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數(shù)詞及其獨特的語用功能

劉英瑞

(石家莊鐵道大學外語系，河北 石家莊 050043)

數(shù)，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guān)。從過去的結(jié)繩記事起，數(shù)字便在人類生活中發(fā)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數(shù)字，從語言學的角度講便是數(shù)詞，它們的基本功能是計數(shù)，即表示事物間精確的數(shù)量關(guān)系，所以精確性是其基本屬性。但在很多情況下，數(shù)詞失去了其準確的計數(shù)功能，被賦予一定的模糊意義。模糊就是不清楚，不精確，很多情況下會產(chǎn)生消極作用，因為它們不能提供聽話者所需要的信息，而造成交際失敗。另一方面，它們卻有著獨特的積極作用，而且是精確數(shù)詞所無法替代的。

一、 詞義的模糊性

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人類學會用語言來表達對世界的認識，而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人們會自然地把所接觸的一切進行分類。不管是具體的人、動物、物體或事件，還是抽象的情感，人際關(guān)系等，這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主要方式。[1]所以語言中大多數(shù)詞或概念所代表的是一個個類別(或范疇)，而不是某個個體。例如“羊”這個字，它所代表的是“羊”這一動物類別，而非某一只羊。過去，人們認為類別就像一個個抽象的容器，事物要么完全屬于此，要么完全屬于彼，類別之間的界限是清晰而明確的。隨著認知科學的發(fā)展，人們發(fā)現(xiàn)事情并非完全如此。有時候，某個事物可能既不完全屬于這一類別，也不完全屬于那一類別，而是處于兩者之間。美國科學家扎德的“模糊集理論”的引入使得語言學中模糊語義的研究豁然開朗。關(guān)于類別，Lakoff在《Women，F(xiàn)ire and Dangerous Thing: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一書中對此做出了詳細闡述：某些類別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某物在某一類別的隸屬度可能處于“0”與“1”之間，并不是非此即彼。以“鳥”為例：“知更鳥”在“鳥”這一類別中的隸屬度為“1”，那么“奶?！笔恰?”，而“企鵝”是“0.6”或“0.7”，是“0.6”還是“0.7”并不重要，因為這一數(shù)字是假設(shè)的，只是為了說明問題而已。[2]另外，這里的類別不是以生物學為劃分標準的。類別之間的模糊界限反映在詞義上也就是詞義的所指范圍邊界不明，即詞義的模糊性。

客觀事物所屬類別邊界不清，人們主觀認知的局限性以及語境的變化等使我們接觸的很多詞都具有模糊性，[3]如日用餐具“盤”與“碟”，大為“盤”，小為“碟”。然而，大到什么程度稱“盤”，又小到什么程度叫“碟”呢？又如人的高矮，從哪一分起算“高”，哪一分起就“矮”了呢？再如，“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這幾個詞之間也都存在著邊界不明的特點，所以這些詞都具有模糊性。若考慮到時代變遷等社會因素，這幾個詞的邊界更說不清了。拿“老年”一詞為例，1973年版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為“五六十歲以上的年紀”，而同是這部詞典，由于人的壽命普遍增長，1983年及以后版本的解釋卻變成了“六七十以上的年紀”了。難怪如今的小學生在作文中很少用“年過半百”來形容人的老，而現(xiàn)在的詩人也不再像杜甫那樣慨嘆“人生七十古來稀”了。另一方面，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反映有時帶有很強的主觀性，如人相貌的“美”與“丑”，環(huán)肥燕瘦，各有各的看法，美丑之間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所以，這樣的詞都具有模糊性。

二、 數(shù)詞的模糊性

模糊性是自然語言的特點之一，具體到語義上，形容詞、副詞和名詞比其它詞類更容易具有模糊意義，至于數(shù)詞，通常被認為是最精確的語言。 “一”是“一”，“二”是“二”，可在實際應用中，有時“一”不只是“一”，“二”也不僅是“二”。在某些語言環(huán)境下，數(shù)詞失去了其準確的計數(shù)功能，詞義變得模糊起來。如，“再等我兩分鐘”，這里的“兩分鐘”并非精確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而是指少量，這類數(shù)詞被稱為模糊數(shù)詞。

(一)作為認知參照點的整數(shù)

作為認知參照點的整數(shù)，傾向于表達模糊意義。這些詞通常是10或5的倍數(shù)，如5、10、20、100等，在“數(shù)”這一類別中，經(jīng)常被作為認知的參照點而頻繁使用。

例如：

(1)There are a hundred people in the hall.

這里的“a hundred”不一定確指一百人，可能是九十八或九十九，也可能是一百零一或一百零二，也就是說“百”的語義所指范圍出現(xiàn)了上下浮動，而浮動的上下限并不明確，所以“百”的意義是模糊的。

(2)This county has a population of 520 000.

這里的520 000并非指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而允許有上下浮動的范圍，一般來講，數(shù)量越大，浮動的范圍就越大，但范圍的界限仍是不明確的。

(二)并列連用或用or連接的數(shù)詞

如果兩個數(shù)詞并列在一起連用(英語需用or連接)，那么它們的意義便是模糊的。需要指出的是，“or連接兩個數(shù)詞結(jié)構(gòu)”不涉及選擇關(guān)系，另外，這種結(jié)構(gòu)中的數(shù)詞是相鄰或相近的，例如：

It took me six or seven hours to finish this work.

“six or seven hours”構(gòu)成了一個時間段，而此時間段的上下限并非字面所指的“six” 和 “seven”。關(guān)于“or” 連接的兩個數(shù)詞結(jié)構(gòu)Joanna Channell曾做過調(diào)查，高達75%的被試者認為“or” 連接的兩個數(shù)詞實際所表達的詞義范圍超出了兩個數(shù)詞所表達的上下限，而超出的范圍界限卻是不明確的。[4]例如，seven hours ten minutes仍可算作six or seven hours，但 seven hours fifty minutes 算不算卻很難說。這種結(jié)構(gòu)很常用，漢語中不用連詞，如“三五天”、“七八本書”、“百八十人”等。

(三)帶有近似語的數(shù)詞

由于近似語本身語義模糊，所以近似語修飾的數(shù)詞詞義也是模糊的。這類數(shù)詞又可以細分為三組：

(1)既沒有明確的上限，也沒有明確的下限，包括“about + n”，“around + n”，“approximately + n”，“more or less + n”，“n + in the rough”，“roughly + n”，“n + or so”等 (“n”表示所用數(shù)詞)。例如：

He walks for about three miles.

He left the house around five o’clock.

The settlement contained approximately twenty thousand people by current estimations.

The house was built at a cost of roughly ten thousand dollars.

That’s more or less two hour’s journey.

He is fifty or so.

It will cost one thousand dollars in the rough.

例句中所用數(shù)詞(n)是一個模糊值，此值以“n”為中心上下浮動，浮動范圍的大小取決與“n”值的大小。例如，根據(jù)常識，數(shù)詞“two thousand”向上浮動“fifty”，為“two thousand and fifty”，仍可被稱為“about two thousand”， “thirty”向上浮動“fifty”為“eighty”，而“eighty” 卻不能被稱為“about thirty”。但“about two thousand”和“about thirty”的上下限到底在哪是不明確的。

(2)有明確的下限，沒有明確的上限。這類詞包括“more than + n”，“over + n”，“above + n”，“n + odd”，“at least + n”等。例如：

He stayed in the city for more than three days.

The river is over fifty miles long.

There is nothing in this store above ten dollars.

He spent seventy odd dollars on food.

The box weighs at least fifteen kilograms.

例句中所用數(shù)詞(n)以 “n”本身為下限向上浮動，浮動的上限是不明確的。

(3)有明確的上限，沒有明確的下限。這類數(shù)詞包括“l(fā)ess than + n”，“fewer than + n”，“under + n”，“below + n”等。例如：

He earns less than two hundred dollars a month.

The building covers an area of under a thousand square meters.

He must be below sixty years old.

He can run a hundred meters in fewer than twelve seconds.

例句中所用數(shù)詞(n)以“n” 本身為上限向下浮動，而下限卻不明確。

(四)數(shù)詞的復數(shù)形式

數(shù)詞的復數(shù)形式表達的是模糊意義而非精確意義，但這類數(shù)詞數(shù)量較少， 僅限于hundreds，thousands，millions，tens of millions 等。 這些詞的詞義所指范圍都是模糊的。

還有一類是成語(或習語)中的數(shù)詞，大部分成語(習語)中的數(shù)詞由于歷史文化的沉淀，已經(jīng)失去了準確的計數(shù)功能，從而變得語義模糊。

另外，語境的變化會引起語義的變化，而且會使某些詞由精確變模糊，由模糊變精確。

三、 模糊數(shù)詞的語用功能

模糊數(shù)詞有其獨特的語用功能，這些功能是精確數(shù)詞所不能代替的。

(一)省力

語言作為交流工具，省力是其原則之一。上文所談到的第一類模糊數(shù)詞(10 或5 的倍數(shù)的整數(shù))，經(jīng)常被賦予模糊意義，而且使用頻率很高，原因之一便是這些詞經(jīng)常被作為認知的參照點,用起來省力。Lakoff曾在他的認知理論中提到，在數(shù)這個范疇中，某些數(shù)字更具代表性，首先是單位數(shù)優(yōu)先于雙位數(shù)，而雙位數(shù)優(yōu)先于更大的多位數(shù)；其次，10 或5 的倍數(shù)，尤其是10 或5的乘方優(yōu)先于其它數(shù)。這些典型的數(shù)詞作為認知參照點使用起來比其它詞少費神，更容易。[2]貨幣面值多為這些數(shù)。這種模糊數(shù)詞經(jīng)常被使用并不是由于缺少精確的數(shù)字信息，而是出于省力的考慮。曾對134名大學生做過一次問卷調(diào)查：“我院占地714.48畝，(2006—2007學年)在校本科生9 365人，博士，碩士研究生301人。在你知道這些精確信息的前提下，如果朋友或家人問起學院規(guī)模時，你會采用下列那種說法，為什么？”

A．使用精確數(shù)字，提供精確信息。

B．使用模糊數(shù)字， 只說占地700多畝，有本科生9 000多人，碩士博士研究生300左右。

134人中，17人選A，占12.7%；117人選B，占87.3%，選B的其中兩個重要的理由是：方便省事；沒必要提供精確數(shù)字且不符合場合。

(二)提供恰到好處的信息

精確的數(shù)字信息在很多情況下是必需的，如銀行記賬，股票信息等。但在某些場合，模糊數(shù)詞比精確數(shù)詞更合適。比如，委托一位朋友去車站接一個人，此人52歲，身高1.72 米，而朋友未曾與此人謀面，只需向朋友交代此人50 出頭，身高1.7 米左右。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精確數(shù)詞是沒必要的，甚至會造成障礙，因為目測很難判斷哪些人是51歲，哪些人是52歲；哪些是1.71米，哪些是1.72米。了解了模糊數(shù)詞的這兩種功能后便不難看出美國芝加歌市長Dalay當初在競選時所說這段話的幽默所在：

“My opponent proposes to spend the outrageous sum of one million nine hundred sixty-eight thousand seven hundred and ninety-eight dollars and seventy-two cents. My budget will be only two million.”

(三)在精確信息空缺時提供大致的粗略信息

有時采用模糊數(shù)詞是因為別無選擇。在缺少精確信息的情況下，上策便是采用模糊數(shù)詞來提供大致的信息，如：

(In a photography shop)

——Can I get them printed?

——Yes, do you know exactly how many copies of each you want?

——I’m not sure. We have individual and group pictures, altogether about 31. I’ll check and then inform you.

——Ok.

在這段話中，顧客缺少精確的數(shù)字信息(I’m not sure)， 但又不想讓店員得不到任何信息，所以采用模糊數(shù)詞(about 31)來提供大致信息。

(四)自我保護

從另一方面講，在缺少精確數(shù)字信息時提供大致信息也是說話者或作者的一種自我保護。

Man: Excuse me，I want to have my car fixed.

Mechanic: Let me see (Checking the car).

Man: How long will it take you?

Mechanic: At least two days.

在這段話中，修理工采用模糊數(shù)詞為自己的承諾留有余地。如果他的修理時間超過一兩天也不會被指責延時，因為他采用了模糊數(shù)詞“at least two days”。

有時說話者或作者會故意隱瞞精確信息來淡化事實從而實現(xiàn)另外一種自我保護，如：

Policeman: Yes，he (refers to the other driver in the accident) should have stopped. Why did you stop at the pedestrian crossing?

Mr. Simpson: There were about three old ladies on it. I’m always a bit careful with old people because they’re likely to walk across the road without looking properly.

Policeman: You shouldn’t worry， sir. We don’t think you were speeding——even without measuring the skid marks.

Mr. Simpson: Er， was he……er， the other driver drunk?

Policeman: I don’t know yet. He’s admitted that he has had one or two drinks； we are going to give him a breathalyzer test to see whether he’s over the limit. If he is， he’ll be asked to have a blood test.

在這段話中，除了Simpson先生通過模糊數(shù)詞“about three”實現(xiàn)自我保護外，在警察的轉(zhuǎn)述中得知，另外一名司機通過隱瞞精確信息也實現(xiàn)了自我保護。他承認自己喝了一兩杯酒，實際上，那名司機自己清楚自己喝了幾杯，他用模糊數(shù)詞“one or two” 只是掩飾事實和保護自己。

綜上所述，看似精確的數(shù)詞很多情況下卻具有模糊意義，而這種模糊數(shù)詞其獨特魅力。它們在交際中所起的作用是精確數(shù)詞所不能比擬的。

參考文獻：

[1]伍鐵平. 模糊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2]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 [M].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87:149-151．

[3]劉秀麗，張宜波.英漢數(shù)詞的模糊性，起因及文體功能[J].石油大學學報，2000(5):75-77．

[4]Channel J. Vague Languag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 5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