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走失的狗

黃 強

阿亮最近在城里找了個活兒，就是給有錢人當保安。他的老板叫楊富貴，聽說以前也是窮光蛋一個，這些年發(fā)達了，光是他家養(yǎng)的那條進口名狗樂樂，價格就不菲。

這天，楊富貴忽然把阿亮叫到他家去，說自己臨時有事，讓阿亮幫他遛狗。阿亮見老板對自己這么信任，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著樂樂來到街上，變著法子讓樂樂玩得高興。可沒想到才一會兒工夫，就出了意外。

樂樂碰上了一個蓬頭垢面的流浪漢，這家伙不知在哪兒撿到半塊燒餅，正津津有味地啃著呢。也不知咋回事，樂樂平常在家吃香的喝辣的，見了那半塊燒餅，居然眼饞起來，撲上去要搶，任阿亮怎么拉也拉不住。

那流浪漢自然不干，一邊躲閃，一邊掄起石頭，照著樂樂就是一通猛砸。阿亮一看嚇壞了，忙上前擋住石頭：“別打別打，要打打我!”

樂樂顯然也被惹火了，張開大嘴沒頭沒腦地亂咬。流浪漢哪曉得搶他燒餅的是條名貴的狗，他毫無畏懼地與樂樂展開了對攻。阿亮雖然冒著危險拼命拉架，卻一點兒不管用。一人一狗還是撕扯成了一團，一眨眼工夫，人和狗身上都掛了彩。

大戰(zhàn)幾個同合后，流浪漢不愿戀戰(zhàn)，于是且戰(zhàn)且退。樂樂卻步步緊逼，那流浪漢分明狂怒了，猛地一聲怪叫，狠命抱著樂樂一咬。樂樂痛叫一聲，掉頭落荒而逃，并留下了一路血跡。流浪漢身上也血肉模糊的，他用袖子抹了抹臉，也是掉頭撒腿狂奔。

阿亮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有點蒙了，等回過神來，樂樂已經跑沒了影。他大喊一聲，向著樂樂逃跑的方向拼命追去。

可阿亮一直追過了三條街，連樂樂的影子也沒見著，地上也沒了樂樂留下的血跡。阿亮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完了完了，自己這回死定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老板家，臉色慘白地說了句：“樂樂跑……我真該死!”然后結結巴巴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楊富貴大吃一驚，揮揮手說：“你竟然還跑回來，還不快去給我找!”說罷，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阿亮此時已是六神無主，暈頭轉向。不用說他也知道，這條狗在老板的心目中有多么重的分量，聽說已經跟了老板很長時間了。如果樂樂找不回來，賣了自己也賠不起。一走了之吧，又舍不得這份工作。思來想去，自己的前途命運緊緊地系在樂樂身上，只有找到樂樂這一條路可走。

想明白之后，阿亮發(fā)瘋般地跑了出去，像無頭蒼蠅般在街上四處尋找樂樂。他不吃不喝地在街上走了整整一天，直至夜幕降臨，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樂樂的一點蛛絲馬跡。

阿亮不敢再回公司宿舍里，這時候，全公司肯定炸開了鍋，他不想看見同事們可憐他的目光。在街上胡亂對付了一晚，天一亮，他就接著找樂樂r。

半天過去了，阿亮依然一無所獲。忽然，他在一根電線桿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尋狗啟事，仔細一看，果然是老板貼出來的。后來，他又在報紙上和電視里看到了尋找樂樂的消息。

阿亮只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了，找到樂樂的心情也更加迫切。他想，自己不單要找到樂樂，而且丕得搶在所有人的前面，那樣才會對老板有個交代。

可是，阿亮差不多把這座城市跑遍了，仍然沒有找到樂樂?？纯刺焐呀洶盗?，阿亮感到一陣絕望。他決定放棄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考慮了半天，阿亮給老板楊富貴打了最后一個電話：“我找不到樂樂-…對不起，老板，我欠你的，月有下輩子還你了……”

楊富貴不等他說完，就大喝一聲：“阿亮，你這兩天到底死哪兒去了?”阿亮一哆嗦：“我、我找樂樂……”

“你還找什么樂樂?”楊富貴命令道，“你現(xiàn)在馬上到醫(yī)院來!”

放下電話，阿亮又喜又憂。喜的是估計樂樂已經被人找到了，憂的是樂樂可能受了重傷。

阿亮忐忑不安地來到醫(yī)院，在急救室外面，見到了老板。楊富貴見他來了，就把手中一個鼓鼓的紙袋塞到他懷里，匆匆叮囑道：“你在這里守著，里面有五萬塊錢，醫(yī)生叫你交銨就交錢。這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要再亂跑，我饒不了你!”說罷，跑出去開車走了。

阿亮呆了半晌，不禁又驚又喜?？雌饋?，老板似乎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相反，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阿亮緊緊摟著錢袋，焦急萬分地盯著急救室的門，上面顯示手術正在進行中。忽然，有個護士走了出來，阿亮湊上去，顫抖著打聽：“怎、怎么樣?還，還有救嗎?”

護士說：“命是保住了，不過，由于送來的時間晚了點，傷口已經爛了，有一條腿肯定保不住了?！?/p>

阿亮的心頓時一沉。樂樂性命無憂，可失去了一條腿，老板會怎么樣?他一邊想著，一邊不由自主地盯著自己的兩條腿，腦子里蹦出個荒唐的念頭來，典愿意把自己的一條腿給樂樂接上去。

等了好久，楊富貴又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了，一見就問他，怎么樣了?阿亮不敢看老板的臉色，低著頭說：“還、還沒出來……護士說，命可以保住，但、但要截掉一條腿?！?/p>

楊富貴重重地嘆口氣，轉而惱怒地盯著他，說道：“阿亮，這事你得承擔全部責任。做完手術，你得好好照顧他，得當?shù)攱屢粯邮毯蛑?，將功贖罪!”

阿亮一聽，松了一大口氣，聽老板的話，分明已經原諒他了。他一時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突然撲通跪在老板腳下，感激涕零地說：“老板，我對不住你，是我害了樂樂。這輩子我就是做牛做馬，也會把它侍候好的，我、我……”說著，又是悔恨，又是感動，熱淚滾滾而下。

楊富貴把他扶起，瞧瞧他，沒說話，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沉吟半晌，這才問逋：“阿亮，你真的把自己看得這么賤嗎?竟然連一條狗都不如?”

阿亮怔了怔，羞愧無比地說：“老板，我算什么啊，就是把我賣了，也不值樂樂一個腳指頭。我知道，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行了行了。”楊富貴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看著他意味深氏地說道，“我當年要是像你這樣，把自己看得連狗都不如，也就不會有今天了?！?/p>

阿亮張著嘴巴，聽不懂老板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楊富貴想了想，吩咐道：“你等會兒出去，把我車后廂的狗先送回我家，找個地方埋了?！?/p>

“狗?”阿亮吃了一驚，“什么狗?”楊富貴瞪了他一眼：“‘樂樂!”

阿亮臉色發(fā)白，失聲叫道：“什么?樂樂死了?那急救室里面……”

楊富貴淡淡地說：“這不關你的事，我剛才買了點老鼠藥拌在狗糧里……不結果它，還不知道要給我闖多少禍。我到處發(fā)尋狗啟事，也是怕這狗再咬人。再說，你也不想想，這大醫(yī)院怎么可能救一條狗?”

阿亮瞠目結舌，仿佛不認識一樣傻看著老板，忽然撲通又跪了下來：“老板，這都怪我，這都怪我啊，你怎么處罰我，我也愿意!”

楊富貴搖搖頭，把阿亮拉了起來，說：“樂樂的死，我不怪你?？梢侨怂懒?，我不怪你，天也會怪你!出了事，你為什么不馬上找那個受傷的乞丐?整整兩天，你不找人，居然拼命去找一條狗，要不是我在一輛垃圾車里發(fā)現(xiàn)了他，現(xiàn)在恐怕已經沒命了。這條人命，就得算在你頭上!”

阿亮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地盯著急救室的大門。楊富貴嘆息著說道：“你要是及時把他送來醫(yī)院，人家這條腿能廢嗎?人命關天，你竟然把狗看得比人命還重，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阿亮失魂落魄地走出醫(yī)院，打開老板小車的后備廂，看見了樂樂的尸體。突然間，他百感交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把樂樂緊緊抱在懷里，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