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決

風吹過，卷起了漫天紅葉。

楓林里的秋色似乎比林外更濃了。

劍氣襲人，天地間充滿了凄涼肅殺之意。

郭嵩陽反手拔劍，平舉當胸，目光始終不離李尋歡的手！

他知道這是只可怕的手！

李尋歡此刻已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頭發(fā)雖然是那么蓬亂，衣衫雖仍那么落魄，但看來已不再潦倒，不再憔悴！

他憔悴的臉上已煥發(fā)出一種耀眼的光輝！

這兩年來，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劍，封光養(yǎng)晦，鋒芒不露，所以沒有人能看到它燦爛的光華！

此刻劍已出匣了！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無虛發(fā)的小李飛刀！

風更急，穿林而過，帶著一陣陣凄厲的呼嘯聲。

郭嵩陽鐵劍迎風揮出，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李尋歡咽喉，劍還未到，森寒的劍氣已刺碎了西風！

李尋歡腳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貼上了一棵樹干。

郭嵩陽鐵劍已隨著變招，筆直刺出。

李尋歡退無可退，身子忽然沿著樹干滑了上去。

郭嵩陽長嘯一聲，沖天飛起，鐵劍也化作了一道飛虹。

他的人與劍已合而為一。

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紅葉都飄飄落下。

離枝的紅葉又被劍氣所摧，碎成無數(shù)片，看來就宛如滿天血雨！

這景象慘絕！亦艷絕！

李尋歡雙臂一振，已掠過了劍氣飛虹，隨著紅葉飄落。

郭嵩陽長嘯不絕，凌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作了無數(shù)光影，向李尋歡當頭灑了下來。

這一劍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李尋歡周圍方圓三丈之內(nèi)，卻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下，無論任何方向閃避，都似已閃避不開的了。

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李尋歡手里的小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劍鋒。

就在這一瞬間，滿天劍氣突然消失無影，血雨般的楓葉卻還未落下，郭嵩陽木立在血雨中。

他的劍仍平舉當胸。

李尋歡的刀也還在手中，刀鋒卻已被鐵劍折斷！

他靜靜地望著郭嵩陽，郭嵩陽也靜靜地望著他。

兩個人面上都全無絲毫表情。

但兩個人心里都知道，李尋歡這一刀已無法再出手。

小李飛刀，急如閃電，就因為刀鋒破風，其勢方急，此刻刀鋒既已折斷，速度便要大受影響。

這柄刀縱然出手，也是無法傷人的了！

常勝不敗的小李飛刀，此刻竟是有敗無勝！

李尋歡的手緩緩垂下！

最后的一點楓葉碎片也已落下。楓林中又恢復(fù)了靜寂！

死一般的靜寂。

郭嵩陽長長嘆息了一聲，慢慢地插劍入鞘。

他面上雖仍無表情，目中卻帶著種蕭索之意，黯然道：“我敗了！”

李尋歡道：“誰說你敗了？”

郭嵩陽道：“我承認敗了！”

他黯然一笑，緩緩接著道：“這句話我本來以為死也不肯說的，現(xiàn)在說出了，心里反覺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連說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涼的笑聲中，他已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楓林。

李尋歡目送他遠去，又彎下腰不停地咳嗽起來。

（節(jié)選自《風云第一刀》第三十二回，標題為編者加）

“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劍”，既點出李尋歡多年未遇對手，又暗示了郭嵩陽的人品、武功；“一道烏黑的寒光”“鐵劍也化作了一道飛虹”“離枝的紅葉又被劍氣所摧，碎成無數(shù)片，看來就宛如滿天血雨”，形象地說明了郭嵩陽鐵劍的威力。刀劍對決后，是“死一般的靜寂”。劍客獻身武道，寧可死不可言敗，而郭嵩陽終于還是說了，不是因為他的理念變了，而是李尋歡的精神感動了他。古龍作品中的俠客常常是寂寞的，而這種從美好品格、絕頂武功中生發(fā)出的惺惺相惜之情，正是一味慰藉寂寞的良藥。比喻的凌厲、華麗和沉寂，恰到好處地烘托了氣氛，使故事充滿了冷冽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