唱詩班里唱過一陣子,”不合時宜的人說,“我什么都干過。服過兵役,陸軍啦、海軍啦,國內(nèi)國外都駐扎過,結(jié)過兩次婚,在殯儀館里當(dāng)過差,鐵路上干過一陣子。此外,種過莊稼,遇到過龍卷風(fēng),還見過一個男人活活給燒死。”他抬頭瞧著孩子媽和小姑娘,她倆緊緊偎在一起,臉色慘白,目光發(fā)呆?!拔疫€見過一個女人讓人鞭打吶!”他說。
……
“是啊,老太太,”不合時宜的人仿佛同意似地說,“耶穌把一切都攪得亂七八糟。他的處境跟我差不離兒,只不過沒犯什么罪罷了,而他們卻能證明我犯過罪,因為他們有我犯罪的白紙黑字的證據(jù)。當(dāng)然羅,”他說,“他們從來也沒有給我看過我的罪證,這就是干嗎現(xiàn)在我干脆自己簽字。我老早就說過自己簽字,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然后自己保存一份原件。這樣你就知道自己到底干過啥,可以衡量一下所受的懲罰跟所犯的罪是否合情合理,最后你可以拿出點憑據(jù)證明自己被懲罰得一點也不公平。我管自己叫不合時宜的人,”他說,“因為我沒法認(rèn)為自己被處罰得合情合理,罪有應(yīng)得?!盵2]419
以上兩段文字是不合時宜的人講述自己的遭遇,他認(rèn)為他歷盡了艱辛,卻換不來任何希望;社會的不公正逼得他走投無路,只能通過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所以他犯罪殺人成為了不合時宜的人。這里敘述者有意的隱去了自己的聲音,選擇了缺席,讓不合時宜的人自我辯護的方式發(fā)出憤怒的聲音。這樣的敘述方式避免了敘述者主觀評價,對錯與否完全由讀者來評價,確保了作品在社會價值取向上的客觀性,同時也賦予讀者更多思考的空間。由此可見似乎可有可無的缺席的敘述者,在敘述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意義的,事實上為我們把握作品的深層意蘊提供了有力的保證。
所謂隱蔽的敘述者,理論上很難作出明確的界定,他既不象缺席的敘述者一樣退出敘事,又不象公開的敘述者那樣張張揚揚地介入敘事,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聽見一個聲音在敘述事件、人物、環(huán)境,但卻不知道這個聲音來自哪里,他似乎隱藏在一個黑暗而深邃的地方,與缺席的敘述不同的是,他能夠以間接的方式來表現(xiàn)一個人的思想言行,這就暗含了敘述者介入的可能性。[3]221在《好人難尋》中也能感受到這種介于公開敘述者和缺席敘述者之間的聲音。例如:
第二天清晨,老奶奶頭一個上了汽車,準(zhǔn)備出發(fā)。她帶上自己那個碩大的黑旅行袋,把它放在角落里,它看起來活象一頭河馬的腦袋;下面還藏著一只籃子,里面放著她的老貓咪,她可舍不得把貓孤零零地留在家里呆三天,它會十分想念她的,況且她擔(dān)心小寶貝會碰開煤氣爐的開關(guān),發(fā)生意外,窒息而死。說真的,她的兒子貝雷可不愿意帶一只老貓走進汽車游客旅館里活現(xiàn)眼。[2]403
在這段文字中顯示出的是公開敘述者的聲音,講述貝雷一家人開始旅行,老奶奶把老貓咪帶上車的事。在這公開的敘述聲音中,卻也夾雜其它的聲音。“況且她擔(dān)心小寶貝會碰開煤氣爐的開關(guān),發(fā)生意外,窒息而死。說真的,她的兒子貝雷可不愿意帶一只老貓走進汽車游客旅館里活現(xiàn)眼。”這句話不可能是敘述者說的,因為“小寶貝”,“說真的”等詞語不管是從語法還是語氣上都不符合敘述者的習(xí)慣。但該句的敘述者卻沒有出現(xiàn),屬于隱蔽的敘述者。再看以下兩段敘事:
老奶奶在汽車后座正中間就坐,一邊是約翰·韋斯利,一邊是瓊·斯塔。貝雷和孩子媽帶著嬰兒坐在前面。他們八點四十五分離開亞特蘭大。啟程時,車上里程表的數(shù)碼是55890,老奶奶把它記了下來,因為她覺得等旅行回來,能說出總共逛了多少英里,那才叫有意思呢。車走了二十分鐘,才來到郊區(qū)。[2]404
她說自己早就料到今天是開車出去逛逛的好日子,天氣既不太熱,也不太涼。她提醒貝雷,時速不得超過每小時五十五英里,巡警往往躲在廣告牌和樹叢后面,趁你還沒來得及放慢速度就冷不防一下子把你逮住。[3]404
以上兩段敘事也同樣涉及到隱蔽的敘述者,夾雜著多重敘述聲音。前一段中,“能說出總共逛了多少英里,那才叫有意思呢”,隱蔽的敘述者是老奶奶。后一段中,“她提醒貝雷,時速不得超過每小時五十五英里,巡警往往躲在廣告牌和樹叢后面,趁你還沒來得及放慢速度就冷不防一下子把你逮住”是一個間接引語,敘述者和老奶奶都同時參與敘事,前半句明顯是敘述者的聲音,后半句就又變成老奶奶的聲音。隱蔽的敘述者藏在小說敘事的背后,以一個純粹觀察者的角色介入故事,影響敘述接受者的接受和判斷。敘述者的隱蔽的身份也使敘述顯得更為客觀、真實,更令人信服,而且使敘述者獲得直接與敘述接受者對話的特權(quán)。
《好人難尋》的敘述過程中同時存在幾個敘述者發(fā)出遠(yuǎn)近輕重各不相同的敘述聲音。敘述聲音時而存在于故事之內(nèi),以知情人的身份參與故事;時而又在故事之外,如陌生人的一般不聞不問;亦或游離在故事的邊緣,以觀察者的角度介入故事。正是不同的敘述者發(fā)出的多重聲音予以小說深厚的審美內(nèi)涵和持久的藝術(shù)魅力。
[1]張錦.當(dāng)代美國文學(xué)史綱[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3.
[2]李文俊等譯.當(dāng)代美國短篇小說集[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3]羅剛.敘事學(xué)導(dǎo)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愛·摩·福斯特.蘇炳文譯.小說面面觀[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
[5]森六辰.英美小說要素解析[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責(zé)任編輯 自正發(fā)]
An Analysis of Narrative Voice inA Good M an Is Hard to F ind
L IN Guo-hu,YIN Ya-li
(Faculty of Foreign Languages,Huaiy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Mary FlanneryO’Connor,an important voice as a Southern writer in American literature,whose works are featured by sharp insight,distinct and profound traits.A Good M an Is Hard to Find,is analyzed from its narrative point of view,exposing the complexity and aesthetic function in narration.
Mary FlanneryO’Connor;A Good M an Is Hard to Find;narrative voice;narrator
book=5,ebook=232
O74
A
1008-9128(2010)05-0054-04
2010-06-02
林國滸(1979-),男,福建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和文學(xué)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