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
(中央民族大學 朝鮮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81)
略論中朝古典詩歌中植物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
王成
(中央民族大學 朝鮮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81)
意象,就是寓意之象,是寄托作者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是作者思想感情與具體物象的融合。了解中朝古典詩歌中植物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是賞析古典詩歌的關(guān)鍵。而梅花、柳作為中朝古典詩歌中最為重要的植物意象,有著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對此進行考察,具有特殊意義。
梅花;柳;意象;文化內(nèi)涵
中朝古典詩歌中意象豐富,有植物意象,如楊柳、梧桐、梅花、菊花、竹林等;有動物意象,如鴻雁、鷓鴣、杜鵑、烏鴉、青鳥等;有自然意象,如夕陽、月亮、風煙、雨露、流水等,它們在詩歌中具有獨特的文化內(nèi)蘊。而梅花、柳意象是眾多意象中最為典型的,對其進行深入考察,可以更好地賞析與體悟古典詩歌。
劉勰最早在文藝美學領(lǐng)域運用“意象”,《文心雕龍·神思》:“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碧拼碚摷覄t大量使用“意象”一詞。王昌齡《詩格》:“久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鏡,率然而生,曰生思?!彼究請D《詩品·縝密》:“是有真跡,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逼渌^“意象”是尚未顯現(xiàn)成形的,也即意念之中、尚未進入作品的形象。這意象雖有真跡可尋,卻又縹緲恍惚,難以捕捉。當它即將呈現(xiàn)出來的時候,連造化也感到非常驚奇,意謂意象有巧奪天工之妙。用“意象”指稱主客觀相統(tǒng)一、并且能夠令人產(chǎn)生豐富聯(lián)想的藝術(shù)形象,常見于宋明以后的著作。宋強幼安《唐子西文錄》評析謝朓的詩句“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時所說:“平楚,猶平野也。呂延濟乃用‘翹翹錯薪,言刈其楚’,謂楚,木叢,便覺意象殊窘。”意象,是指顯現(xiàn)在藝術(shù)品中的意象。
今人對意象的概念有如下幾種具有典型性的觀點。第一,敏澤的“意象”概念。他在《中國古典意象論》 (《文藝研究》1983年第4期)中指出:“詩中的意象應(yīng)該是借助于具體外物,運用比興手法所表達的一種作者的情思,而非那物象本身?!钡诙?,胡雪岡的“意象”概念。他在《試論意象》 (《古代文學理論研究》第七輯)中指出:“意象是心意在物象上通過比喻、象征、寄托而獲得的一種具象表現(xiàn)?!币庵^以情附物。第三,袁行霈的“意象”概念。他在《中國詩歌藝術(shù)研究》一書中指出:“意象是融入了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觀物象表現(xiàn)出來的主觀情意”,乃是包容前兩說的見解。第四,童慶炳的“意象”概念。他在《文藝理論教程》一書中指出:“審美意象是以表達哲理觀念為目的、以象征性或荒誕性為基本特征以達到人類審美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即為藝術(shù)典型。”
所謂意象就是意中之象,指凝結(jié)著詩人主觀情感的客觀物象。青山碧水,星星月亮……這些本是自然物象,無所謂情感,但到了詩人筆下,他們都帶上了情感,所有這些“原原本本”的物象并不就是客觀事物的原真狀態(tài),而是經(jīng)過了詩人主觀意志“陌生化”處理的東西。
享有“花之魁”之譽的梅花,具有形神兼?zhèn)洌憔慵?,獨領(lǐng)天下春的風姿;玉骨冰心,圣潔高雅,俏也不爭春的品格;不畏嚴寒,堅韌頑強,爭報人間春的精神。因此,梅花歷來為許多詩人所詠嘆,成為古典詩歌中最為重要的意象之一。
詩人在受挫時感到塵世的不如意,受道家逍遙哲學的影響,于是寄情于山林風物,渴望清凈無爭的生活,梅花也便有了隱者高士的意象。
張可久《越調(diào)·天凈沙 魯卿庵中》:“青苔古木蕭蕭,蒼云秋水迢迢。紅葉山齋小小,有誰曾到?探梅人過溪橋?!痹娙藢⑽覀儙朊鞜o人跡的深幽境地,但秋高氣爽,何來“探梅”之說?其實這“梅”便是如梅之高潔隱士——魯卿。以梅比隱者,隱者亦是梅。
蕭德藻《古梅》(其二):“百千年蘚著枯樹,三兩點春供老枝。絕壁笛聲那得到,只愁斜日凍蜂知。”作者筆下的古梅樹花極少,但還是怕被冬日黃昏的蜜蜂知道,淡泊寧靜的生活被破壞,借梅自詠,以明終隱之志。
方岳《夢尋梅》:“野經(jīng)深藏隱者家,岸沙分路帶溪斜。馬蹄殘雪六千里,山嘴有梅三四花。黃葉擁籬埋藥草,青燈煨芋話桑麻。一生煙雨蓬茅底,不夢金貂侍玉華?!痹娨婚_始就推出一個幽雅僻靜的背景,曲徑通隱者之家,這是詩人理想的生活。所謂“尋梅”,亦即尋隱逸。
朝鮮申緯《梅花》組詩其一寫道:“冬至陽生一樹梅,芳心寂感犯寒開。忘形龕佛空圓現(xiàn),入道宮娥素練裁。孤寢園瑾香與化,四更吐月影俱來。時時大嚼花相對,乘鶴揚州亦快哉?!边@首詩以漸進的筆法,寫由脫俗而避世,由避世而合自然,終乃與自然冥合,使人在明秀的詩境中,感受到一片擺脫塵世之累的空靜心境。
柳意象是中朝詩歌中出現(xiàn)頻率極高而蘊含極豐富的植物意象,是一種榮格所說的蘊含著集體無意識的原始意象,積淀著中朝古典詩歌特有的審美情趣。柳意象用來暗示或寄托離別情緒,分量最重的還數(shù)表現(xiàn)親朋好友之間的離別。離別之際,詩人忍不住要拈出楊柳來吟唱。北周庾信《奉和趙西東路春詩》“楊柳成歌曲,蒲桃學繡文”,反映的便是這一情況。離別是痛苦的,因而也就有了“曲成攀折處,唯有怨別離”(岑之敬《折楊柳》)。在送別詩中總是有依依難舍的深情,梁簡文帝蕭綱《送別詩》“木苔隨纜聚,岸柳拂垂舟”用柳來表達親朋別離難以割舍之情。李白《勞勞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寫的是離情。從字面上理解,春風知道離別之苦,不讓柳條發(fā)青。但為什么春風不讓柳條發(fā)青,這就需要我們理解“柳條青”的情韻義。梁簡文帝蕭綱《春日詩》“桃含可憐紫,柳發(fā)斷腸青”,“青”使人想到離別,引人相思,令人斷腸。如此看來,春風因為知道離別之苦,自然也就遲遲不讓柳條發(fā)青,以免引起人們的相思之苦了。
古人有個習慣,常用諧音來寓意,“柳”與“留”同音,因此,借楊柳表示挽留之意。為了表示“挽留”“留戀”的情愫,古人在送別的時候,常常折下道旁的柳枝贈送行者,以寄深情。這是當時一種很流行的民間習俗,尤其是在文人墨客中,成為一種時尚。有時,為了懷念離鄉(xiāng)的親友,還寄去柳枝以表情意。
張籍《薊北旅思》:“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敝馨顝短m陵王》:“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長亭路,年去歲來,應(yīng)折柔條過千尺。”從“折盡向南枝”和“柔條過千尺”這樣的詞句中,我們就可以看出這種習俗、時尚存在的普遍性。
朝鮮詩人權(quán)韡的七言律詩《別顧天使代作》,寫他對明朝使節(jié)顧天俊的深摯感情,詩人折柳送別,依依惜別,情深意長地體現(xiàn)出明朝中國和朝鮮文人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其詩曰:“江頭細柳綠煙絲,暫住蘭橈折一枝。別語在心徒脈脈,離杯到手故遲遲。死前只是相思日,送后哪堪獨去時。莫道音容便長隔,百年還有夢中期?!?/p>
植物意象的形成包括多方面的原因,總體來說,與其關(guān)系最密切的是人們的生產(chǎn)勞動和生活實踐以及對自然界各種植物的審美感受,同時,傳統(tǒng)文化中傳承下來的思想觀念和意識也起著重要的作用。
植物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植物的根、莖、花、葉、果不僅提供了食物,又帶給人們審美享受,植物既滿足了物質(zhì)需求,又提供了審美需求,植物在伴隨人們生活的同時,很自然地成為人們寄托感情的載體。
勞動人民在日常的勞動和生活中,接觸到大自然中各種各樣的植物,經(jīng)過長期的細致觀察,對各種植物的形狀、顏色、花朵、香味已是諳熟在心,因而在他們創(chuàng)作構(gòu)思的時候,就很容易感物取興,就近擷取眼前熟悉的物象入歌。雖然民間歌手們不懂得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手法,但自然的啟示與文化傳統(tǒng)的濡染,使他們天然地將自己的情思融入物象,并使之具有了一定的象征意義,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審美意象往往達到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境界,并且從根本上區(qū)別于文人作品過于詩化、雅化的審美意象。正如美學家王朝聞所說:“由于種種復(fù)雜的社會原因,勞動人民中有出眾的業(yè)余藝術(shù)家?!?/p>
植物之所以成為詩歌中的典型意象,主要在于它與生俱來的性質(zhì)吸引、打動著人們。植物千姿百態(tài)的花朵、葉片、果實,繽紛絢麗的色彩,都以其獨特的形態(tài)美帶給人以美的享受,令人身心愉悅。同時,它們也成為人們的審美對象,在審美感受過程中,通過以審美心理為中介的轉(zhuǎn)換,變成了具有特定審美意義的情感載體。在詩歌中,植物已成為人們表達喜怒哀樂的情感符號。人物的情感同植物特征聯(lián)系在一起,用樹木、花朵的枯榮來形容人物感情的熱烈和沮喪,把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感轉(zhuǎn)化為具體可感的畫面,主人公的情感在凋零的樹葉、枯萎的花草等植物意象的烘托下立刻成了可以觸摸、可以感受得到的東西,達到了物我雙會、心物交融的境地,詩歌也因為植物意象的應(yīng)用而變得更加美妙。
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的生機也給人以美的享受。和人相比較,植物有著很強的生命力和似乎永不衰竭的繁殖能力,和人的生長規(guī)律完全不同,植物可以年復(fù)一年地生長、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它們擁有永恒的生命和永恒的青春,使人感受到內(nèi)在生命的豐盈和跳動,從而引發(fā)一系列美好的聯(lián)想。
“詩歌語言的情韻義是由于詩人反復(fù)使用逐漸涂上去的,這種情韻義在詩里所起的作用,有時甚至比詞語的原有意義更重要,它可以給人以多方面的啟示和聯(lián)想,使詩的含義更豐富飽滿?!敝谐诺湓姼杷囆g(shù)是古代燦爛文化的瑰寶,詩歌所創(chuàng)造的具有特殊文化內(nèi)涵的意象是詩歌永不磨滅的魂靈。對中朝古代詩歌植物意象文化內(nèi)涵的關(guān)注,是肯定生命個體價值,豐富拓展個人生活,提高個人審美情趣,建設(shè)繁榮發(fā)達社會精神文明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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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賀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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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0)06-0018-02
2010-09-07
王成,男,吉林松原人,中央民族大學朝鮮語言文學系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朝鮮古典文學、中韓古典文學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