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海
試析《浮士德》的核心思想
李紹海
歌德的名著《浮士德》體現(xiàn)的基本思想到底是什么?“邪不勝正”是其基本原則,也是貫穿《浮士德》全書的核心,這便是歌德對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個性解放的批判。
《浮士德》;邪不勝正;文藝復興;個性解放
西方思想家、哲學家認為歌德的名著《浮士德》是具有超時代的偉大意義和永恒價值的巨著。席勒是屬于19世紀的,而歌德則是超越19世紀而屬于此后一切時代的,他的《浮士德》一書尤其如此。然而《浮士德》體現(xiàn)的基本思想到底是什么?何以它會具有如此重要的永恒價值?我國藝術(shù)界的一些知名人士認為,《浮士德》刻畫了浮士德那樣一個自強不息、永無個人滿足的不斷進取形象。如果是這樣,《浮士德》那種超越朝代的永恒價值就無從成立。本文擬就《浮士德》的基本思想提出自己的一點粗淺認識。
上帝與魔鬼的對立,是西方宗教、基督教思想中兩個基本對立面,在這個對立面中的“上帝”無非是人性之善的幻想對象化;而在這對立面中的“魔鬼”,則是人性之善的對立物——非性惡的幻想對象化。無論就個從而言,還是就歷史而言,非性之惡可以逞一進之強,氣焰囂張,大有踏平上帝的人世間倫理秩序,代之以魔鬼世界之勢。但到后來,它卻還要失敗,讓位于上帝那人世間倫理秩序的朗朗乾坤。這種上帝與魔鬼的對立和斗爭,實質(zhì)上便是人們靈魂深處性與非性的對立和斗爭:人們不是本于人性善的倫理秩序而行動,這是人性善對非性惡的否定;人本于非性惡的一己之私而行動,這是非性惡對人性善的否定。在這兩種否定的共存、共在中,有一條永恒不移的必然法則——邪不能勝正。這一見諸人世間的善惡對立和斗爭的實質(zhì),便是見諸天國中的上帝與魔鬼對立斗爭的實質(zhì)。
歌德深明此理,他非常明確而且堅定不移地相信邪不勝正,這是貫通《浮士德》一書的基本原則。歌德根據(jù)傳統(tǒng)流行的有關“浮士德”的傳說,妙筆生花地寫成《浮士德》這一偉大詩劇。
在《浮士德》一開始的“天上序幕”中,歌德便揭開了這一正邪斗爭實質(zhì)的發(fā)源。在那里,上帝與魔鬼靡非斯特,有如下一段對話:
靡非斯特:在那兒我總不能歡喜。人類的苦狀使我衷憐,連我也不肯把苦人作踐。
天帝:你知道那位浮士德么?
靡非斯特:是那位博士?
天帝:我的下使!
靡非斯特:無疑!這位大愚又別外有趣。他不用塵世上的漿斗稻梁,他只是發(fā)酵著馳騖遠方,他一半也自知他的誕妄;他在景仰著上界的明星,又想窮極著下界的歡狂,無論是在人間或在天上,沒一樣可滿足他的心腸。
天帝:他雖然還困頓在那迷津,我不久要把他引入清澄。樹木正繁枝,便是位園丁,也知來年的花果收成。
靡非斯特:你肯打賭么?我說你會輸,你假如許可我時,我要把他引入魔路。
天帝:只要他生在世上,我聽隨你去作擺布。人在努力時,難離錯誤。
靡非斯特:我感謝你喲,上帝;我從不想和死尸游戲。我最愛的是豐頰新鮮,對尸骸我是閉門不見;尤如那貓兒不吃死鼠[1]。
這段上帝與魔鬼靡非斯特的對話,充滿了人性善與非性惡,特別是后者的本質(zhì)規(guī)定。窮人或苦人無力為惡,因而其非性惡一面便很少出現(xiàn)這樣或那樣以邪路對人進行誘惑,這便是魔鬼靡非斯特的“連我也不肯把苦人作踐”的本質(zhì)。當然,這是相對的。只有對那些充滿生命活力而有條件為惡的人,其非性惡一面才常常出現(xiàn)這樣或那樣以邪路對他們進行誘惑。但當他們走向邪路之后,最終落入山窮水盡的惡果中時,便不見其非性之惡一面出現(xiàn),而對其出謀劃策的影子,只能與絕望相伴隨。這便是魔鬼靡非斯特“從不想和死尸游戲”而“閉門不見”,卻只喜歡“豐頰新鮮”的本質(zhì)。
魔鬼靡非斯特對浮士德的看法正好表明他是個徘徊于正邪之間的人:他有善基在景仰“上界的明星”而渴望高尚,又在“想窮極著下界的歡狂”而渴望非性惡的卑下無恥。因此,它在前者中又渴望后者,因而感到不滿足。他在后者中又渴望前者,因而也感到不滿足。這便是浮士德的迷津,是他“無論在人間或天上,沒一樣可滿足他的心腸”的本質(zhì)。
非性惡是人性善不可分割的對立物。本來人之為人理應體現(xiàn)的是人性善對非性惡的否定,但在人生的征途中,欲望不斷向上浮動,難免使人擺動于二者之間,產(chǎn)生浮士德式無所皈依的苦惱,以至于聽命于非性惡而去實現(xiàn)它對人性善的否定。作為人性善天然精英負荷者的上帝的下使尚且如此,何況常人。此即上帝所謂“人在努力時,難離錯誤”的本質(zhì)。中國古人云:“修道之謂教。”在人性善的倫理秩序的教養(yǎng)下,人總是要走向正道的,少數(shù)不肯向善、甘心為惡者,將自食其果,起不了什么大的風浪,因為凡人皆有人性善的善基。
邪不勝正。此即上帝所謂浮士德“雖然還困頓在那迷津”,但他會象園丁那樣,“把他引入清澄”,以期“花果收成”而敢于與魔鬼靡非斯特打賭的本質(zhì)。但“邪不勝正”的基本原則在《浮士德》全書中,卻以西方特定歷史時期為背景,使它具體化為一個偉大的歷史原則,這就是《浮士德》的核心,是歌德對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個性解放的批判。
《浮士德》全書的核心思想是以“邪不勝正”為邏輯基礎而導向一個偉大歷史原則的,是對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個性解放片面性的深刻批判。所謂西方文藝復興,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文藝復興,是指西方自13、14世紀到16世紀的新興思潮而言;廣義的文藝復興,是指這個新興思潮的發(fā)起及其延續(xù)、發(fā)展到18世紀法國大革命結(jié)局為止的整個歷史時期。歌德以其《浮士德》所體現(xiàn)的批判是針對廣義的文藝復興而發(fā)的——鼓吹抽象的個性解放和自由平等,是那個歷史時期的核心內(nèi)容。
歌德是當時德國狂飆浪漫文藝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思想對德國古典哲學家費希特、謝林特別是黑格爾,有很大的影響。正是從浪漫文藝思潮及其影響所及的德國古典哲學那里,出現(xiàn)了歌德、黑格爾等人對廣義文藝復興時期的新思潮的片面性的劃時代的偉大批判。前者是以生動活潑的文藝形式進行的,后者是以晦澀難懂的哲學理論形式進行的。這種批判,既是否定也是保存,它使得新興的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人倫精神在18世紀法國大革命之后開始冷靜沉著地納入正軌的合理性,達到了高度而全面性的自覺。沒有這種轉(zhuǎn)變和自覺,便難有今天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的穩(wěn)定和繁榮。
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便產(chǎn)生了不同于封建制度那種等級從屬人格的一代新人,他們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總和的無形規(guī)律制約中,顯得是一些除了自己的理性命令之外再無其任何制約性的個性自由人格。所謂“個性解放”,便是這一代新人的內(nèi)心呼聲的集中體現(xiàn)。由于這些新人只見到自己為一些有理性的個體自由人格的現(xiàn)象,所以他們所謂“個性解放”便是一種在其“我思、我想”的理性命令中,“我行我素”地追求個人幸福的片面的個性解放。它抓住了個人幸福的社會內(nèi)容,而拋棄了它實際存在其中的社會倫理道德的制約性。這種片面的個性解放的邏輯內(nèi)容,便是這些個體自由人格現(xiàn)象企求的抽象自由平等——人無差等的自由平等。實質(zhì)上,他們的這種自由平等的具體合理性也只能在于:它必須內(nèi)在包含著人們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總和的規(guī)律制約中,各盡其所能為,各得其所應得,而不是其所不應得的不自由、不平等的環(huán)節(jié)在內(nèi)、單純我行我素的片面?zhèn)€性解放與其邏輯內(nèi)容——抽象無差等的自由平等相統(tǒng)一,這本身便是一種違背人性善歷史規(guī)律的歷史性非性之惡。從西方的宗教思想上看,此亦即讓人背叛上帝,將自己的靈魂交給魔鬼去支配,以求人世間人欲之利的高度滿足。這種新興思潮所鼓吹的片面的個性解放和抽象自由平等的實踐,必然導向到處都是侵犯人權(quán)的惡行。西方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倫理精神,如果讓位于這種片面的新興思潮來統(tǒng)治,它便不能存在和發(fā)展,也不會有今天的繁榮。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浮士德》的主人翁浮士德,實質(zhì)上是西方新興資本主義及其一代新人的集中代表。他與魔鬼靡非斯特定立契約,答應對方如果能使他在人世間達到心滿意足的境界,他的靈魂便歸對方所有。這就是說,西方封建社會及其社會倫理、道德意識形成已歸沒落,而讓位于西方資本主義的興趣及其還是個歷史性非性之惡的片面的個性解放的新興思潮。如果它真能使資本主義一代新人在生活中達到其心滿意足的境界,它便理應是他們靈魂的主宰原則,而同時也是新興資本主義發(fā)展、昌盛的主宰原則,但這是不可能的。
浮士德隨同靡非斯特走出中世紀的書齋,就是說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及其一代新人的問世。他們?yōu)榱藢崿F(xiàn)其時時增長的欲望而聽命于靡非斯特,是說這一代新人的個性解放、自由平等的世界觀,在其抽象否定傳統(tǒng)的我行我素的片面性中,其本質(zhì)是非性之惡的。既然浮士德只是新興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及其一代新人的代表,當然還有他與其他新人乃至與新興思潮相結(jié)合的封建貴族、國王的相關者存在。由此便開始了以浮士德聽命于其非性之惡的化身——靡非斯特種種策劃為主題的一系列的惡行和瞎胡鬧。
浮士德在不擇手段、一心一意去追求“窮極著下界的歡狂”的過程中,其欲望發(fā)展到高峰而得到滿足時,他便不禁喊出了“你真美呀,請留一下!”雖然這時他已雙目成盲,變成快要倒下去長逝的人了。按照他與魔鬼靡非斯特所訂立的契約,一旦他心意滿足,他就不得不為靡非斯特所有。但天上“光明的圣母”及其一些天使們卻將他搶救了去,出現(xiàn)了浮士德的天界復生。
行將死去的浮士德為“光明的圣母”及其天使們所搶救,意味著邪不勝歷史之正:人性善的歷史真實,總是要突破幾乎即為魔界和人魔的非性惡歷史假象,而納新興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及其一代新人于新的社會倫理、道德秩序規(guī)道之上。“修道之謂教”的社會教養(yǎng),必須要以從道德上樹立人的人格為先。個性解放和自由平等,實質(zhì)上是要求一種新的社會倫理——道德秩序(包括法律在內(nèi))和與此相統(tǒng)一的新人格,而不是使人們變成一些非性之惡的人魔。
浮士德的天界復生,意味著新興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及其一代新人,在其固有此種社會、倫理道德秩序軌道上,走向其本真歷史合理性和真實王國中去。而所謂的“光明圣母”及其天使們,無非是人性善及其歷史真實不能為其對立面所壓倒的、正必勝邪的孕育力量而已。
在《浮士德》書中的靡非斯特和一些魔女們,能夠想怎樣就怎樣,要什么有什么,這無非是象征“非性惡的人格化,是人非人”。人非人者在其非性惡中成了氣候,便是一些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呼風有風、喚雨有雨的大魔頭而已,但他們實質(zhì)上卻是浮士德的弟子——瓦格納人為制造出的小仔仔蒙古魯士,他只能裝在玻璃瓶中去見天,結(jié)果便在放恣情欲中,一旦玻璃瓶被弄破了,他便要在一片火光中化為灰燼。這是必然的。蒙古魯士最終以此種命運而告終——邪不勝正。靡非斯特想占有浮士德靈魂的妄念終于變成泡影,同時他之為邪也為正所否定。浮士德的中世紀書齋和瓦格納在其中焦頭爛額地制造“人造人”,是象征著資本主義及其一代新人,在西方封建制度中的人的孕育。于是,《浮士德》便實現(xiàn)了這樣一個邪不勝正的偉大歷史原則:新興的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及其一代新人的個性解放、自由平等也需要成立在人盡其為、物盡其材,使人各得其所應得,不得其所不應得的社會倫理、道德秩序之一定的歷史形成的制約中。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個性解放片面性的非性之惡的歷史形式,必然要讓位于這個人性善的歷史形式。
在我們看來,這就是歌德《浮士德》的以邪不勝正基本原則為基石的核心思想,同時這也是貫通《浮士德》全書的基本思想。
[1]歌德.浮士德[M].郭沫若譯.北京:人發(fā)出版社,1954:44-46.
I106.2
A
1673-1999(2010)22-0118-02
李紹海(1971-),男,黑龍江人,鶴崗師范高等??茖W校(黑龍江鶴崗154107)文史系講師。
2010-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