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一鍋子』與『瘦西湖』

□齊 文

清代有個不大出名的詩人，寫了出名的詩：“垂楊不斷接殘蕪，雁齒虹橋儼畫圖。也是銷金一鍋子，故應喚著瘦西湖?！?/p>

這首詩對揚州古城有著特別的意義。人們認為，“銷金一鍋子”是說揚州的繁華；這首詩的“瘦西湖”，就是揚州名勝瘦西湖得名的來由。

詩的作者叫汪沆，杭州人，清乾隆年間人，生卒年不詳。這是他到揚州看望老師厲鶚時寫下的即興詩，詩名《紅橋秋禊詞，同閔蓮峰、王載揚、齊次風作》，簡稱《紅橋秋禊詞》。

“垂楊不斷接殘蕪”，其實沒寫什么，也就是垂柳連成行，剩下的就全是秋草。“雁齒”是橋的階梯，“雁齒虹橋儼畫圖”，也就是有一座帶階梯的羅鍋橋。這前兩句是寫景，當時的瘦西湖還不是旅游景區(qū)，也沒有什么可寫的，也就只能寫這些。

后兩句，就是說事兒了，這里事兒就多了。

“也是銷金一鍋子”，“鍋子”，自然不是涮羊肉那種，也不是家里的飯鍋，這是專門熔化金子的坩堝。這鍋子，也就成年人拳頭那么大小，耐火白瓷土做的。兒時，我見過這東西。化金匠挑擔走街串巷，吆喝著。有人聽了吆喝，就出來，拿不中意的金首飾請師傅熔化再打造，改制成別的樣式。鍋架下面燒炭，有個小鼓風機?？赡苁?，銷金鍋子形狀似鍋，但是很小的鍋，因此稱為“鍋子”。

鍋子專用于銷化金子，人們比喻扔錢揮霍的銷金窟為“銷金鍋子”，多是指妓院、賭場、大煙館、黃賭毒一類。

南宋的杭州西湖漸漸成為著名的“銷金鍋子”，到明清時代，名列全國銷金榜首。宋人汪元量《西湖舊夢》：“月香水影逋梅白，雨色晴光坡柳青。一個銷金鍋子里，舞裾歌扇不曾停?！痹怂螣o《西湖》：“故都日日望回鑾，錦繡湖山醉里看。戀著銷金鍋子暖，龍沙忘了兩宮寒?！边@些“銷金鍋子”都是指妓院。

“也是銷金一鍋子”，“也是”是比照杭州而言，禍害錢這方面，當時揚州雖然比不上杭州，但揚州鹽商們也可以與杭州老財PK、PK。

汪沆這人終身不涉仕途，一意博覽群書，好為實用之學，喜歡農田、水利，對燈紅酒綠、揮金如土的生活方式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詩中的“也是銷金一鍋子”，并不是說揚州富有，而是說揚州的奢侈、揮霍快趕上杭州了。

說說汪沆的老師厲鶚。厲鶚是雍正、乾隆間著名詩人，這人很犟，犟得很，特別犟，比真驢還犟。厲鶚不到30歲就中了舉人，到京城參加會試，則一塊石頭落了地——沒考中?？墒?，管人事分配的吏部侍郎湯右曾看好了厲鶚的詩，有意為他安排一份工作。人家湯右曾特意備下酒宴，派人請厲鶚。若換了別人，天上掉餡餅，還不趕快張嘴接著。可這個厲鶚得知后，卻不辭而別?；丶亦l(xiāng)揚州后，厲鶚整天光寫詩不干別的，從此到終了，貧病交加。厲鶚是個窮文人，是個完全可以不窮卻自愿窮的文人，他對揚州鹽商揮霍無度的糜爛生活特別反感，特別瞧不起。

說厲鶚，是為了說明汪沆寫的“銷金一鍋子”，絕對不是對揚州的贊賞。汪沆是來看望老師厲鶚的，他若是當著老師的面贊美揚州銷金，耳光定是少不了的。

其實，不止厲鶚、汪沆，從古到今，君子正人，都是反對揮金如土、奢華糜爛的。

“也是銷金一鍋子”，不是贊美，而是直把揚州當杭州，是拐著彎的斥罵。

揚州瘦西湖，本來不是湖，是一條人工河。據說，隋唐時就有了，叫保障河，又叫炮山河，顧名思義應該是護城河。保障河、炮山河，名字有點兒土，有點兒“山炮”。

汪沆之前，順治時人吳綺寫過一部《揚州鼓吹詞》，其中說：“城北一水通平山堂，名瘦西湖，本名保障湖。”可見，早于汪沆已經有“瘦西湖”之名，“瘦西湖”并不能說是汪沆首創(chuàng)。

汪沆的詩說的是“故應喚著瘦西湖”，說的意思是，瘦西湖這名起得恰當，應該這樣稱。也隱含著早已經有“瘦西湖”的感覺。

別人叫出的“瘦西湖”雖早，但是沒有引起反響，汪沆的詩出來后“瘦西湖”名聲大振。這使有人以為“瘦西湖”是汪沆的原創(chuàng)。

“瘦西湖”之名最早的動因，可能是從形狀上說的，因為它本來是河，水面狹長，用了“瘦”字。

從汪沆的為人看，這個“瘦”字可能有雙關之意。

揚州是兩淮鹽商的聚居地。鹽商富甲一方，錢太多了，人就不正常了。一擲萬金的揚州鹽商膩歪了豐乳肥臀，盯上了骨感，專門培訓出一批干瘦如“蘆柴棒”的女人，養(yǎng)成后當小妾用。這就是著名的“揚州瘦馬”。好好個揚州竟然以“瘦馬”馳名天下。汪沆說“故應喚著瘦西湖”，是不是故意突出這個“瘦”字，暗指揚州瘦馬，嘲諷、譏刺畸形的大款生活。這個待考。

從報上得知，有的地方，為拉動消費、打造文化、提升城市，正在打造新時期“銷金一鍋子”。我看這不是什么正經路子。

要說有錢，誰也多不過比爾·蓋茨。據說，有一次，比爾·蓋茨在路上看到一枚硬幣躺在地上，皮鞋踩過，車輪壓過，而他老兄走近后腰一彎，拾將起來，吹吹灰，抹抹土，攥在掌心。有人大惑：你個比爾，大名鼎鼎，你一彎腰的工夫就是許許多多的錢，拾它干嘛？不掉價么？比爾·蓋茨說：它是財富，要尊重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