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
那一年,我“五一”放假回家,搭了一輛運送舊輪胎的貨車,顛簸了一天,夜幕降臨才進入離家百來里的戈壁。正是春天,道路翻漿。突然在無邊的沉寂當(dāng)中,前方立起一根土柱,遮擋了銀色的車燈?!澳阏宜绬?”司機破口大罵。我這才看清是個青年,穿著一件黃色舊大衣,拎著一個系著棕繩的袋子。
“我不是找死。我想搭車回家。我蹲大廂板就行。我母親病了……我到場部好不容易借到點小米……我母親想吃……”“讓他上車吧!”我同情地說。
夜風(fēng)在車窗外凄厲地鳴叫。司機說:“我有一個同事,—天,人和車突然消失了,很長時間沒有蹤影。后來才知道,原來是有個青年化裝成—個可憐的人,攔了他的車,上車后把他殺死,甩在沙漠,自己把車開跑了?!?/p>
我心里一沉,屏住氣向車廂窺探。我看到青年敏捷地跳到兩個大輪胎之間,手腳麻利地搬動著我的提包,那里裝著我?guī)Ыo父母的禮物?!八滴业臇|西呢I”我?guī)е抟粽f。“你也別難過。我有個法子試一試?!敝灰娝緳C狠踩油門,車就像被橫刺了—刀的烈馬,瘋狂地彈射出去。我順著小洞看去,那人弓著腰抱著頭,石像般凝立著,企圖憑借冰冷的橡膠御寒。我的提包雖已被挪了地方,但依舊完整。
路面變得更加難走,車速減慢了。我緊張地盯著那個小洞。青年也覺察到了車速的變化,又站起身重新搬動了我的提包。就在這時,司機趁著車的趔趄,索性加大了搖晃的頻率,車身劇烈傾斜,車窗幾乎吻到路旁的沙礫。只見那個青艱難地往輪胎縫里爬,他把我的提包緊緊地抱在懷里,往手上哈著氣,他扎在口袋上的繩子已經(jīng)解開,就等著把我提包里的東西搬進去呢……
“到了。”司機打亮了駕駛室里的大燈,“現(xiàn)在不會出什么事了?!?/p>
那個青年挽著他的口袋,狼狽地踩著轱轆跌下來,跪坐在地上。不過才個把時辰的車程,他的臉上除了原有的土黃之外,還平添了青光,額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學(xué)學(xué)啦……學(xué)學(xué)……”他的舌頭凍僵了,把“謝”說成“學(xué)”。
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聲:“你停下!我要查查我的東西少了沒有。”青年迷惑地面對著我們。我爬上大廂板,看到了我的提包,安適地躺在黝黑的輪胎之中。我不放心地摸索著它,每一環(huán)拉鎖都像小獸的牙齒般細(xì)密結(jié)實。
突然觸到棕毛樣的粗糙,我意識到這正是搭車人袋子上那截失蹤的棕繩。它把我的提包牢牢地固定在大廂板的木條上,像焊住一般。
我的心像凌空遭遇寒流,凍得皺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