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春華 谷彩平(石家莊學院外語系, 石家莊 050035)
《喜福會》是華裔美國作家譚恩美的代表作。小說講述了4位中國移民母親和在美國長大的女兒之間的故事。由于東西方的文化差異和對民族身份的不同認識母女之間產(chǎn)生了沖突,但是當女兒的婚姻遭遇失敗時,母親用反抗舊中國悲劇婚姻的精神鼓舞女兒在現(xiàn)代美國社會中勇敢地進行斗爭,在此過程中女兒了解了母親,對中西方文化有了客觀的認識,批判了男權(quán)統(tǒng)治思想對女性的壓迫和奴役。
本文借助“原型”理論來分析《喜福會》中的女性成長。按照榮格的“原型”理論,文藝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常常受到一種沉淀在作者無意識深處的“集體無意識”的影響。
成長始于誘惑。主人公對新世界的幻想和憧憬,使其走出原有的世界而步入陌生的生活,這樣便開始了成長的旅途。
《喜福會》中的母親們都經(jīng)歷了舊中國的貧窮、戰(zhàn)亂以及封建父權(quán)制帶來的種種災(zāi)難和痛苦:吳素云在戰(zhàn)亂中忍痛丟棄了自己的一對孿生女兒。許安梅的母親被誘奸做了姨太太,她不堪壓制和屈辱,以自殺來保障與前夫生的女兒安梅的生活出路。龔琳達在兩歲時就被許配給比自己小的富家男孩,12歲嫁到夫家。身為女人,她只能遵從父命,遵守傳統(tǒng)婦德規(guī)范,忍受婆婆的折磨和小丈夫的捉弄,但她不禁反問:為什么我的命運要讓別人來決定?為什么為了別人的快樂我就得獻上自己?在反問間,她覺醒了并利用夫家的迷信思想解除了封建婚姻的牢籠(家庭)。映映是無錫首富的女兒,卻嫁了一個好色荒淫的丈夫。痛苦之際,她扼殺了肚子里的孩子, 以此來反抗丈夫,但卻留下了無盡的心靈傷痛。
帶著對新生活的憧憬,母親們決定去往美國,希望在那里出生的美國女兒不用看著丈夫的眼色過日子,講一口流利漂亮的美式英語,不會遭人白眼。揣著希望、帶著在上海高價買下的美麗天鵝,母親漂洋過海、翹首美利堅。但入境時移民局官員不由分說從她懷中奪走了天鵝。天鵝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念的象征、對美好新生活的夢想,強令與其分手,象征母親被強迫割斷與本土文化的聯(lián)系和在美國的殘酷境遇的開始。母親受到了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就像有人把我的雙臂從身體上強扭下來,不上麻藥,不加縫合?!?/p>
華人一直被排斥在美國主流文化之外。無奈中母親們將自己的人生理想轉(zhuǎn)移到孩子身上,希望女兒們能夠“擁有美國人的環(huán)境和中國人的性格”。母親們堅持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中國家庭觀念殫精竭慮地塑造著女兒的人生:吳素云強迫沒有音樂天賦的吳精美學習鋼琴,龔琳達將薇弗萊培養(yǎng)成少年圍棋冠軍并到處炫耀。母親的做法遭到女兒們的強烈反對,因為她們已將美利堅視為自己真正的家園,美國文化、美國方式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正像露絲所認為的“中國人有中國式的建議,美國人也有美國人的建議。而一般情況下,我認為,美國的意見更合我意”①。女兒們嘲笑母親,拒絕說中文。在她們眼里,華人的語言、習俗、宗教、文化、情感都是貧窮落后的癥候,就連自身種族膚色特征都成了一種痛苦和羞辱。不同的文化認知使母女的沖突越來越大。
在白人至上的美國社會中華裔女兒注定要遇到很多的挫折和考驗。其中之一是婚戀的考驗,如何克服婚戀的迷茫與痛苦就成為成長與找到自我的關(guān)鍵一步。
女兒們向往成為美國社會中真正的一員,在交朋友時,父母來自紐約的美國男孩更讓她們傾心。她們都清一色地愛上并嫁給白人男子。盡管華裔女兒極力迎合美國主流文化,但其實和母親們一樣,都是美國主流社會中的“他者”。露絲與男友的母親喬丹夫人初次相見時,顯然不受歡迎。喬丹夫人暗示她兒子以后要做醫(yī)生,言外之意,黃種人根本不配做白人醫(yī)生的妻子。
不能如愿融入美國社會,成為美國人完美的妻子,除了種族歧視以外還是因為美國依然處在男權(quán)文化之中。露絲在與美國人特德戀愛時,總是重復著同樣的一句話:“你決定”。結(jié)婚之后,也一直是特德決定生活中的一切。在十五年的婚姻生活中,溫柔順從的角色使她喪失了主體性,她和丈夫的關(guān)系永遠是施令者與聽從者,制律者與順服者的關(guān)系。麗娜,一個自主獨立的職業(yè)女性,也無法逃脫婚姻的痛苦。她的婚姻看似平等、和諧,但實際上丈夫哈羅德一直是主宰。盡管麗娜對公司的成功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她只能是丈夫的副手,只能拿到丈夫薪金的七分之一,卻還要與丈夫平等分擔任何一項或大或小的支出。她不禁反問:自己在物力和智力上的貢獻,為什么都得不到承認?僅僅因為是他的妻子?她擔心如果把自己擺在第一位,會毀掉家庭。既要承擔照料丈夫的任務(wù)并參與他的成功,又要關(guān)心自己的命運?!霸趫猿肿约旱臋?quán)利和謙讓這兩種欲望之間,她左右為難,終于被分裂了?!雹?/p>
“頓悟”一詞的運用始于詹姆斯·喬伊斯。主人公在遭遇了誘惑、考驗和迷茫之后,在特定的某個時刻、某種環(huán)境下對自己和事物的本質(zhì)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認識,于是產(chǎn)生“頓悟”。頓悟離不開成長引路人的影響。主人公周圍的人們會從正反兩個方面豐富主人公的生活經(jīng)歷和對社會的認識,她們就是成長領(lǐng)路人。處在兩種文化夾縫中,遭受著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華裔母親義不容辭地擔當起女兒人生引路人的角色。
母親們不再緘默,勇敢地展露出自己的傷疤,以親身經(jīng)歷去喚醒物質(zhì)豐腴、卻不知精神歸依的美國女兒們。安梅母親的悲劇故事使露絲振作起來,意識到自己的附屬地位和她丈夫思想深處的大男子主義,在丈夫再三催促簽訂離婚協(xié)議書時,一改往日的軟弱、柔順,以強硬的姿態(tài)、堅決的口吻對特德說:“你反正不能就這樣,把我從生活中拎出去這么順手一丟。”露絲的變化讓特德也慌亂了。映映毅然告訴女兒麗娜“自己過去的所有經(jīng)歷”,認為“這也是惟一可以刺穿她(女兒)的肌膚,把她拽上彼岸使其獲救的方法?!迸畠翰鑾咨厦娴幕ㄆ勘荒赣H摔壞了,不穩(wěn)的茶幾象征著不牢靠的婚姻基礎(chǔ),花瓶的破碎表明婚姻的終結(jié)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麗娜撿起碎片時說她知道早晚要打碎的,她終于說出了郁積很久的對丈夫的不滿。在母親的激勵和引導下,女兒們找到最堅強和最勇敢的出路。
經(jīng)歷波折的女兒們看到了美國社會的缺陷和不足,逐漸理解母親并開始反觀母親所代表的中國文化。她們認識到母親的嚴厲只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多年來,只是以她的絨線披肩為盾,編結(jié)針為劍,貌似張牙舞爪地,卻在耐心等著自己的女兒,將她請進她的生活中,一直等成一個脾氣暴躁的老太太?!敝袊幕悄赣H的驕傲與精神慰藉,她們希望女兒能繼承其中的精華。女兒們也逐漸意識到只有了解中國文化才能真正認識自己,克服弱點。吳精美代替母親坐上了麻將桌,并回到中國看望兩個孿生姐姐。進入中國邊境時,吳精美頓悟了:“我感到自己有點異樣。我能感覺到前額的皮膚在不停地顫動,全身的血液正順著一條全新的通道在奔騰,渾身骨頭也陣陣作痛,那是一種舊有的、熟悉的疼痛。我想,媽媽以前說的話是對的,我正在變成一個中國人。”主人公的這一由西向東的回歸之行表明年輕一代最終接納了祖先文化和自己的中國血統(tǒng)。由此而產(chǎn)生的自信使華裔女兒構(gòu)建了完整統(tǒng)一的自我,成為應(yīng)對文化和種族困境的法寶。
華裔美國人生活在兩種不同的語言、文化之間。小說中母女兩代人的經(jīng)歷表明華人很難融入美國的主流文化。如何擺脫游離在主流之外的孤獨感,如何在美國社會中找到發(fā)展的道路,對每個華裔來說都是一個挑戰(zhàn)。
在多元文化的今天,只固守自己的民族文化或只信奉美國方式,都是錯誤的。拋棄自己的民族文化,就會失去歸屬與傳統(tǒng),因此繼承母文化,吸收新文化,找到契合點,是華人重建自身文化身份的探索。在母親的幫助下華裔女兒們完成了回歸中國的旅程,母女從對抗走向接受,走向理解,共同得到成長。
①[美]譚恩美.喜福會[M].程乃珊,嚴映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②[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