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中國文學枝頭的兩顆愛情之果——比較魯迅《傷逝》與路遙《人生》的不同

□江勝清（孝感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湖北 孝感 432000）

魯迅和路遙都是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影響深遠的著名作家，也是深受讀者歡迎的作家。兩位作家都用文學的形式書寫了自己對愛情的思考，《傷逝》、《人生》就是這一思考的結(jié)晶。這兩篇小說以其對愛情婚姻的獨特表現(xiàn)和思考贏得了讀者熱情的關(guān)注，加之藝術(shù)上的精湛，使其成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壇當之無愧的精品，是20世紀中國愛情小說的兩朵奇葩！

《傷逝》和《人生》的確有許多相似之處，甚至在某些話語表達上明顯可以看出前者對后者的影響。如《人生》中在敘述黃亞萍在高家林和張克南之間作出選擇時寫道：“在她看來，追求個人幸福是一個人的權(quán)利和自由，‘我是我自己的’，誰也沒權(quán)力干涉她的追求，包括至親至愛的父親?！边@段話明顯是對《傷逝》中子君的“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這一“人權(quán)宣言”的改寫。但由于兩部小說誕生于不同的時代，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和藝術(shù)視野不同，因而兩部小說存在著很大的差異。

一、小說重心的不同

《傷逝》、《人生》雖然都屬于愛情題材，都敘寫了一個令人扼腕嘆息的愛情悲劇，但仔細審視，兩部小說重心明顯不同：《傷逝》的重心在寫婚姻，而《人生》的重心是寫愛情。

表現(xiàn)青年男女的愛情婚姻是“五四”時期最時髦的話題。據(jù)茅盾1921年一次抽樣統(tǒng)計，在發(fā)表的120多篇小說中，寫男女戀愛的有70余篇，寫一般社會生活的20篇又大多是以戀愛為中心，因此，描寫青年男女愛情婚姻的小說占絕大多數(shù)。①魯迅大膽涉足這一題材，并非附庸風雅、追潮逐浪，而是對這傳統(tǒng)題材進行了現(xiàn)代性的開掘和突破。

《傷逝》的情節(jié)大致可以切分為三部曲：戀愛史——婚姻史——懺悔史。與一般的愛情小說不同的是，作者并未將小說的重心放在婚前，而是將重心放在婚后。在近1．1萬字的篇幅中，戀愛史只有0．22萬字，占小說篇幅的五分之一。這就顯示出魯迅與同時代作家不同，當大部分作家熱衷于表現(xiàn)青年男女為愛情自由而痛苦掙扎、渲染一股強烈反封建情緒時，魯迅則對愛情婚姻進行了冷靜而深刻的思考。《傷逝》表面上是一曲凄厲哀婉又美麗動人的愛情悲劇，但小說沒像一般愛情小說那樣表現(xiàn)“黎明之愛”的浪漫悲壯，它的重心不是放在婚前，著力表現(xiàn)追求愛情的艱難歷程；小說將重心放在婚后，寫出了“黃昏之愛”的瑣碎無聊，透過子君、涓生的愛情悲劇，對愛情、人生進行了深刻反思。無怪有人深深感嘆“性別是大自然的一個最巧妙的發(fā)明，但婚姻卻是人類的一個最笨拙的發(fā)明”②。

一般的愛情小說寫到青年男女戀愛時，要么是“不經(jīng)一番寒霜苦，哪得梅花撲鼻香”，最終上演“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喜??；要么是“海上的風又歷，浪又狂/吹折了花冠，擊碎了裙裳”，演繹“有情人不成眷屬”的悲劇。也就是說，一般作家的愛情小說大多是始于愛情又終于愛情，而魯迅則是在別人視為終點的地方開始他的起點，《傷逝》對愛情的思考遠遠超越了現(xiàn)實層面，而進入文化和哲理的層面，因而具有鮮明的現(xiàn)代性。

與《傷逝》不同，《人生》的重心是放在戀愛上，根本不涉及到婚姻。小說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部主要敘述高家林與劉巧珍真誠樸實的愛情：高家林是一個有文化、有理想的農(nóng)村青年，而村里一位美麗善良的姑娘劉巧珍由于崇尚知識而暗暗地愛上了高家林，但兩人巨大的文化差距使劉巧珍覺得高家林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她只能用自己深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心上人遠去的背影。高家林高考的失利，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高家林民辦教師的被排擠又使得原來虛無縹緲的愛情成為一種現(xiàn)實。于是，在高家林最灰心最失意的時候，劉巧珍以她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撫慰了高家林受傷的心靈；她以執(zhí)著而熾熱的感情融化了高家林心頭的堅冰，一對至情至愛的農(nóng)村青年男女終于如愿地走上了幸福的愛情之旅。小說的下部主要是描寫高家林與黃亞萍浪漫而時尚的愛情：由于叔叔的原因，高家林終于離開了養(yǎng)育過他的貧瘠的土地，而進入了他夢寐以求的都市，成為縣城的一個干部，新的機運激發(fā)了他巨大的工作熱情，他的創(chuàng)造才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很快他就成為縣城的名人，也得到了黃亞萍的特別垂青，在經(jīng)過一段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他最后還是背叛了劉巧珍而選擇了黃亞萍，此后他們就成了縣城一道惹人注目的風景。由于他們的美妙愛情又傷及到無辜的張克南，氣急敗壞的張克南母親告發(fā)了高家林，導致了高家林又一次被城市無情地放逐，地位的戲劇性變化使他再次失落了愛情，他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和無言的懺悔無奈地回到了那塊讓他不敢正視的黃土地……

二、小說價值趨向的迥異

表現(xiàn)愛的追求和愛的毀滅，是文學的一個永恒的主題，從這一意義上說，《傷逝》無疑是中外愛情和弦奏鳴曲中誘人的一支。但魯迅無意于編排一個世俗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他之所以破天荒地涉足這一題材，是想借助這一題材完成他對愛情婚姻獨特而深邃的思考。

小說固然寫出了黑暗社會現(xiàn)實對他們愛情的摧殘：路人的譏笑、親朋的絕情、失業(yè)的打擊、謀生的艱辛……但小說沒有像一般愛情小說那樣，重點展現(xiàn)人與環(huán)境的嚴重對立，魯迅以他閱盡人間滄桑的成熟和高瞻遠矚的深刻理性地對人類古老的愛情婚姻進行了現(xiàn)代性的思考。眾所周知，魯迅在寫作《傷逝》之前，曾經(jīng)為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的學生做過《娜拉走后怎樣》的演講。針對“五四”時期許多女性青年盲目追隨娜拉、勇敢追求浪漫愛情這一時尚，魯迅以其慣有的深刻，給耽于理想主義熱情的年輕女學生降溫：“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為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時卻也免不掉墮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么去？倘只有一條像諸君一樣的紫紅的絨繩的圍巾，那可是無論寬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還須更富有，提包里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雹垡驗榕哉嬲慕夥湃Q于經(jīng)濟的獨立。而《傷逝》對愛情的思考較之《娜拉走后怎樣》更深刻，小說試圖站在人類生存的高度，破譯古老的愛情之謎。

《傷逝》自誕生以來之所以備受關(guān)注，一直是魯迅研究中的一個熱點，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得力于魯迅對愛情進行哲理性的開掘，它真實地揭示出了“美麗”愛情的某種虛幻性和欺騙性，從愛情這一特殊層面揭示了人類生存的可憐和無奈。

正像周國平所說：“兩性關(guān)系包含三個因素，一個是性，一個是情，一個是婚姻。性追求的是快樂，愛情追求的是理想，婚姻又講的是現(xiàn)實?！雹芤虼藧矍榕c婚姻是有矛盾和差異的，人們在進入婚姻的殿堂時，應(yīng)該作必要的思考和心理準備，否則就會產(chǎn)生較大的心理落差。這一點心理學家也早有揭示：“結(jié)婚以后，朝夕相處，一切都落實后，往往會把原先那股充滿浪漫情調(diào)的愛情一掃而空。過去她曾是你魂牽夢縈，但又遙不可及的一顆星，曾幾何時，等你摘下這顆星，星星原本神秘的光彩頓時盡失，原來它只不過是一塊石頭而已?！雹菸鞣街V語中“我們因為不了解而結(jié)婚，因為了解而分離”和社會上流傳的“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埂倍嫉莱隽巳祟悙矍榛橐鲋械哪撤N悲劇性。

而《傷逝》則藝術(shù)地表現(xiàn)了人類情愛心理中現(xiàn)實取代理想而引起的心理變異的悲劇情結(jié)。男女戀愛，婚前由于彼此保持著時間、空間、心理的距離，這使得愛本身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為愛情增添了無窮的魅力。因而，男女戀愛大多呈現(xiàn)濃艷的浪漫色彩，有一股吸人的魔幻力量。在一種“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審美錯覺的支配下，情人們大都幻想多于現(xiàn)實，情感大于理智，熱情驅(qū)逐了冷靜，常常彼此多看甚至夸大對方優(yōu)點，視缺點而不見、甚至視缺點為優(yōu)點。而一旦結(jié)婚，原來保持的各種距離不復(fù)存在，先前編織的光環(huán)逐漸消失，現(xiàn)實主義取代浪漫主義，過去那朝思暮想的“西施”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站在面前的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是丑不堪睹的“東施”。

這一心理變異在涓生、子君愛情悲劇過程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榍?，子君為涓生的“語聲”而沉醉，涓生也為子君的天真大膽而傾心?；楹?，隨著新鮮感的消失，他們很快看到了對方的平庸和灰暗，發(fā)現(xiàn)了“許多先前以為了解而現(xiàn)在看來卻是隔膜”的真隔膜，從而演繹出一曲“因誤解而結(jié)合、因了解而分手”的愛情悲劇?？梢哉f，他們的愛情悲劇實際上是人類無法擺脫的“籠外的鳥想進去，而籠內(nèi)的鳥想出來”的人生悲劇。正是這種立意高遠的深度開掘，才使得小說產(chǎn)生了闡釋不盡的美。

《人生》盡管也有哲理性的思考，作者在小說的扉頁上引用了柳青著名長篇小說《創(chuàng)業(yè)史》中一句頗富哲理的話“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意在警示青年人在其成長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要冷靜審視、理性思考、正確抉擇。但路遙由于自身的人生閱歷和思想的穿透力與魯迅存在很大的差別，他對愛情問題的探索更側(cè)重于表現(xiàn)在愛情過程中的道德性思考。應(yīng)該說，小說是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背景的：新時期初期，隨著改革開放腳步的臨近，中國社會發(fā)生了一系列深刻的變化，其中高考制度的恢復(fù)直接帶動了中國教育界和知識界春天的來臨，許多青年尤其是農(nóng)村青年終于找到了一個充分展示自己才華、徹底改變自己命運的“高速公路”，很多人因此告別貧窮的土地，順利地進入陌生的都市，完成了一次人生的大飛躍。但由于體制局限導致的城鄉(xiāng)之間巨大差別的存在，形成了城市人與農(nóng)村人之間無法彌合的生活落差和精神裂痕，因此，許多進入現(xiàn)實都市的農(nóng)村青年不得不背叛鄉(xiāng)村古老的道德準則和原野牧歌般的詩情，他們紛紛拋棄自己的發(fā)妻或女友，以一種實利原則融入世俗化的世界，于是，在20世紀80年代之交的中國大地上不斷上演了一幕幕群發(fā)性的“現(xiàn)代陳世美”版的故事。

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使得作家不得不正視這一令人深思的現(xiàn)實，于是路遙將自己的憂憤和思索融入小說中，他把愛情置于“城鄉(xiāng)交叉帶”的平臺上，讓高家林、劉巧珍、黃亞萍盡情地展示，讓讀者在體驗愛情的美好和丑陋、甜蜜和苦澀中作出自己的理性審視和道德評判。

從小說的基本框架看，它是一個典型的“一男二女”式的三角戀愛模式，但作者并沒有簡單地將小說處理成傳統(tǒng)文學的“喜新厭舊”，也沒有像一些“時尚寫作”那樣寫成“見異思遷”式的“消費型”愛情；而是以非常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將讀者帶到一個道德的磁場上。盡管《人生》的愛情故事很吸引人，但最讓人回味的是愛情故事背后的人生思考。

劉巧珍是一個善良、賢淑、溫柔而又美麗、多情的女孩子，“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高家林是一位英俊、多才、有追求的現(xiàn)代農(nóng)村青年，他們的愛情既是兩顆純潔的心靈碰撞出的耀眼火花，也包含著對鄉(xiāng)村古老道德情感的堅守。而黃亞萍卻是青春、靚麗、熱情、摩登的現(xiàn)代女性，有一股襲人的魔力。正因如此，處于愛情漩渦中央的高家林才陷于矛盾和痛苦中難以抉擇。一方面他不忍心傷害巧珍，“他在內(nèi)心深處是愛巧珍的。巧珍的美麗和善良，多情和溫柔，無私的、全身心的愛，曾最初喚醒了他潛伏的青春萌動；點燃起了他身上的愛情火焰。這一切，他在內(nèi)心里是很感激她的——因為有了她，他前一段盡管有其他苦惱，但在感情生活上卻是多么富有啊……”但又明顯地感覺到巧珍與他共同語言的缺乏和文化上的差異；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心放棄黃亞萍，“他當然想和黃亞萍結(jié)合在一起。他現(xiàn)在覺得黃亞萍和他各方面都合適。她有文化，聰敏，家庭條件也好，又是一個漂亮的南方姑娘。在她身上彌漫著一種對他來說是非常神秘的魅力”，更何況他們在高中時期已經(jīng)心心相印。

高家林在愛情上難以抉擇不僅僅在于劉巧珍、黃亞萍本身，對高家林來說，拋棄劉巧珍，不僅意味著情感的背叛，還要接受鄉(xiāng)村道德的譴責；而接受黃亞萍不僅會使他產(chǎn)生涓生般的負罪感，而且還將傷及老同學張克南。而劉巧珍、張克南面臨苦難而表現(xiàn)出來的大度、善良和無私，更使高家林無地自容、難以釋然。

從更深的層面上說，劉巧珍是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文明的化身，高家林對劉巧珍感情的接受是對傳統(tǒng)的眷戀；而黃亞萍則是現(xiàn)代都市文明的象征，高家林對黃亞萍的接受是對現(xiàn)代文明的向往。高家林留戀傳統(tǒng)又厭倦鄉(xiāng)村的落后和愚昧，他憧憬現(xiàn)代但討厭都市的勢利和庸俗，所以無論在道德還是情感上，他似乎無法“走出”鄉(xiāng)村，但也難以“進入”都市，始終徘徊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飄蕩于鄉(xiāng)村與都市之間。小說通過高家林在劉巧珍、黃亞萍之間艱難的愛情抉擇，表現(xiàn)了處于社會轉(zhuǎn)型期的中國人在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之間迷失的窘境。

三、小說藝術(shù)上的差別

《傷逝》與《人生》除了小說重心、價值趨向不同外，藝術(shù)上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采?！秱拧肥且允闱樾?、哲理性取勝，而《人生》則以形象性、風俗性見長。

《傷逝》藝術(shù)上最顯著的特點是彌漫小說之中的濃郁的抒情色彩。與魯迅小說冷靜、含蓄、內(nèi)斂的總體風格不同，《傷逝》是熱烈奔放的。小說以涓生“手記”的形式回憶涓生、子君由愛情的天堂走進了婚姻的墳?zāi)沟谋瘎∵^程，以及子君死后涓生深深的懺悔和追悼。小說一開始就寫道：“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那種令人撕心裂肺的悲哀，那種讓人無法解脫的懺悔，一下子就把讀者帶入一種悲劇性的情景之中，讓人欲罷不能；同時這一開頭為小說奠定了一種凄涼、感傷的基調(diào)。不僅如此，小說還淋漓盡致地抒寫了涓生、子君熱戀中的深情，新婚的愉悅，婚姻瀕臨瓦解的苦悶，失落愛情的惆悵，以及涓生失去子君的自責和懺悔，這一切像一股股洶涌的情感波濤，一次次猛烈地撞擊讀者的心靈，形成小說濃郁的抒情色彩。

哲理警句的創(chuàng)造也是小說藝術(shù)上一個突出的特點。魯迅小說創(chuàng)作很明顯地受到尼采的影響，尼采文章時見警句箴言的特點，給魯迅以啟發(fā)。而魯迅豐富的閱歷、深廣的幽憤和過人的才情，又使魯迅能從司空見慣的瑣事中提煉出富有哲理性的警句。如“人必須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這是強調(diào)愛情的物質(zhì)保障；“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這是愛情的動態(tài)性和發(fā)展性；“這才覺得大半年來，只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的要義全盤疏忽了?！边@是說愛情離不開社會現(xiàn)實的。這些句子直到今天依然富有強大的生命力，對我們樹立正確的愛情觀仍有啟迪意義。

《人生》盡管也有一定的抒情性和哲理性，但小說藝術(shù)上最成功的是人物形象的豐滿和地域風情的濃厚。

人物形象的豐滿是《人生》藝術(shù)上成功的表現(xiàn)之一。《傷逝》盡管也塑造了子君、涓生兩個性格鮮明的人物，但這兩個人物性格比較單一，形象總體說來有些單薄，無法激起人們反復(fù)闡釋的欲望。相比較而言，《人生》中的人物較之《傷逝》更鮮明更豐富。高家林、劉巧珍、黃亞萍以其鮮明的形象性和性格的多樣性贏得了讀者的認可，已成為新時期小說人物畫廊中不可多得的典型，尤其是高家林已被讀者譽為“中國的于連”。

濃厚的陜北風情也是《人生》藝術(shù)上成功的又一標志。小說在敘述一個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的同時，也盡情地展示了陜北獨有的地域風情：黃土高原的廣闊、西北風的剛勁、陜北人的質(zhì)樸……當然，最令人著迷的還是粗獷而多情的“信天游”，如“上河里（哪個）鴨子下河里鵝，/一對對（哪個）毛眼眼望哥哥……”“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盞盞的燈，戴上了那個銅鈴子喲哇哇的聲；你若是我的哥哥喲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喲走呀走你的路……”“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實難留；手拉著哥哥的手，送你到大門口?！绺缒阕呶骺冢f不要交朋友；交下的朋友多，你就忘了奴——有錢的是朋友，沒錢的兩眼瞅；哪能比上小妹妹我，天長日又久……”這些民歌既有力地烘托了氣氛、推動了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又為作品打上了民族的、地方的烙印，在新時期小說中率先刮起了一股強勁的“西北風”。

總之，《傷逝》和《人生》是魯迅和路遙的代表作，無論是思想還是藝術(shù)上都有很高的成就，雖然屬于同一題材，但兩位作家進行了不同的開掘，并取得了不同的成績，可以說兩部小說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中不可多得的精品，是20世紀中國愛情文學枝頭的兩朵奇葩！

① 郎 損：《評四五六月的創(chuàng)作》，小說月報，1921年第8期。

②④ 周國平：《周國平人文講演錄》，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318頁－第319頁。

③ 魯 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60頁。

⑤ 梅爾勒·塞恩：《男人的感情世界》，書海出版社，1988年版，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