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

蔡楠

荷花說,水你這個狠心賊,你一句招呼也不打,就拋下俺們自己跑了。你真是個狠心賊。你忘了當初,是你死乞白賴地追求俺。俺爹媽都不愿意,說你這人水性楊花靠不住,炮火連天沒實話。俺就是不聽,俺說就是喜歡你寬闊的胸懷和如水的溫柔,俺還喜歡你的甜言蜜語和驚濤駭浪般的激情,盡管那激情總是發(fā)生在夏季。所以俺就不顧一切了,所以俺就死不要臉了,俺連你的彩禮都沒要,就自己把自己嫁過來了。為這個,俺和娘家還斷了來往。俺就幾十年沒回娘家,俺就死心塌地地跟你過日子。俺就在你那張?zhí)卮蟮乃采虾湍憬Y了婚,和你睡了覺,和你生了一大串孩子。俺和你生的孩子,那真是俺一生的驕傲,全白洋淀的,全世界的人沒有不夸獎的:女兒們一個比一個地俊俏,兒子們一個比一個地挺拔。后來,俊俏的都讓外人領走了,挺拔的也自己娶了媳婦另立門戶了。如今,又剩下了俺,剩下了俺這枝秋后的殘荷。而在這一段漫長的時間里,你除了回家睡覺制造孩子,就是在外面東里西里的忙活,很少關心家里的事。俺知道你在外面有事業(yè),可人家有事業(yè)的男人有得是,誰跟你似的這樣不心疼老婆子。噢,你以為供俺錢花就是疼俺了,俺才不稀罕你那倆臭錢呢!俺稀罕得是咱年輕時候的那份感情?？涩F(xiàn)如今俺還往哪里去找那份感情?莫非你在外面養(yǎng)了人?如今可都是興包二奶的!再莫非,你是跟著二奶跑了?

蘆葦說,水豈止是在外面包了二奶?他還有三奶……我就是他包的二奶。不,確切說,我應該算他的情人。這一點上不能冤枉他。我是在那個迷人的雨季認識水的。在此之前,我們那里一直連年干旱,莊稼顆粒無收。 我們?nèi)议_始了逃荒。我的父母和姐弟都死在了逃荒路上。只有我自己,這個苦命的孩子,這個命大的孩子,這個受罪的孩子,挺著因吃樹皮草根消化不良而腫脹的肚子,來到了白洋淀。我就昏倒在白洋淀的千里堤上。接著,那個迷人的雨季就降臨了。那真是一個迷人的雨季,那個雨季就是水帶來的。水,那個能干的男人,他在千里堤上發(fā)現(xiàn)了奄奄一息的我。他把我抱到了他的船上,把我?guī)У搅怂哪瞧Ｃ５乃?把我?guī)У搅怂莻€臨時搭起的水上茅屋里。他用白洋淀的魚蝦替換了我肚里的樹皮草根,他用白洋淀的清水洗去了我身上的污垢。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苗條和美麗。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青春和欲望。 而這一切都是水給予我的。我應該報答他。我決定留在白洋淀,留在水的身旁。我這樣想了,我也這樣做了。在水的茅屋里,在水的光板床上,我勾引了水。那真是一次疼痛的勾引,那真是一次甜蜜的勾引,那真是一次迷人的勾引。當我的處女血滴進大淀,將淀水洇成一片碩大的紅時,茅屋外的雨也停了。那個迷人的雨季過去之后,我就這樣把自己像株蘆葦一樣種植在了白洋淀。我?guī)退_始了他預想中的事業(yè)。他承包了千畝水塘,他養(yǎng)魚、養(yǎng)蟹,他養(yǎng)荷花,他建起了水上旅游島,建起了荷花大觀園。一度衰退的白洋淀的旅游業(yè)因水而紅火起來,水一下子就成了知名人士。水發(fā)達了,水有了汽艇,有了別墅,有了汽車,也有了隨身女秘書。而我,卻隨著水的發(fā)達一步一步退出水的生活。當白洋淀成片成片的蘆葦被水和水的弟兄和水的子侄們削倒之后,當白洋淀一個又一個的旅游景點被建起時,我黯然神傷。我在一個雨天離開了水。我寧愿像根蘆草一樣長在干旱的岸上,也不想這樣委屈地生在水里。這就是我,一個叫蘆葦?shù)呐说男愿瘛?/p>

小魚說,那個叫蘆葦?shù)呐俗吡?。她走了其實怪可惜的。可情場無情呀!像水這樣的男人誰愿意放棄?他成熟,內(nèi)斂,有魅力,當然,也有錢。可天地良心,我絕不是沖他的錢來的,也絕不是憑著自己的年輕和姿色迷惑水。我可是憑著自己一口流利的英語被水從人才市場招聘來的。其實當初也沒想和水發(fā)生點什么,只是想在當導游的職業(yè)中尋求自己的價值。水的旅游島需要我,水需要我。他需要我的英語,也需要我的身體。水是在那次和外商談判時讓我喝醉的。外商想在白洋淀建一個新的旅游項目,但因為白洋淀水少而猶豫不定。我們就把外商請到了城里那家最好的大酒店。我們就和外商喝呀,玩呀,就鬧到了很晚。我們就住在了酒店。就趁著醉酒,水就水一樣浸泡了我的身體。在水的浸泡里,我真成了一條茫然失措的小魚。我是一條醉酒的小魚,而水是酒。我不知道是水進入了我,還是酒進入了我。但我記住了那個夜晚那個男人說的一句話:魚兒,好好跟我,項目談成之后,我送你出國!后來,那個項目談成了,可水卻沒送我出國。他說他舍不了我,他說他的事業(yè)離不開我。我知道他說得是真的,但我還知道他其實心疼錢。水,你這個吝嗇的男人!你不是心疼錢嗎,我非讓你疼死不可!我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我主動找到了那個外商,在他毛茸茸的懷里,我強忍住惡心請求他的幫助。他答應了。我把水的500萬貸款轉移到了國外,之后順利地拿到了出國簽證。在離開水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吻了水,同時,我聽到了荷花和蘆葦?shù)母璩?/p>

水說,我什么也不用說了,你們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正因為你們都知道了我的故事,我才下決心離開我生活了這么多年的白洋淀。我走了,但請你們記住,我是白洋淀的水,我曾經(jīng)在白洋淀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