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非
我們不妨回憶一下當年的“組織”邏輯:“同志”可以恣意妄為,“非同志”則必然可疑!即使是什么話也不說,正常吃飯,也可以被視為“吃飽飯是為了反黨反社會主義”!如今和諧改革,人稱太平盛世,高唱平等而實分三六九等,好與壞依舊是多重標準。任人惟賢?惟親?親者、疏者、愛者、仇者,逢到選官任命,大有區(qū)別。直到“中舉”(指被舉報,非奪魁)而站在審判席上,仍然能讓人看出那個富有彈性的“法”?!芯湓捲趺凑f的?好像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諸如此類的“文化”,一直追隨著中國人走進新時代。
很多年前的“三七開”評價法,流韻至今。
比如,只要他今天站在主席臺上做報告,講許多狗屁不通的話,全體僚屬,便像是沒有腦袋一樣,只有聽的份兒,沒有質疑的膽兒。一個人在一方當“一把手”,他的話就是一方的真理,統統敢于“代表”。
我們南京,一向被稱為“文化名城”,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有個外號“王瘋子”的王武龍主政當市長,他不聰明,但卻精明。他看古城南京百般不順眼,想把新街口搞成曼哈頓,于是砍樹挖洞(當然,不是他一人干的),十年時間,南京的形象被他糟蹋得很不像樣。等他下獄時,就有鄉(xiāng)愿蹩出來,擺出一副公正臉在一旁說:“他也是做過一些有益的事的?!薄谒o國家、人民造成了重大損失之后,要辦他的罪時,說這種話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干什么?這時候來說什么“三七開”,根本無法挽回他造成的損失。他們?yōu)槭裁床辉谕跷潺埓蟠蹬Fさ臅r候點他一句“王瘋子”呢?
陳良宇倒臺了,大家松了一口氣,總算不再讓一座世界名城蒙羞了。鄉(xiāng)愿又出來說話了,說陳良宇是做過一些好事的。這個陳良宇當然未必一輩子只做壞事,比如:他早晨上過洗手間,是親自沖洗的;他沒有隨地吐痰;他沒有從高樓往下拋垃圾;沒有說臟話等等??墒?這樣的行為細節(jié)若有些殺人罪犯或是大毒梟也一生嚴守,而且比陳良宇更講衛(wèi)生,媒體是不是也得說一說呢?
在他們得意之時,這些知情人并沒有出來舉報他們做了多少壞事;現在要清算罪行了,這些人卻非要出來說他們做過點好事。這種中國式的公允,這種所謂的客觀,其實也是一種“政治待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受的。
一位朋友曾說了句饒有興味的話。他說:“一個人做點壞事并不難,難的是他一輩子只做壞事,不做好事?!边@種人有嗎?當然不能說沒有。我們看世相,不管什么時代,都有這種糟糕的、專給社會添麻煩的人物。人民反對什么,他就做什么;人民擔心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就是要與人民為敵!雖然他們特別愛說自己是人民的勤務員、人民的公仆,實際上,他才不管人民幸福不幸福!
“文革”期間,流行說“人民勤務員”。一個人,只要說“我是人民的勤務員”,那就意味著他成了“人民”的大爺,可以在“人民”面前說一不二,甚至撒起野來“錯殺”一些“人民”,都不需要多眨一下眼!我們中國的事,之所以多災多難,就在于有那么一批人從來就不把“人民”當“人”!
有同志說,現在寫雜文的人不要再說什么“敢愛敢恨”了,要有點悲憫情懷,像特蕾莎嬤嬤那樣,多講講博愛,多講講仁慈吧,即使對壞人,也要“不管怎樣,總是愛他們”。我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看中國的現狀,感到難以接受,也不敢接受,因為用他們的話說,應當叫“國情不同”、“時機很不成熟”。對壓迫人民、糟蹋人民的人講博愛、講仁慈,實在是沒到時候。因為還有更多的人正在或者將要吞噬善良人民的血汗,對他們講愛、講仁慈,有可能會讓更多的人不覺醒。
比如,把相當于幾百億美元的國有資產卷走了,在國外過著極度奢華的生活,對那樣的人,我想勞動人民很難做到“不管怎樣,總是愛他們”。因為在中國:
還有饑餓的老人和兒童!
還有像牛馬一樣被奴役的婦女!
還有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的童工!
還有因為交不起醫(yī)藥費被擋在醫(yī)院外等死的老人!
還有為了二十元錢一天的工錢冒死到小煤窯替黑心礦主挖煤的農民!
還有……
他們無法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幾百億美元”是什么概念!
法律像游走的云彩,正義總是姍姍來遲,正義對惡的嚴懲來得太晚,于是愛的呼喊變得廉價。
我們有權不愛邪惡,特別是正義仍被玷污的時刻!
【選自《成長博客》】
題圖 / 無題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