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岸:在淡然中還歷史本真

徐慶全

在上個世紀80年代“愛好文學”的學子心目中,屠岸的名字與北島、舒婷等著名詩人是連在一起的。不同的是,北島和舒婷是自己寫詩,而屠岸是翻譯詩。他譯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版),一時洛陽紙貴,被學子在各種各樣洋溢著青春朝氣的郊游、晚會等場所朗誦。到90年代,功利主義喧囂,80年代的啟蒙漸漸式微,不但北島、舒婷漸行漸遠,“原著莎士比亞、翻譯屠岸”——報幕員充滿激情的聲音,也飄散到記憶深處,成為一個蟄居的符號。

記憶“驚蟄”,再讀屠岸,是他新近出版的《屠岸自述:生正逢時》。

屠岸的譯文靈性十足,回憶錄則淡定自然。老人“望九”,一直在被譽為“政治的晴雨表”的文壇行走,所經(jīng)所歷是一本大書,但他淡然,避開文壇風雨或恩怨,只以剪影連綴歷史場景。周揚、田漢、丁玲、馮雪峰、曹禺、王元化等文藝界名流,從筆尖流出,人不粉飾,事不夸大,舍“春秋筆法”而取“自然主義流派”。即令是繞不開文壇恩怨,也只講事實,避開爭論。比如,關(guān)乎周揚與丁玲的一個事實。

周揚與丁玲的恩怨,自1940年代的延安下種,1950年代生根,1960和70年代沉寂,到1979年第四文代會,文壇復(fù)蘇,恩怨也跟著紛揚。在這個會上,11月8日,丁玲有個發(fā)言,批周揚關(guān)于延安文藝界的說法,將1955年中央批準、周揚主持的將丁玲定為“反黨小集團”的給中央的報告斷為“小報告”。丁玲這個發(fā)言,后來被作了近乎于面目全非的修改,以題為《講一點心里話》收入《丁玲全集》中。在后來丁玲的擁躉者周良沛的描述中,丁玲發(fā)言后,周揚就被主持人李季點名上臺?！霸谝话闱闆r下,這種場合,周揚應(yīng)該是被請來‘講話的。李季這一動議,也是一個‘突然襲擊,使他毫無準備。他說了一句‘講什么呢,不講了吧,還是讓別的同志講吧!,聽著語氣,想來是不準備講,但他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是呀,是呀,我也是應(yīng)該說幾句的……他轉(zhuǎn)著頭掃了左右一眼,像有時講話向下征詢意見,知道下面想聽他說什么那樣:‘你們說說,講什么好吶!”周揚唯唯諾諾,哪里是文藝界共知的“演講狂”?一副丁玲大獲全勝的架勢!周良沛還接著寫:“當周揚講到這支打散的隊伍進入重聚,劫后重逢,是‘文藝的春天來臨時,臺下前排的蕭軍粗著嗓門叫道:‘周揚同志的春天,就是我的冬天!”(《丁玲傳》)

參加過這次會議并留下記錄的屠岸,知道丁玲的發(fā)言不是后來收入全集里的原本,也知道,周良沛的描述基本上無事實根據(jù)。但在屠岸的筆下,卻絲毫不涉及兩人的恩怨,甚至連周良沛等丁玲的擁躉者名字也不出現(xiàn),只講他所知道的事實:他書中將丁玲當時的發(fā)言記錄予以公布,并特意說明:丁玲的發(fā)言“我全記下來了,包括中間的插話”,這無疑在說,后來收入《丁玲全集》被修改的那篇講話做不得準。關(guān)于周揚的講話,屠岸公布了記錄,并說明,周揚講話是在11月11日,不是同一天同一個會場發(fā)生的事情。在周揚講話時,蕭軍的確有插話,但那是在周揚向文藝界包括丁玲在內(nèi)的人士哽咽道歉時,蕭軍的插話是:“周揚同志!敢于自己認錯的是勇敢的人,不敢承認錯誤的是怯懦的人!”

屠岸歷經(jīng)文壇風雨,“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融入到自述中,也就淡然了。這淡然,或可成為一個歷史敘述的范本——爭論可以繞開,但歷史事實則必須本真。★

《屠岸自述:生正逢時》

屠岸 口述

何啟治李晉西 編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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