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顧隨對王國維詞的繼承和發(fā)展

李 云

(天津師范大學(xué)津沽學(xué)院文學(xué)系,天津 300387)

試論顧隨對王國維詞的繼承和發(fā)展

李 云

(天津師范大學(xué)津沽學(xué)院文學(xué)系,天津 300387)

顧隨對王國維詞的繼承和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在詞中融入對人間的關(guān)注和人生的思考;二是擅于“造境”,以象征手法表現(xiàn)心靈中的境界;三是運用句法修辭增強詞的表現(xiàn)力;四是對王國維詞語言的借用和意境的化用。

顧隨;王國維;造境;化用

王國維是顧隨先生最推崇的一位近代詞人,曾對王國維詞給予很高的評價。如其言:“先生詞與同時諸老旗幟特異,蹊徑殊別,卓然名家,自是不朽之作;誠如杜少陵所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者?！盵1]認為王國維詞獨樹一幟,成就卓然,在詞史上有著不朽的地位和價值。從《顧隨全集》中的《<靜安詞>扉頁題記》、《沈啟無編校<人間詞及人間詞話>序》、《評點王國維<人間詞>》、《論王靜安》等文論和講稿可知,顧隨對王國維的詞和詞話都曾仔細研讀并進行過深刻的討論,而且在此過程中受到了王國維詞的影響。所以,劉夢芙在《“五四”以來詞壇點將錄》中言顧隨詞“清麗真淳,新意疊出,每寄天人玄想與宇宙悲懷于形象之中,堪為王觀堂后勁”,明確指出了顧隨詞與王國維詞之間的淵源和聯(lián)系。遍檢顧隨的500多首詞可以發(fā)現(xiàn),顧隨無論是在思想內(nèi)容、寫作手法方面,還是在句法修辭、意象意境等方面都對王國維詞有一定的繼承和發(fā)展,下面將從這幾方面詳細論述之。

一、在詞中融入對“人間”的關(guān)注和對“人生”的思考

1.王國維《人間詞》中對“人間”的態(tài)度

王國維的《人間詞》,顧名思義,其詞充滿著對人間的關(guān)注和對人生的思索,在人間詞甲、乙稿中“人間”一詞共出現(xiàn)35次。在王國維的詞中,“人間”的概念比較寬泛和模糊。如在“閉置小窗真自誤,人間夜色還如許”(《蝶戀花·獨向滄浪》),“誰道人間秋已盡,衰柳毿毿,尚弄鵝黃影”(《蝶戀花·誰道人間》)中“人間”指人所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在“朝朝含笑復(fù)含顰,人間相媚爭如許”(《踏莎行·絕頂無云》)中“人間”指人所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在“不辨舊歡新恨,是人間滋味”(《好事近·愁展翠羅衾》)、“人間歲歲似今宵,便勝卻貂蟬無數(shù)”(《鵲橋仙·繡衾初展》)中“人間”指的則是人生。從詞中可以看到王國維對人間的態(tài)度和對人生的體悟。如:“中有千秋魂魄,似訴盡人間渾濁”(《賀新郎·月落飛烏鵲》),“人間孤憤最難平,消得幾回潮落又潮生”(《虞美人·杜鵑千里》)表現(xiàn)了他對人間渾濁和不公的痛恨;“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二字”(《鵲橋仙·沉沉戍鼓》),“一霎新歡千萬種,人間今日渾如夢”(《蝶戀花·簾幕深深》)表現(xiàn)了他對人間事事難憑,悲歡如夢的感慨;“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蝶戀花·閱盡天涯》),“蠟淚窗前堆一寸,人間只有相思分”(《蝶戀花·昨夜夢中》),“人間何苦又悲秋,正是傷春罷”(《好事近·夜起倚危樓》)表現(xiàn)了痛苦太多,歡樂太少的人生體驗。

2.顧隨詞中對“人間”的關(guān)注和對“人生”的探討

在顧隨的500多首詞中,使用“人間”44次,“人生”26次,其對人間的關(guān)注和對人生的思索,明顯是受到了王國維的影響。如“細味人生,事事無憑”(《采桑子·赤欄橋畔同攜手》)是對王氏“人間事事不堪憑,但除卻‘無憑’二字”的繼承;“世事無端,爭把人間比夢間”(《采桑子·雙肩擔(dān)起閑哀樂》)是對王氏“一霎新歡千萬種,人間今日渾如夢”的繼承,都表達了人間事事無憑和人生如夢的思想。當(dāng)然,顧隨詞中對“人間”的認識和“人生”的探討,還不僅止于此。

首先,顧隨對“人間”有著更為清晰和深刻的認識。與王氏詞中模糊的“人間”不同,顧詞中的“人間”往往有著明確的界限和對立物。如在“桃源難久駐,又向人間去”(《菩薩蠻·夜來一陣瀟瀟雨》)[1]中,“人間”與“世外桃源”相對立;在“人間無路,他日伴君天上去”(《減字木蘭花·人間無路》)[1],“山下是人間。山上青天未可攀”(《南鄉(xiāng)子·難得是身閑》)[1]中,“人間”與“山上青天”相對;在“一枝一葉,總覺鮮妍。問是仙山,是天國,是人間”(《行香子·不會參禪》)[1],“他生來世誰能卜,人間天上費追尋。塵寰事,夢中心”(《山亭柳·古道長林》)[1]中,“人間”與“仙山”和“天國”相對。

其次,顧隨對“人間”的態(tài)度,在表達方式上更加直接和痛快。如:“把酒燈前欲問君,人間何事不酸辛”(《定風(fēng)波·把酒燈前欲問君》)[1],“千古乾坤,百年歲月,落漠人間世”(《永遇樂·混沌開前》)[1],“衷懷悲感總無名,一身落漠人間世”(《踏莎行·天黯如鉛》)[1],認為人間是充滿寂寞和酸辛的;“更莫說,人間天地小”(《最高樓·愁來了》)[1],“動地悲風(fēng)迫歲闌,人間逼仄酒杯寬”(《思佳客·動地悲風(fēng)迫歲闌》)[1],認為人間是狹小逼仄的;“人間世,問何處,不匆匆”(《水調(diào)歌頭·此際小兒女》)[1],“誰會,人間萬事太匆匆”(《定風(fēng)波·把酒高樓欲問公》)[1],認為人間萬事是匆促的。

第三,顧隨在詞中表達的人生體悟比王國維更加深刻和豐富。如“人生原是僧行腳,暮雨江關(guān)”(《采桑子·一重山作天涯遠》)[1],“人生原是苦修行”(《臨江仙·廊下風(fēng)吹敗葉》)[1],“人生原自要凄涼,春暮景”(《天仙子·萬丈游絲心不定》)[1],“人生難得如意”(《西河·愁未已》)[1],認為人生像出家人的修行,是充滿艱辛和凄苦的,難得有如意的時候;再如“擾擾紛紛數(shù)十年。人生何處得安閑”(《定風(fēng)波·擾擾紛紛數(shù)十年》)[1],“領(lǐng)取忙中真趣,這般就是人生”(《清平樂·暈頭漲腦》)[1],“平地樓臺,萬燈照耀。人生正自奔流著”(《踏莎行·當(dāng)日桃源》)[1],認為人生是紛紛擾擾的,整日忙碌奔波,沒有安閑的時候;“百年人世,一絲生命一絲愁”(《金人捧露盤·雪漫漫》)[1],“人生只合長相思”(《憶秦娥·黃昏時》)[1],“人生常是悲生別”(《鵲踏枝·一曲高歌聲欲裂》)[1],認為人生是充滿悲愁的,難以逃脫相思之苦和離別之苦。

顧隨雖然認識到人生充滿艱辛凄涼忙碌與悲苦,但是他也認識到人生無價,面對人生不能一味的悲觀嘆息,而是要珍惜人生,堅強樂觀,努力有所作為。如“花落花開,年華有盡,人生無價”(《小桃紅·燭焰搖搖》)[1],“也知人世歡娛少,未羨仙家日月長”(《瑞鷓鴣·安心還是住他鄉(xiāng)》)[1],“嘗遍人生苦,有淚且深藏”(《水調(diào)歌頭·佳節(jié)屆重五》)[1],抒發(fā)了年華有盡,人生無價的人生觀,人世雖然缺少歡娛,但也不羨慕仙人無憂無慮的生活,因為生活之美正在于品味人生,而且在嘗遍人生酸苦之后,還要把眼淚深深地埋在內(nèi)心,努力做一個堅強豁達的人。所以,他在詞中言:“空悲眼界高,敢怨人間小。越不愛人間,越覺人生好”(《生查子·身如入定僧》)[1],“我今不恨人生。自家料理調(diào)?！?《清平樂·眠遲起早》)[1],“如此人生,者般人世,卻要人擔(dān)負”(《壺中天慢·旁人笑我》)[1],“人間事,須人作,莫蹉跎”(《水調(diào)歌頭·收汝眼中淚》)[1],他把對人生的怨恨升華為對人生的熱愛,把人生的苦難當(dāng)作對自我的磨練和前進的動力,他義無反顧地擔(dān)荷人生,并且在品味思索中獲得面對人生的大智慧。這一點是顧隨與王國維最大的不同,王國維詞中的人生觀是厭世思想的體現(xiàn),顧隨詞卻是釋迦、基督“擔(dān)荷精神”的代表。這種“擔(dān)荷精神”王氏是認識到了,卻無法做到,顧隨先生從王氏的《人間詞話》中看到這一點并且做到,不能不說是對王國維“擔(dān)荷精神”的一種繼承和發(fā)展。

二、擅長“造境”,運用象征手法表現(xiàn)心靈境界

1.王國維的“造境”說與創(chuàng)作實踐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盵2]他的詞中“造境”成功合乎自然者如《蝶戀花》:

憶掛孤帆東海畔。咫尺神山,海上年年見。幾度天風(fēng)吹棹轉(zhuǎn),望中樓閣陰晴變。

金闕荒涼瑤草短。到得蓬萊,又值蓬萊淺。只恐塵揚滄海遍,人間精衛(wèi)知何限。[2]

詞寫記憶中的一次海上航行,從“孤帆”可知這次航行是孤獨的,目的地則是“神山”。這座“神山”近在咫尺,年年望見,其中樓閣的陰晴變化也歷歷在眼,但是要到達其地,卻是異常艱辛,總有天風(fēng)吹得波回棹轉(zhuǎn),欲近不能欲退也難。經(jīng)過幾番挫折和努力,終于到達了“神山”,但眼前的所見卻不是理想中的情景,金碧輝煌的城闕是荒涼蕭瑟的,奇異的瑤草是短小的。好不容易到了傳說中的蓬萊,蓬萊的水卻變得清淺。假若塵滿滄海,人間的精衛(wèi)就空有填海之志卻無海可填。全詞以象征的筆法來寫對理想的見而欲求,卻又求之不得,空有報負卻無處施展,表現(xiàn)出理想的落空、對現(xiàn)實的失望等內(nèi)心世界的重重矛盾。

王國維的“造境”之作,不止以上所舉一例,如《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以登山寺窺皓月表達了對人生哲理的探求,《虞美人》(紛紛謠諑何須數(shù))以堅貞女子的形象表現(xiàn)了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都以“造境”的手法表達了心靈中的境界。

2.顧隨的“造境”之作

顧隨的詞中也多有此種“造境”之作,而且體現(xiàn)了特定的時代和社會背景,對王國維的“造境”有進一步的發(fā)展。如《八聲甘州》:

怕今宵無處解雕鞍,何須問吾廬。正月尖風(fēng)緊,星高露重,人在征途。張目四圍望去,身外總模糊。無奈青驄馬,也自踟躕。

漸漸星沉月落,又青磷走火,野蔽鳴狐。聽白楊樹上,宿鳥亂相呼。隔長林、夜燈一點,驀向人暫有暫還無。鞭搖動、馬長嘶了,踏過平蕪。[1]

詞寫“我”騎著一匹駿馬獨行,深夜時人困馬乏卻無處可以停宿,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非常惡劣,是“月尖風(fēng)緊,星高露重”,月亮是尖尖的,夜風(fēng)是凄緊的,星星看上去很小,露水卻特別大?！拔摇痹诩拍恼魍局邢胝业饺碎g的溫暖和安慰,張目望去周圍卻是一片漆黑和模糊,不僅“我”覺得失望和沮喪,連青驄馬都踟躕了起來。氣氛愈加恐怖和緊張,僅有的那點冷月和寒星也都隱沒了,黑夜里只見鬼火閃閃爍爍,野狐凄厲的嗚咽聲,白楊樹上宿鳥亂呼,都令人毛骨悚然。這時候,忽然看到了一點亮光,雖是“夜燈一點”,若有若無,但那確實是心中的希望之光,給了“我”戰(zhàn)勝內(nèi)心怯懦的勇氣和力量,最終快馬加鞭沖出了黑暗的荒野,勇敢的向著希望之光前進。很明顯,這首詞不是“寫境”,而是“造境”,充滿了象征主義的暗示性,暗示著詞人在現(xiàn)實生活所受的迷茫困惑和對理想的不懈追求。

顧隨詞中的“造境”之作頗多,如《卜算子》(荒草漫荒原)以一點光燃起熊熊火的形象表現(xiàn)革命者對真理的追求,《臨江仙》(記向春宵融蠟)以春宵融蠟做蠟人,但蠟人卻被烈日烤化來表現(xiàn)幻想的破滅,《鷓鴣天》(不是新來怯憑欄)以不畫新眉只翻舊眉譜的堅貞女子的形象表現(xiàn)對祖國光復(fù)的期盼,都運用了象征的手法來“造境”,表現(xiàn)出詞人心靈中的境界。這些作品即使放在詞史上來綜合評價也是比較獨特和成功的,有著較高的藝術(shù)成就和價值。

三、擅于運用句法修辭增強小詞的表現(xiàn)力

1.王國維詞中的句法修辭

王國維對詞的句法非常重視,在句法修辭上也很有特點,他經(jīng)常重復(fù)使用字詞,增強了詞的表現(xiàn)力。如:“今雨相看非舊雨,故鄉(xiāng)罕樂況他鄉(xiāng)”(《浣溪沙·曾識盧家》)[2]重復(fù)用“雨”和“鄉(xiāng)”字,使“今雨”、“舊雨”、“故鄉(xiāng)”、“他鄉(xiāng)”形成兩組對比,突出人生本就寡歡,他鄉(xiāng)更加寂寞的主題。再如:“看花終古少年多,只恐少年非屬我”(《玉樓春·今年花事》)[2]重復(fù)使用“少年”一詞,形成對比句式,突出了“我”因看花而生的青春年華不再的悲慨。王國維的詞在句法修辭方面最杰出的代表作當(dāng)屬《阮郎歸》:

美人消息隔重關(guān),川途彎復(fù)彎。沉沉空翠壓征鞍,馬前山復(fù)山。

濃潑黛,緩?fù)削?當(dāng)年看復(fù)看。只馀眉樣在人間,相逢艱復(fù)艱。

這一首小詞中,4次使用了“復(fù)”字:“彎復(fù)彎”、“山復(fù)山”、“看復(fù)看”、“艱復(fù)艱”,突出了路途的曲折遙遠,山勢的連綿不斷,分別是如此的依依不舍,見面卻又是何等的難上加難,形成回環(huán)往復(fù)的藝術(shù)效果,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王國維詞擅長使用重復(fù)的句法來表達內(nèi)心深處不易言說的情感。如其《采桑子》:

高城鼓動蘭釭燁。睡也還醒,醉也還醒,忽聽孤鴻三兩聲。

人生只似風(fēng)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2]

詞寫高城的鼓聲敲響,室內(nèi)香燈已燃燼,夜已很深,主人公卻倍受心事煎熬,睡下又醒,醉了又醒,耳邊隱隱聽見孤鴻凄厲的叫聲。人生好像風(fēng)中飄舞不定的飛絮,無論是歡樂還是悲哀都要隨風(fēng)飄零,化為江上的點點浮萍。這首小詞最成功的地方在于詞人在上下片各用了一組重復(fù)句,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出詞人心事重重、無法掌控自我命運的悲哀情懷。

2.顧隨詞的句法與修辭

顧隨詞中重復(fù)用字的例子很多,可以說是不勝枚舉。如《浣溪沙》:“真?zhèn)€今年勝去年。有人勸我莫憑闌。東風(fēng)才會作春寒。燭影伴將人影瘦,月痕照得淚痕干。此身堪恨不堪憐?！蓖ㄟ^“今年”與“去年”的對比,“燭影”與“人影”的交錯,“月痕”與“淚痕”的應(yīng)襯,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孤單和寂寥,突顯了此身既堪恨又堪憐的主題。重復(fù)用字可以加強小詞的氣勢,顧隨認識到了這一點,在他的詞中也充分利用并發(fā)展了這一種修辭手法,并且取得了空前絕后的藝術(shù)水平。如《采桑子》:

如今拈得新詞句,不要無聊。不要牢騷。不要傷春淚似潮。

心苗尚有根芽在,心血頻澆。心火頻燒。萬朵紅蓮未是嬌。

“不要”重復(fù)使用三次,表現(xiàn)了立志打破牢騷煩悶和柔弱性情的決心,“心”字重復(fù)使用三次:“心苗”、“心血”、“心火”,形成了有力的排比句式,表現(xiàn)了對理想執(zhí)著的追求和熱烈的向往,給人留下句句滾燙、字字滴血的印象。

顧隨對王國維的詞是非常熟習(xí)的,以至于他不僅在手法上,甚至在格式上都對王氏詞有一種無意識的學(xué)習(xí)和繼承。如他的《添字采桑子》:

朝來方寸都何物,時似波濤,時似蓬蒿。獨自行來行去好心焦。

三杯軟飽偏宜睡,睡也難牢,夢也飄颻。待到黃昏睡起越無憀。

這首詞的寫作手法與上面所舉王氏的《采桑子》詞如出一轍,在上下片的二三句都運用了反復(fù),以起伏不定的波濤和隨風(fēng)搖蕩的蓬蒿來形容內(nèi)心的焦躁,又以睡眠難安和夢境難成來表現(xiàn)精神的無聊,形象生動地刻畫出內(nèi)心的情感世界。在顧隨的詞中,運用此種手法的詞不止這一首,還有另一首《添字采桑子》:“勸君莫問春來未,已過元宵,又過花朝。爭奈輕寒猶自不相饒。長街卻在風(fēng)沙里,人影寥寥,燈影搖搖。冒了黃塵獨自過紅橋?！币酝瑯拥木浞ê透袷絹韺?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了春天的陰晴不定和內(nèi)心的孤單寂寥。

四、對王國維詞中語言的借用和意境的化用

顧隨對王國維的繼承除了相同的句式和手法之外,還喜歡借用王詞中的語言來填詞,有時候他們的表達方式非常的相似。如“一夢鈞天只惘然。舊歡新恨自縈牽。”(《鷓鴣天·一夢鈞天》)直接借用了王國維“依舊人間,一夢鈞天只惘然?！?《減字木蘭花·皋蘭被徑》)中的原話。再如王國維有“為緣此夜金閨夢,那信人間尚少年”(《鷓鴣天·樓外秋千》),顧隨有“相思誰道催人老,使我情懷更少年”(《鷓鴣天·午睡醒來》),運用了相似的句式;王國維有“蠟淚窗前堆一寸,人間只有相思分”(《蝶戀花·昨夜夢中》),顧隨有“人間無復(fù)新相知,人生只合長相思”(《憶秦娥·黃昏時》),運用了相似的表達方式;王國維有“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蝶戀花·窈窕燕姬》),顧隨詞有“見說小梅依舊,燈前轉(zhuǎn)盼嫣然”(《臨江仙·幻夢連環(huán)》),運用了“嫣然”這個詞和這個詞所具有的神韻。

另外,顧隨還喜歡化用王國維詞中的意境。如王詞有“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fēng)飛”(《浣溪沙·天末同云》),顧隨詞有“露重霜濃星月冷。誰省。逆風(fēng)孤雁正離群”(《定風(fēng)波·再悼伯屏》,化用了王詞中孤雁逆風(fēng)飛的意境。再如王詞有“百尺朱樓臨大道。樓外輕雷,不間昏和曉。獨倚闌干人窈窕,閑中數(shù)盡行人小”(《蝶戀花·百尺朱樓》),寫大道邊佇立著一座百尺高的紅樓,“我”在樓上獨自倚著闌干,悠閑的望向樓下的大道,數(shù)著看上去很小的行人。顧隨有“百尺高樓萬盞燈。流光似水照人行。樓頭誰倚闌干立,翹首長空望月明”(《鷓鴣天·百尺高樓》),寫百尺高樓上萬盞明燈,流水一樣的燈光照著行人,“我”在百尺高樓上倚闌佇立,很似王詞中的意境,不同的是王詞中“我”望向樓下數(shù)行人,顧詞中“我”望向天空看月亮,但無論是向下數(shù)人還是向上看月,都表現(xiàn)了詞人獨立高樓之上探求人生哲理的意境。

綜上所述,顧隨的詞具有對人間的廣泛關(guān)注和對人生的深刻思考,擅長運用“造境”來表現(xiàn)心靈中的境界,并利用句法修辭來增強詞的表現(xiàn)力,無論是在內(nèi)容、寫作手法、語言以及意境等方面都對王國維的詞有著比較明顯的學(xué)習(xí)和繼承軌跡。但顧隨的高妙之處在于不囿于王氏一家或任何一家的束縛,而是以詞抒寫性靈,自然而成。如其摯友盧宗藩在《荒原詞序》中所言:“本無心于規(guī)規(guī)之摹擬,蓋假詞之形式而表現(xiàn)其胸中所欲言。”[1]正是因為他無心摹擬,才能夠在繼承前人的基礎(chǔ)上有所發(fā)展,形成自己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取得卓越的藝術(shù)成就。所以,顧隨是王國維之后詞史上又一位杰出的現(xiàn)代詞人。

[1]顧隨.顧隨全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

[2]陳鴻祥.《人間詞話》《人間詞》注評[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

(責(zé)任編輯 王紅麗)

On the Care w ith Gusu ion the Inher itance and Developm en tofW ang Guowei’sC i

L IYun
(School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 iterature,Taijin university,Jin gu,TaiJin,China)

Gu Sui toW ang Guowei’sCio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 entm ain ly in fou r aspects:First is the integration in theworks fo r hum an attention and thinking about life;Second is good at"creating environm en t"to the perfo rm ance of the heartsof sym bo lism realm;Th ird is the use of syn tactic rheto ric,increased Ci’sability to exp ress;Fourth is language borrow ing and artistic concep tion of use ofW ang’sCi.

Gu Sui,W ang Guowei,Creating environm ental

I206.6

A

1672-2590(2010)04-0070-05

2010-02-16

“天津師范大學(xué)青年基金資助”課題

李 云(1980-),女,河北定州人,天津師范大學(xué)津沽學(xué)院文學(xué)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