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詩歌諧謔風格的表現(xiàn)方法

方秀英

（河北省遵化市職業(yè)技術(shù)教育中心，河北 遵化064200）

韓愈詩歌諧謔風格的表現(xiàn)方法

方秀英

（河北省遵化市職業(yè)技術(shù)教育中心，河北 遵化064200）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另辟了一種具有諧謔風格的詩風，給儒家文藝思想禁錮的詩壇吹進了一股清新空氣，并調(diào)用多種修辭手法來表現(xiàn)這種諧謔風格。文章歸納總結(jié)出這些表現(xiàn)方法：自嘲式、漫畫式、寓言式、戲劇式，并試圖列舉實例來來逐條論證，來探索運用這些表現(xiàn)方法所產(chǎn)生的諧謔幽默的審美效果。

韓愈；詩歌；諧謔風格；表現(xiàn)方法

韓愈其人,后世尊為大師,其實最少儒生的迂腐氣。他的為人,通脫隨便,頗好戲笑謔浪。加以才高筆健,無施不可,平生雖以載道著述為務,寫作之間卻常忍不住要發(fā)之以奇怪,開開筆墨玩笑,發(fā)發(fā)失意牢騷。他自謂“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只以自嬉”[1],這雖有乖文以載道之旨，但韓愈卻調(diào)動多種方法來表現(xiàn)這種諧謔風格,往往筆底生花，使作品妙趣橫生，作出別具一格的好文章。本文將結(jié)合具體作品,來分析一下韓愈詩歌中諧謔風格的表現(xiàn)方法，具體來說有以下幾種:

1 自嘲式

韓愈有些詩歌，常用幽默來對付痛苦，所以，這類文章的突出特點就是自嘲。以不幸充當幽默材料，頗近于西方現(xiàn)代文學中的“黑色幽默”，它使人們在微笑中嘗到苦味。 如《落齒》和《贈劉師服》等。

《落齒》是一首典型的自嘲詩。這首詩是中年的韓愈面對自己牙齒七脫八落的早衰狀況寫的一首自嘲詩，情見乎詞,亦可見其豁達：

去年落一齒，今年落一齒。俄然落六七，落勢殊未已。憶初落一時，但念豁可恥。及至落二三，始憂衰即死。每一將落時,懔懔恒在己。叉牙妨食物,顛倒怯漱水。終焉舍我落,意以崩山比。今來落即熟,見落空相似……

掉牙本是令人不愉快的事，詩人起初只因牙缺而感到形象不佳，直到這種趨勢有增無減，并且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極大的不便時，他才覺得垂老之將至。韓愈心理上的憂慮、無奈溢于言表。但韓愈轉(zhuǎn)而卻以冷靜的旁觀態(tài)度審視它，不僅如此，韓愈繼而發(fā)現(xiàn)了原來掉牙也大有好處，于是寫到：“語訛默固好，嚼廢軟還差?！边@樣，本來令人不愉快的事反而成了好事，除韓愈本人幽默詼諧外，還可以看見他用自嘲的表現(xiàn)方法征服了生理上的缺憾，使之成為一種“不愉快的美”。

類似這種表現(xiàn)方法的詩歌還有一些，例如同是戲言自己齒豁的詩還有《贈劉師服》云：“羨君齒牙牢且潔，大肉硬餅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馀皆兀臲。”《寄崔二十六立之》云：“所馀十九齒，飄飖盡浮?！?；又如，他嘲笑自己身體胖，肚子大，愛出汗的詩《鄭群贈簟》云：“法曹貧賤眾所易，腰腹空大何能為，自從五月困暑濕，如坐深甑遭蒸炊。手磨袖拂心語口，慢膚多汗真相宜”;還如，他嘲笑自己發(fā)禿齒墮，一事無成的《感春四首其三》云：“朝騎一馬出，暝就一床臥。詩書漸欲拋，節(jié)行久已惰。冠欹感發(fā)禿，語誤驚齒墮。孤負平生心，已矣知奈何?！?/p>

從以上諸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面對這些生理上的無可奈何的事，韓愈索性聽之任之，并以玩笑的態(tài)度來對待它，使可悲之感頓時化為無形，繼而轉(zhuǎn)為可樂之感。

2 漫畫式

韓愈的一些詩歌，常用白描的手法，將人物情態(tài)高度夸張，勾勒出一幅令人忍俊不禁的漫畫，如《題木居士二首》之其一和《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

《題木居士二首》之其一是韓愈斥責封建迷信的作品，此詩本是韓愈貞元二十年從陽山北返途經(jīng)衡州耒陽時，為坐落在此縣境內(nèi)的木居士廟所題。詩云：

火透波穿不計春，根如頭面干如身。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所謂的“木居士”是山間樹木因雷劈雨淋等原因而長成奇形怪狀，樹干上有很多干枯的枝枝杈杈，樹根長了許多包瘤和須子，與普通的樹木不同，于是被一些人利用，稍加雕刻修整，當作偶像供養(yǎng)起來。這樣，經(jīng)歷諸多磨難的一根朽木竟成了那些善男信女祈求幸福的神物。自身尚難保全，試問又能給別人帶來些什么呢？真是荒唐透頂！小詩冷峻諧謔，前兩句刻畫木居士的形象和由來，揭穿老底，但當被“偶然題作木居士”后，就有了無窮無盡的人對它頂禮膜拜，祈求幸福了。神座上是一截僥幸殘存、奇形怪狀的枯朽老木，神座前卻香煙繚繞，那么多信奉者跪倒爬起的叩頭作揖，簡直就是一幅令人掩鼻發(fā)笑的漫畫，含有深刻的諷刺意味。

《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寫韓愈自陽山北歸，至衡岳廟逢場作戲地求神，卜得吉卦反而大發(fā)牢騷以戲謔和褻瀆神圣的筆墨來表現(xiàn)內(nèi)心深處的狂躁不遜。

韓愈登上臺階，彎著腰向神像進獻肉和酒，想借這些菲薄的祭品來表明自己的虔誠。而“廟令老人識神意，睢盱偵伺能鞠躬。手持杯傴導我擲，云此最吉余難同。”程學恂認為這寥寥數(shù)筆，“盡是諧謔得妙”。也正是這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一個故弄玄虛的漫畫形象來。那么，這樣的占卜結(jié)果其可信度怎么會高呢？韓愈明明知道占卜是騙人的，為什么還要占卜呢？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把占卜看得多么鄭重，只是估妄設(shè)之、估妄為之，如此而已。在這首詩里，韓愈用似莊而諧、似正而奇的漫畫筆調(diào)，表現(xiàn)了對老和尚的譏諷。閻琦在《韓詩論稿》中則說得更明白：“在我們面前的不是恭而敬之的老和尚，而是一個善于揣測問卜人心意、裝模作樣、巴結(jié)地方官吏的老僧；而站在一旁的詩人，我們也分明看到嘴角眼邊譏諷的微笑來了”[2]。

3 寓言式

韓愈在詩中常常運用講寓言的表現(xiàn)方法來闡發(fā)深刻的道理，這種嚴肅的主題借寓言的游戲筆墨出之，既避免了因文致禍，又增強了詩歌諧謔幽默的審美效果。如《雙鳥詩》和《譴瘧鬼》。

古今聚訟不已的《雙鳥詩》即采用了這種表現(xiàn)手法。

《雙鳥詩》是一首寓言詩，但雙鳥比喻的到底是什么，卻有四種截然不同的意見：（1）諷刺當朝權(quán)貴說；（2）喻指李白、杜甫說；（3）喻指韓孟說；（4）喻指佛道兩教說。而筆者認為，就全篇來說，諷刺佛道二教更有說服力，下面就采用第四種說法來把本詩的脈絡(luò)理順一下。

《雙鳥詩》開頭即“雙鳥海外來，飛飛到中州。一鳥落城市，一鳥集巖幽。不得相伴鳴，爾來三千秋。兩鳥各閉口，萬象銜口頭。春風卷地起，百鳥皆飄浮。兩鳥忽相逢，百日鳴不休。有耳聒皆聾，有口反自羞。百舌舊饒聲，從此恒低頭。得病不呻喚，泯默至死休。雷公告天公，百物須膏油……”此詩大意是說：佛道兩教的傳播，一教多在城市，一教多在山林。二教從來沒有這么興盛、繁榮過，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了。二教未興盛時，各種學說很多，各抒己見，很是熱鬧?？啥膛d盛后，由于善于宣傳鼓動，使其他各種思想和學說都銷聲匿跡了，即使有強烈不滿，也不敢吭聲。之后，詩歌借雷公之口，控訴指責二教所造成的極其嚴重的社會危害：大自然的秩序亂了，社會的經(jīng)濟秩序亂了，人倫秩序亂了，人們的思想和信仰也亂了，天地間的一切都處于混亂之中。如果不制止二教而任其泛濫，天下將要更亂了。最后，詩人發(fā)出了“天公怪二鳥，各捉一處囚”的愿望，即希望統(tǒng)治者遏制二教泛濫。

《譴瘧鬼》亦是一首寓言詩，從取材看，寫的是南方一種常見的疾病——瘧疾，乍觀似乎沒有什么深刻的思想意義。但作者從遠古神話中去探究瘧鬼的淵源，原來這瘧鬼是水神顓頊的后裔，由于“不修其操行”，變成了害人的瘧鬼。然后詩人以諧謔的筆調(diào)，形象地揭露了瘧鬼在人肚子里為非作歹的種種罪狀，醫(yī)師、灸師、巫師、符師都奈它不得。最后，作者好意勸它離開?？墒?，當我們關(guān)照當時的歷史背景，再細細品味就會發(fā)現(xiàn)，這首詩絕非游戲、無聊之筆，而是有著深刻的寓意。韓愈正是借瘧鬼的劣行來鞭撻封建社會那些承蔭襲爵，不學無術(shù)、為非作歹的權(quán)門子弟。這種莊重的主題借寓言的形式及諧謔的筆調(diào)寫出，既避免了直奔主題又深化了主題，可謂諧謔得妙。

4 戲劇式

戲劇式，就是韓愈在詩歌中通過矛盾沖突發(fā)展到高潮來完成人物性格的塑造和對事物實質(zhì)的揭露。如《華山女》和《寄盧仝》。

《華山女》的節(jié)錄：“街東街西講佛經(jīng)，撞鐘吹螺鬧宮廷。廣張罪福資誘脅，聽眾狎恰排浮萍。黃衣道士也講說，座下寥落如明星。華山女兒家奉道，欲驅(qū)異教歸仙靈。洗妝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遂來升座演真訣，觀門不許人開扃。不知誰人暗相報，訇然振動如雷霆。掃除眾寺人跡絕，驊騮塞路連輜軿……豪家少年豈知道，來繞百匝腳不停。云窗霧閣事恍惚，重重翠幔深金屏。仙梯難攀俗緣重，浪憑青鳥通丁寧?！?/p>

該詩選取了兩個極具戲劇性的情節(jié)。詩的開頭是極其盛大的場面描寫，長安城里到處都是宣講佛經(jīng)的場面，從大街一直到宮廷里，撞鐘、吹螺號，熱鬧非凡。佛教徒們廣開求福的門路來引誘那些被愚弄的善男信女，聽者填咽。佛教的講經(jīng)活動達到了高潮。道教徒們不甘冷遇，也都穿上了黃色的道袍登壇講經(jīng)，可聽眾寥寥。于是，華山女出場了。她先“洗妝拭面著冠帔”，然后“升座演真訣”，還故意關(guān)起道觀的門來吊人胃口?？刹恢钦l把這個消息傳播開來，一下把寺里的聽眾都吸引過來，以至“掃除眾寺人跡絕”。這是第一極具戲劇性的情節(jié)；而華山女被天門貴人傳詔召入宮后，豪家少年競相追逐，“來繞百匝腳不?！?，但華山女的居處，“云窗霧閣”、“翠幔金屏”，使這些輕薄男子無緣接近。在此，故事由鬧劇發(fā)展為丑劇，這是第二個極具戲劇性的情節(jié)。

該詩用筆諧謔冷峻，寓意深刻，有很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本來無以爭鋒的佛教，擋不住一個女道姑的美目倩笑，聽眾全被這位狐媚的道姑吸引過來，極大的諷刺了兩教的軟弱無力，同時還諷刺了那些所謂的宗教信徒們，他們的信仰在狐媚的道姑面前全都顯得蒼白無力。最后，詩以華山女“云窗霧閣”的詭秘行止作結(jié)，揭露了華山女不過是一個高張艷服，以色相騙人，誘惑豪紳子弟、公卿大臣乃至宮廷內(nèi)戚的慣手，這個批判的矛頭可謂鋒利，揭露的深度可謂入木三分。最終，這場佛教徒與道教徒爭奪聽眾和財物的鬧劇以啞劇收場，令人深省。

又如《寄盧仝》，韓愈在此詩中善意的嘲笑了盧仝的“呆”：“昨晚長須來下狀，隔墻惡少惡難似。先生受屈未曾語，忽此來告良有以。每騎屋下闞，渾舍驚怕走折趾。憑依婚媾欺官吏，不信令行能禁止。嗟我身為赤縣令，操權(quán)不用欲何俟。立召賊曹呼伍伯，盡取鼠輩尸諸市。先生又遣長須來，如此處置非所喜。況又時當長養(yǎng)節(jié)，都邑未可猛政理。先生固是余所畏，度量不敢窺涯涘。放縱是誰之過歟，效尤戮仆愧前史。”

買羊沽酒謝不敏，偶逢明月曜桃李。先生有意許降臨，更遣長須致雙鯉。

這首詩說的是朋友盧仝叫仆人長須來告狀：一群惡少跨在盧仝家山墻上窺伺盧仝家，嚇得他老婆一跑扭了腳趾頭，全家驚擾不安。盧仝忍受了多少次，終于忍無可忍了，遣人向任河南令的老朋友韓愈告發(fā)。韓愈大怒，即派人捉拿惡少，揚言要將他們處死——韓愈只是想嚇唬一下壞人。不想盧仝信以為真，趕緊派人息偃官司，正言勸說韓愈不必用猛刑。在這里，韓愈完全是以玩笑的態(tài)度處置了這場糾紛，看他裝腔作勢的樣子，全如兒戲，但卻消弭了盧仝胸中的怨氣。這樣，本來劍拔弩張的情節(jié)馬上因勢利導的轉(zhuǎn)入了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本詩在諧謔幽默的敘述中，表達了韓愈和盧仝之間無拘無束的友愛之情，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由于善良過分而顯得 “呆呆”的盧仝。

[1]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閻琦.韓詩論稿[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4.

[3]王文生.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

[4]畢寶魁.韓孟詩派研究[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2000.

[5]王明居.唐詩風格論[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1.

[6]孫昌武.韓愈詩文選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責任編輯 周丁力

The Display Methods of Banter in Han Yu’Poems

FANG Xiouying
(Zunhua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Center of Hebei Province,Zunhua Hebei 064200,China)

Han Yu,first of Tang and Song Dynasty eight masters,extra opened up one kind of the poem which having banter style,and gave the fresh air to the realm of poems in which the thoughts of the literature and art were imprisoned by Confucian School,and used various invoking rhetoric method to display this banter style.The paper summed up these display method:self derision style,cartoon style,allegory style,drama style and tried to list some examples to prove them,and then probed that the banter and humor effects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by using these methods.

Han Yu;banter style;display method

I206.2

A

1674-5787（2010）03-0072-03

2010-03-29

方秀英（1968—），女，中學一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