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杰
(忻州師范學院 基礎(chǔ)部,山西 忻州 035400)
試論錢澄之對桐城派的影響
張瑞杰
(忻州師范學院 基礎(chǔ)部,山西 忻州 035400)
錢澄之作為桐城派的先導,其古文創(chuàng)作理論對桐城派影響較大,然因其文多涉時諱,傳世作品較少,其主張未曾引起關(guān)注。錢澄之針切時弊、文以載道的創(chuàng)作宗旨、以“氣”運文的行文法度和語詞雅潔的文風主張極大地影響了桐城派方苞、姚鼐、劉大櫆等人,對后世桐城派、文論體系的形成有篳路藍縷的開創(chuàng)之功。
錢澄之;桐城文派;古文創(chuàng)作理論
桐城派是清代文壇上最大的散文流派,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桐城文派發(fā)韌于清初,鼎盛于乾嘉,后衍生為陽湖派,拓展演變?yōu)橄驵l(xiāng)派。明末清初桐城人錢澄之乃其開端,“論桐城派古文,后海先河,澄之為昆侖之源,當無疑義。”[1](p4)這是對桐城文派的早期起源的概述,毫無疑問錢仲聯(lián)先生已經(jīng)注意到了桐城文派的前后師承關(guān)系。吳孟復亦云:“不僅戴名世,即錢澄之亦當為‘桐城派’之先導?!盵2](p6)明末清初方以智、錢澄之等推崇《左傳》、《國語》,以司馬遷文章為嫡傳,開桐城派先河,成為桐城學者的主要傾向。
錢澄之古文創(chuàng)作理論對桐城派影響較大,然因其文多涉時諱,傳世作品較少,其主張未曾引起關(guān)注。然而從實際影響來看,錢澄之恰似一股潛流,雖默默無聞,但卻流淌了兩百多年,伴隨著古文、舊體詩的衰落而消亡。他的古文理論及創(chuàng)作實踐為后世桐城文派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影響了諸如方苞、劉大櫆、姚鼐等幾代桐城人,成為不可忽略的先導人物。
一、從古文創(chuàng)作的宗旨來看,錢澄之繼承了儒家古文之道,強調(diào)古文的本位功能——明道,但又不局限于道,要求文以載道,情道合一。
明清之際,社會的劇烈動蕩、政治的變化引起了錢澄之對民族、國家以及個人命運遭遇的思考。他以經(jīng)學著稱于世,對晚明“束書不觀”的空疏之風頗有不滿,提倡經(jīng)世致用,強調(diào)古文的本位功能——文以明道,以此來影響世風?!捌鋵W初從京房、邵康節(jié)入,故言數(shù)頗詳,蓋黃道周之余緒也。后乃兼求義理,參取王弼《注》、孔穎達《疏》、程子《傳》、朱子《本義》,而大旨以朱子為宗?!盵3](p55)錢澄之把“明道”作為古文之本,但并未將古文的創(chuàng)作宗旨等同于枯燥的政治說教而抹殺情感,而是將道作為情感抒發(fā)的基礎(chǔ),明道以發(fā)情?!吨乜糖嘞涮眉颉酚性疲?/p>
夫天下未有離情以為道者。非道之情,妄情也。非情之道,偽道也。文也者,載道之器也,即達情之言也。彼蓋于君親倫物之際,至誠愷惻,不能以自已,于是發(fā)之而有言。言之直捷痛快,一如人意中之所欲出,斯為文。言之不能直陳,引物連類,反復頓挫,使人自得諸言外,斯為詩。蓋未有非道而可言情,無情而可為詩文者也。[4](p275)
在錢澄之看來,情與道水乳之交融,有情道方可為詩文。言情即言道,言道也即言情。作為情與道的載體,詩與文只是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他以迥異于小品文的情道合一之文在明末清初自成一家,獨樹一幟。溯其因緣,乃錢澄之目睹和身歷明末清初專制的黑暗和壓抑,有著易代亂世國破家亡的慘痛經(jīng)歷,其沖破理學以“溫柔敦厚”為宗旨的禁錮與束縛,重申“情發(fā)于中而形于言”,強調(diào)抒寫時亂引起國破家亡的憂恨悲愁,喚醒濟世為己任的憂患意識。雖然在清初的民族壓迫和專制政治的壓迫下,錢澄之的一系列論說、主張無法得到施行,但其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開啟了一代文風,形成了經(jīng)世致用之風,重新承擔起了“載道”的責任,對桐城派的發(fā)展起到了極重要的影響。
方苞年少時就有以唐宋之文載程、朱之道的志向。“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在韓、歐之間”,“蓋先生服習程朱,其得于道者備;韓、歐因文見道,其入于文者精”。[5](p906)此外,他還稱道韓愈之文“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以為“茲乃所以約六經(jīng)之旨以成文,而非前后文士所可比擬者也”[6](p445)。韓愈成就之高乃因“六經(jīng)之旨”,其學韓愈也正因如此。方苞在《古文約選》序例中闡釋了道統(tǒng)與文統(tǒng)統(tǒng)一的問題,主張文以載道,“義”與“法”一經(jīng)一緯,內(nèi)容與形式統(tǒng)一,相輔相成,表現(xiàn)出文章的主旨所在。在道統(tǒng)觀念上劉大櫆與方苞稍有不同,有的還越出封建正統(tǒng)思想的范圍,但在經(jīng)世致用上是法一不二的。劉大櫆主張從六經(jīng)中學習為文之道,“作文以明義理,適世用。而明義理,適世用,必有待于文人之能事,朱子謂無子厚筆力發(fā)不出。”[7](p3)文學之社會功能,不僅賴義理、書卷、經(jīng)濟本身,而必須由作者掌握行文“能事”,有柳宗元之筆力方能出之。又《朱東發(fā)詩序》有云:“夫詩之用廣矣。其達而在上者,登歌青廟,揚厲朝廷之圣德,而比隆商、周雅、頌之道;其窮而在下者,抱其所有而不得施設(shè),悲愁感憤之無聊而見于吟詠亦得窮人情物類之微,而極寫夫日月風云之狀,使人讀之可以歌、可以泣,不知手足之舞蹈也?!盵8](p75)是文雖乃詩序,但其強調(diào)文以明道功用,反映社會現(xiàn)實,注重真感情與錢澄之如出一轍。姚鼐融義理、考據(jù)、辭章于一爐,接受古文家“文以明道”和宋儒“文以載道”的說法,特別注重文與道的關(guān)系,“道學一旦廢,乾坤其毀焉。”《復汪進士輝祖書》云“夫古人之文,豈第文焉而已。明道義、維風俗以昭世者,君子之志;而辭足以盡其志者,君子之文也?!盵9](p68)其《敦拙堂詩集序》又云:“夫文者,藝也,道與藝合,天與人一,則為文之至?!盵9](p36)可見,不能為作文而作文,要文中有道?!拔呐c質(zhì)備,道與藝合”,可以說是思想內(nèi)容與表現(xiàn)形式的統(tǒng)一。
“義”“義理”“道義”究其實質(zhì)都是指程朱理學,與文以載道一脈相承,看重文學的社會功能,用文章引導世風,拯救生民。方苞、劉大櫆、姚鼐等桐城派在此基礎(chǔ)上又有新的發(fā)展,他們的文學理論防止空言義理,使理有所憑,文有所依。有清一代,漢學、宋學相互爭論不斷,桐城文派作者雖不免有宣揚義理以致空疏之弊,然其基本文學思想、寫作宗旨,仍為經(jīng)世致用。隨著清朝統(tǒng)治的確立,民族矛盾得到緩和,經(jīng)世致用的精神被淡化以至于沉寂無聲,但在士人當中這種思想?yún)s慢慢擴散開來,錢澄之確有其功。桐城后學承此精神,延續(xù)了有清一代文以明道的古文傳統(tǒng)。
二、從古文創(chuàng)作的行文法度來看,錢澄之讀書窮理,要求行文講求“氣”。
錢澄之經(jīng)歷了神州陸沉、生靈涂炭的亡國之痛,身歷了妻離子散的悲哀,他目睹了太多的不幸。因時而變,他繼承司馬遷“發(fā)憤著書”之說以表達其亂世中個人的凄楚、哀切之情,提倡為文要有感而發(fā),反對言行背離的淫聲、虛偽之情。而情之抒發(fā)要文理自然,開合有度,讀之氣吁語暢,由此提出了以“氣”行文的創(chuàng)作方法。其云:
理也者,氣之源也,理明而氣足,氣足而法生。窮理御氣以軌于法,文之瀾所由成也。然則所為持者,非有瀾以待持,乃持之以為瀾也。是宜治其源也:本之《六經(jīng)》,以研其精;稽之傳注,以晰其微;博之諸史,以廣其識;輔之百家,以盡其義。如是,而理得焉,而氣至焉,而法亦備焉。然后為文,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江漢持瀾序》)[4](p240)
然吾以為:其奇在氣力絕人,而不在乎區(qū)區(qū)詞義之間也……唯是其氣力渾淪磅礴,足以籠罩一切,遂使人不敢細議其弊。(《陳二如杜意序》)[4](p245)
錢澄之學術(shù)廣博,淹通四部,其文內(nèi)容充實,有感而發(fā),以氣行文,有如行云流水一般?!袄怼奔吹?,深厚的學識修養(yǎng)與道德修養(yǎng),以天下為己任的憂患意識?!袄砻鞫鴼庾恪?,“氣”是指深厚的學識與儒家仁義道德修養(yǎng)達到很高水平后在古文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體現(xiàn),是文章的活力、生機所在?!皻狻笔呛B(yǎng)、氣韻,是道(學識修養(yǎng)與道德修養(yǎng))所表現(xiàn)出來的氣勢,是作者人格美在古文中的顯現(xiàn),與其崇尚高潔的精神情操、剛正不阿的骨氣是分不開的,即孟子“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笔歉∪A過后的平淡內(nèi)斂之氣,沉穩(wěn)紆徐涵養(yǎng)人心之中,與天地相呼應,而后法度自成,文瀾自現(xiàn)?!胺ā奔葱形姆ǘ?、規(guī)則,乃表現(xiàn)“氣”的起承轉(zhuǎn)合之法。三者統(tǒng)一于理,養(yǎng)于氣,行于法,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之后,錢澄之的這一主張影響到了方苞、劉大櫆、姚鼐等桐城文人。方苞言曰“依于理以達乎其詞者,則存乎氣。氣也者,各稱其資財,而視所學之淺深以為充欠者也”[10](p1121)。精神飽滿之“氣”不僅需要道德修養(yǎng),還需有深厚的知識素養(yǎng)。桐城派自劉大櫆起,論文便尤重神氣。他認為的“義理”“經(jīng)濟”之類不可在詩文中徑直表白,而要用“神氣”,甚至“音節(jié)”“句法”“字法”來使它得到更好地表達?!墩撐呐加洝酚性疲?/p>
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神氣不可見,于音節(jié)見之;音節(jié)無可準,以字句準之……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jié)見矣,歌而詠之,神氣出矣。[7](p3)
“神”即精神,是作者心胸氣質(zhì)在文章中富于個性的表現(xiàn)?!皻狻敝秆笠缬谖恼聝?nèi)容所顯示出來的氣勢,“神”“氣”合一,形成文章的藝術(shù)境界,或雄偉、或飄逸、或靜穆、或深沉?!耙艄?jié)”與氣勢相聯(lián)系,如果簡單的看成是音節(jié)高低那就失去了劉氏的本意了。劉氏以音節(jié)尋求氣韻,以氣韻顯章法。姚鼐注重文與道的關(guān)系,因而要求作者本身有深厚的道德修養(yǎng),淵博的學識和高尚的道德情操?!洞鹞虒W士書》有云:“有氣以充之,則觀其文也,雖百歲而后,如立其人而與言于此?!盵9](p64)學識與道德充實于心,合而成氣,發(fā)而為文,浩然之氣充斥其間,雖百代而不失風骨。劉世南認為桐城派之所以重氣勢,是“因為他們真正從主觀上信仰程朱所宣傳的封建道德,身體力行,表現(xiàn)為一種主體精神,因而反映在詩作上就重氣勢?!盵11](p348)此雖論詩,文者亦然。姚鼐在《古文辭類纂序目》中闡發(fā)古文藝術(shù)特征時提出了“神、理、氣、味”“文之精”與“格、律、聲、色”“文之粗”相統(tǒng)一的觀點。[12](p26)前者實乃錢氏“理、氣”之論,后者文之粗乃其“法”之細化。姚鼐用詩歌的格、律、聲、色來論文,引詩入文,從藝術(shù)的角度豐富了桐城派的古文理論,對古文創(chuàng)作具有啟發(fā)性。
三、在古文的創(chuàng)作實踐上,錢澄之提倡語言雅潔,詞必己出。
明末清初遺民們關(guān)心現(xiàn)實,文章較有內(nèi)容,但“古文法不講久矣……吳越間遺老尤放恣?!盵2](p6)錢澄之可算一個例外,要求行文講究“理、氣、法”,為文需雅潔。清初學者唐甌稱他的文章“如泉之流,清瑩可鑒,甘潔可飲,縈紆不滯,以達于江海,使讀者目明而心開?!盵4](p4)錢澄之專治古文,文章精潔、醇厚典雅、清新可讀,將精氣融于簡潔樸實的語言之中,長于論說,雜文、游記頗具特色,對后來桐城派詞必己出,文從字順的行文風格有一定影響?!蹲费盘糜洝酚兄^雅俗之辨:
雅俗之間,邪正所由辨焉。吾之論文,亦以此辨之。吾之辨雅俗也,不于其辭章,而與其氣韻。其為雅言也,不必其文也,言之俗者,要不先其為雅;其為俗言也,非以為俗也,言之愈文而其俗愈甚。[4](p177)
雅者正也,詞句篇章合于古漢語,這是其學養(yǎng)、真感情在語言方面的延續(xù)。彭君華認為錢澄之將胸中郁勃之氣發(fā)而為文,“表證簡潔質(zhì)實,不事藻繢,明白如話,氣順語暢,真樸自然的藝術(shù)風貌。其文無難解之句,晦澀之詞,幾至篇篇可誦。”[4](p9)這與主張“氣清雅潔”的方苞殊途同歸。錢澄之《在原慟題詞》中悼念好友吳鑒在一文,其詞清新爽麗,開始二句即奠定為文基調(diào),“傷哉!鑒在之歿也。憶乙酉冬入閩……其死也,勝于余之生遠矣?!盵4](p390)隨后從錢、吳二人交往的小事出發(fā),訴說二人的友情,娓娓道來,真實感人?!恫恼摗贰ⅰ度龂摗?、《答池州喻太守書》等古文文辭簡潔流暢,氣勢浩然,感情充沛,頗能體現(xiàn)他的風格。
方苞講求文章語言雅潔,詞需己出,淘汰雜質(zhì),用接近口語的文字寫平暢簡潔的文章,創(chuàng)造清真雅正、謹嚴質(zhì)樸的文體。方苞標榜由明代歸有光接續(xù)唐宋八大家,并上追《史》、《漢》,最終溯源儒家經(jīng)典。錢澄之則認為學習古文應以《左傳》、《史記》為范本,而學其精髓,又須從唐宋散文八大家入手,二人在效法的對象上是一致的。方苞《獄中雜記》等作品,剪裁精當,筆墨簡潔,繪形傳神,真切生動,被后世一直列為古典文學教材。劉大櫆語言風格簡潔,遣詞準確清新。其云“文字是日新之物,若陳陳相因,安得不目為臭腐。”[7](p3)為文講求清新爽麗,不可陳陳相襲。姚鼐之文雅潔生動,用短小的篇章栩栩如生的述說,充滿了真情且多用白描,于細節(jié)中傳神。姚鼐在繁復中求簡潔,在簡潔中求生動,使文章寫得情景如畫,體現(xiàn)了姚鼐散文的風格,也體現(xiàn)了桐城派散文的風格。
錢澄之文以載道的創(chuàng)作宗旨、以“氣”運文的行文法度和語詞雅潔的文風主張為后世桐城文派的形成與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并影響了諸如方苞、劉大櫆、姚鼐等幾代桐城人,成為不可忽略的一種主張,因此我們研究桐城文派有必要關(guān)注錢澄之。
[1]錢仲聯(lián).錢澄之全集序[A].錢澄之.田間易學[M ].合肥:黃山書社,1998.
[2]吳孟復.桐城文派述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3]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M]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97.
[4]錢澄之著,彭君華校點.田間文集[M].合肥:黃山書社,1998.
[5]方苞.方苞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6]王鎮(zhèn)遠,等.清代文論選[G].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7]劉大櫆.論文偶記[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8]劉大櫆.劉大櫆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9]姚鼐.惜抱軒詩文集[M ].上海:國學整理社,1936
[10]吳文治.韓愈資料匯編[G].北京:中華書局,1983.
[11]劉世南.清史流派史[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2]姚鼐.古文辭類纂[M ].北京:中國書店,1986.
On Qian Chengzhi's Influence on Tong Cheng School
ZHANG Rui-jie
(Xinzhou Teachers University Xinzhou Shanxi 035400)
As the pioneer of Tong Cheng School,Qian Chengzhi'writing theory had great influence on the School.However,only a small number of his works are found nowadays and his theory has never been widely accepted because the contents of his articles were often related to taboos in the time he lived.Qian Chengzhi advocated that articles should reflect the reality and the language should be elegant.Qian's theory greatly influenced writers of the same school such as Fangbao Yaonai and Liu Dakui and it also paved the way for the formation of writing theory of Tong Cheng School.
Qian Chengzhi;Tong Cheng School;ancient writing theory
I206.5
A
1673-2014(2010)01-0029-03
2009—11—15
忻州師范學院院級科研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08.8)
張瑞杰(1982—),男,山西定襄人,碩士,主要從事明清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 王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