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妖
生命的奇跡,永遠不是我們所謂的“理性”能夠度量的。在“小希望”生命瀕危的每一個關鍵細節(jié),都出現(xiàn)了神奇的轉折。而這背后的推力,如今細想起來,就是從每個人心窩里迸發(fā)出的善良與愛,因共同的指向,凝結成無數(shù)個看似不可能的巧合,最后匯聚成了可以戰(zhàn)勝死神的力量。
意外的機緣
2010年春節(jié),我?guī)е?個月大的小女兒去遠在江西的公婆家過年,2月3日,我在瀏覽網(wǎng)頁時,發(fā)現(xiàn)了一條讓我揪心的帖子——“不足一月女嬰‘小希望即將被餓死——救助直播中”。發(fā)帖人ID是“為了活著的小康康”。
也許是做了母親的緣故,一看到和孩子有關的悲慘事件,情感上就接受不了。屈指一算,“小希望”在臨終病房里應該已經(jīng)待了近10天,這已經(jīng)是一個生命的極限了。
孩子怎么樣了?她還活著嗎?在網(wǎng)絡上回了大半夜的帖子,呼吁各方力量和人士拯救這個生命??墒秦牟粩?一線的救助志愿者找過婦聯(lián),甚至向市公安局報警,打過市長熱線,各部門也出面協(xié)調,但家長以自己有監(jiān)護權為由,堅持放棄治療。
2月4日上午,我和在一線的幾位志愿者確認了情況,“小希望”已經(jīng)生命垂危。
我在遙遠的江西急得團團轉,滿腦子就一個想法,她快要死了,我得做點兒什么,無論如何先救孩子再說!于是我立即給遠在北京家中的先生打電話,大致說了下“小希望”的事,他先是錯愕,之后立即說:“需要我做什么?”
在先生給我訂機票的同時,我把關于“小希望”的資料發(fā)給一個北京朋友“吉娃娃”,看完資料之后,他就確定要和我一起去天津救“小希望”。
在機場候機時,我瑟縮地坐在冰涼的椅子上,心里各種各樣的想法像沸水一樣滾來滾去。去了天津,我該怎么做?完全是一團亂麻。
就在我一頭霧水時,一個陌生電話打來。一個溫柔靦腆的聲音說:“我是寬寬媽,一直想為‘小希望做點兒什么,聽說你要去天津,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猶豫了一下,坦率地對她說:“我是想去天津,但具體怎么做還不知道,必要的時候,我可能會直接把孩子從臨終關懷醫(yī)院抱出來送醫(yī)院急救。”
她在電話那頭沒有絲毫猶豫:“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事可能有法律風險。”我心想,你都不認識我呀!
那個纖細柔弱的聲音變得堅決了:“不管那么多了,得先救孩子。我去過那家醫(yī)院,知道孩子在哪兒?!?/p>
瘋狂大救援
3個小時后,在北京機場,見到了這位“寬寬媽”。兩個素昧平生的女人,在彼此第一次通話后,就集合在一起,準備去搶救一個同樣素昧平生的嬰兒。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讓我們這一群完全不同職業(yè)、不同個性的人,不顧一切地投入到這次瘋狂救援中來。比如我先生,他是一個平和樸素、和人高聲說話都不會的老實人;比如臨時加入的“吉娃娃”,他是一個高級程序架構師,平時以冷靜和理性著稱。但在去搶救孩子的這個行動上,他們全部投了贊成票。也許是因為我們都知道別無選擇,無非是兩條路:一、看著她死去;二、救出來送醫(yī)院急救。
凌晨兩點,開車至天津,卻迷路了。
無奈中打通了我的一個天津朋友“笑叔”的電話?!靶κ濉敝奥犝f過我的行動,但極不贊成??山拥轿业那笾娫捄?他立即冒著嚴寒到外環(huán)來接我們。
凌晨兩點半,我們叫開了醫(yī)院大門。出來開門的是一個男醫(yī)生和兩個女護士。而且,這里有兩重門、兩重鎖,我很擔心一會兒即使抱到寶寶,他們也會設法把門鎖上。但進了門就考慮不到這么多了,一進門我二話不說,朝樓上飛奔。
底下3人大叫:“干什么?”
“吉娃娃”等人則努力阻擋他們不讓上樓,我狂奔到樓上,一個人沖我大叫:“你到我們4樓來干嗎?我們這兒可沒孩子!”這個意外出現(xiàn)的好心人的提醒,為我節(jié)省了極其關鍵的3分鐘。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跑過了頭,掉頭跑下3樓,302房間的門開著,一名護士和一名護工正在給小寶寶換紙尿褲,包裹敞開著,可怕的圓鼓鼓的小肚子裸露在外面,像一個紫色的西瓜,四肢瘦得像柴火棍,頭臉也瘦得呈現(xiàn)出骷髏模樣。
我沖過去一把連毛毯帶包裹將她抱起來就往樓下跑。在二樓樓梯口,護士、醫(yī)生都沖上來搶孩子,他們可是真搶,可我根本不敢用力。他們是死命地把孩子往他們那邊拉,眼看要被搶過去了,我真的是瘋了,一邊掙扎一邊瘋狂地吼:“要是摔著我孩子,大家今天都別想活了!”
似乎忽然間沒人阻攔我了,此時兩個側門一個被鎖死,一個有人攔截?!凹尥蕖睕_到正在慢慢閉合的正門,用雙手掰住門縫,我和“寬寬媽”這才沖了出去,等在車里的“笑叔”一踩油門,車子箭一般飆了出去。
坐進了車里,全身才軟了下來,打著哆嗦,低頭看懷里的“小希望”,“寬寬媽”和我都哭出聲來。
此時,懷里的“小希望”好好的,醒著,睜著眼睛望著我,發(fā)出微弱的“啊啊”的哭泣,比小貓叫還要細弱,眼睛只能睜開極細小的縫隙,小嘴在微弱地翕動??迬紫?就不動了。我必須伸手去摸她的肋骨,才能感覺到她依然在呼吸。
孩子太餓了。雖然先天肛門閉鎖,但是會陰有瘺管,能夠少量排便,于是我揭開衣服,嘗試著將她靠近胸口,她卻衰弱得沒有力氣含住。我動手往她的嘴里擠了一滴奶,她立即吧嗒著嘴,小嘴蠕動得更急切了!嘗試著用奶液將她的嘴唇潤濕,她雖然叼不住乳頭,卻無師自通地把舌尖往外吐,急切地舔著自己的嘴唇和正在滲出奶水的乳頭。10天了,她的求生欲望還是那么強烈。
凌晨5點,“小希望”被送入北京和睦家醫(yī)院,醫(yī)院開辟了綠色急救通道,幾位中外專家投入了搶救。孩子的體重已經(jīng)從出生時的6.6斤下降到4斤,卻奇跡般地活著。她因為高燒、極度營養(yǎng)不良、敗血癥、酸中毒、嚴重脫水等系列癥狀而生命垂危。在ICU搶救了六七個小時后,生命體征逐漸平穩(wěn)。
生死僵持
孩子進了急救室,轉危為安,但事情卻又急轉直下。
2月5日下午,天津警方以及“小希望”的父親與大伯一起來到了醫(yī)院。
我終于見到了這一對傳說中的兄弟,被之前所有救助的志愿者們稱為“頑固分子”的兩個人。
“小希望”的爸爸明顯是個內向、老實和不善言辭的人,幾乎所有的話,都由他的哥哥來代表他說出來。醫(yī)生反復解釋了病情,告知這只是一種常見病,雖然治療的流程較長,需要多次手術,但完全可以治療;趕來的慈善機構也表示,會承擔所有費用。
但是,孩子的大伯態(tài)度依然強硬:“感謝大家的愛心。但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們覺得孩子接受治療很痛苦,即使手術后活下來了,也會痛苦,所以我們還是想讓她沒有痛苦、安靜地死去?!?/p>
“在臨終關懷醫(yī)院她沒有痛苦嗎?10天了她嘴都張不開了,還努力地去舔滴落到唇上的奶水,你們就看在她自己這么努力想活的份兒上,給她一次機會不行嗎?”
大伯反問:“你怎么知道她想活?”
我被噎住,嗆了半天,才回出一句:“你怎么知道她想死?”
我將求援的目光投向“小希望”的父親,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痛苦。而且,他不是沒有動搖。很明顯,他處于一種混亂之中。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能說服誰。在警方的協(xié)調下,孩子的大伯和父親同意在未來的7天里,由兒童希望基金會暫時代管“小希望”。
7天,雖然短暫,但對“小希望”來說,就像一顆沙漠里的芨芨草遇到了一點兒雨露,就努力地成長和康復。她很快退燒了,新生兒肺炎痊愈了,敗血癥控制住了,營養(yǎng)不良得到了改善,體重開始緩慢增長,甚至每天可以進食少量牛奶。7天時間體重增加了600多克。
但在第七天,“小希望”的大伯帶著20多人,要將她從醫(yī)院帶走,并拒絕說明將孩子帶往哪里。這讓我和所有的愛心媽媽們都陷入了恐懼和焦慮之中:這里是免費治療,匯集了中外專家,如果這里你都不治,你要把孩子帶到哪里去“治”?現(xiàn)在又以這個架勢帶走孩子,我們怎么能相信你帶走后會好好治她?這么小的一個孩子扔在那里不管,一天就沒命了!
志愿者再次報警,可家長以監(jiān)護權為由,拒絕一切協(xié)調。
當晚7點多,“小希望”被從隔離病房里抱出,離開了北京。
她的生命,再次被拋向未知之旅。
愛的轉機
2月13日凌晨,志愿者們一直追到了天津,親眼證實孩子住進天津兒童醫(yī)院,才回到附近的旅館休息。每個人都神情沮喪而憔悴,互相看一眼,話沒說出口,眼淚就先掉下來。接著,得到更壞的消息,醫(yī)生要求給孩子做造瘺,但家長再次拒絕。
所有的人都急了。不造瘺,孩子永遠無法正常進食,光靠輸液,能維持多久?
天亮時,給“小希望”的母親寫了封簡短的信,附上了孩子的照片。我決定去一趟孩子的母親家,這是唯一的希望了。這事兒,也許爸爸一時糊涂,也許其他親戚是一片好意,但事關孩子生命,母親有權利知道真相。母親的愛,是天然的庇護所,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哪一個母親,在親生骨肉面臨生死關頭時會退縮。
可是在“小希望”媽媽的娘家門口,敲了很久也無人應答,最后只能將信和照片從門縫底下塞了進去。兩個小時后,門縫里的信被取走了。
上午11點,醫(yī)院里的志愿者傳來消息,孩子父親突然現(xiàn)身醫(yī)院,簽字給孩子做造瘺。孩子已經(jīng)進了手術室。
2010年2月13日,大年三十,也是“小希望”滿月的這一天,她迎來了人生第一個手術。以那樣一個孱弱的小身體,她平安度過了第一次手術。
至于為什么家人的態(tài)度突然急轉,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吧。也許是父親對生命有了新的理解,也許是母親的愛發(fā)揮了力量。
3月3日,“小希望”暫時被家人接出醫(yī)院。她需要被精心照顧,幾個月后再接受手術。如果手術精細準確,再經(jīng)過持續(xù)的康復訓練,有很大希望建立排便功能。
“小希望”現(xiàn)在和她的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生活在母愛的羽翼之下。相信他們會努力彌補曾經(jīng)空缺的那一段愛。
之前曾經(jīng)有過辜負、軟弱、傷害,但不要緊,我們都會犯錯。只要生命還在,一切都還可以挽救。
(摘自《婚姻與家庭》欣生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