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罷修《五朝國史》考

熊偉華

（廣州大學(xué) 圖書館，廣東 廣州 510006）

宋神宗罷修《五朝國史》考

熊偉華

（廣州大學(xué) 圖書館，廣東 廣州 510006）

北宋時，宋神宗曾命曾鞏修纂《五朝國史》，然史書未成，便罷修史事，為后世留下疑問。神宗罷修《五朝國史》是由多重因素所造成的，而決定性的主觀因素，則是神宗與曾鞏兩人的修史觀有著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通過曾鞏所上的《太祖皇帝總序》不稱上意引發(fā)出來。該序不稱上意，一方面是神宗作為太宗的后代，不滿曾鞏對太祖的大力歌頌。另一方面，則是神宗對曾鞏修史中大發(fā)議論的行為持否定態(tài)度。曾鞏不愿放棄史觀而適應(yīng)神宗，神宗更不能容忍曾鞏違背自己的意愿修成史書，故《五朝國史》被罷修已屬必然。

《五朝國史》；修史觀；宋神宗；曾鞏

修國史，是宋朝官方甚為重視的一項事業(yè)。北宋時，先后編有《三朝（太祖、太宗、真宗）國史》與《兩朝（仁宗、英宗）國史》。宋神宗時，曾擬將《三朝國史》與《兩朝國史》合編為《五朝國史》，并將此重任交付曾鞏（1019－1083）。然而，僅僅過了九個月，史書尚未完成，神宗卻下詔罷去曾鞏史職，并停止修纂《五朝國史》，為后世留下諸多疑團。本文在此記述神宗下詔命曾鞏修撰《五朝國史》的經(jīng)過，并探討神宗罷修《五朝國史》之原因，以就教于方家。

北宋熙寧元年（1068），宋神宗登基，他繼承了前朝的修史傳統(tǒng)，在《仁宗實錄》和《英宗實錄》編修完成的基礎(chǔ)上，于熙寧十年（1077）繼續(xù)下詔編修仁宗、英宗《兩朝國史》。元豐四年（1081），在《兩朝國史》即將修成之時，神宗萌發(fā)了一個宏偉的計劃，欲將《三朝國史》與《兩朝國史》合而為一，編為《五朝國史》。

據(jù)南宋洪邁（1123－1202）在《容齋隨筆》三筆卷4中記載：“本朝國史凡三書，太祖、太宗、真宗曰《三朝》；仁宗、英宗曰《兩朝》；神宗、哲宗、徽宗、欽宗曰《四朝》。雖各自紀(jì)事，至于諸志，若天文、地理、五行之類不免煩復(fù)。元豐中，《三朝》已就，《兩朝》且成，神宗專以付曾鞏使合之?！盵1](p468)可見神宗主要是考慮到兩部國史的內(nèi)容過于繁雜，志的部分又多有重復(fù)，才決定將它們通修成一書，其本意是想將兩部國史的內(nèi)容剪裁融合在一起，并非重起爐灶。

神宗將編修《五朝國史》的重任交付給才學(xué)非凡的曾鞏。南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下稱《長編》）卷314元豐四年（1081）七月己酉（二十四日）條載：

手詔：“朝散郎、直龍圖閣曾鞏素以史學(xué)見稱士類，方朝廷敘次《兩朝大典》，宜使與論其間，以信其學(xué)于后。其見修《兩朝國史》將畢，當(dāng)與《三朝國史》通修成書。宜與鞏充史館修撰，專典史事，取《三朝國史》先加考詳，候《兩朝國史》成，一處修定?！比栽t鞏管勾編修院。[2](p7609-7610)

對于神宗的委以重任，曾鞏唯恐不能勝任，曾有意推辭此任，神宗沒有同意，相反還給予曾鞏更大的權(quán)力，不僅未選派大臣監(jiān)修，而且還準(zhǔn)許曾鞏自辟屬僚。北宋時官修史書已形成宰相或大臣監(jiān)修提舉的制度，少有獨命史官總攬一切的，故神宗以五朝大典付以曾鞏一人，并許自辟僚屬，這在宋代纂修國史的歷史中是絕無僅有的，也為后世所罕見。

此外，北宋仁宗以后，史官雖皆優(yōu)選才學(xué)超群之士，但幾乎皆以他官兼任，很少專職為之，曾鞏也開啟了先例。李心傳于《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卷十《史館專官》條云：“自真廟以來，史館無專官。神宗嘗欲付曾子固以五朝史事，乃命為史館修撰，使專典領(lǐng)。”[3](p206)由此可見，神宗對曾鞏修纂《五朝國史》非常重視，允許自辟屬僚，體現(xiàn)了神宗對曾鞏的信任；專任史職，則是神宗希望曾鞏全身心地投入，使《五朝國史》能又快又好地完成。

曾鞏受到神宗恩寵，心思回報，遂遵照神宗的指示，取《三朝國史》加以詳考，并根據(jù)情況，擬定所用史格。由于前代史籍皆推崇受命之君，故曾鞏亦重點考察了宋太祖的事跡，并撰寫一篇《太祖皇帝總序》（以下簡稱為《總序》），欲待神宗裁定后，系于《太祖本紀(jì)》篇末?！堕L編》卷317“神宗元豐四年（1081）十月甲子（十一日）”條載：

史館修撰曾鞏言：“……宋興，太祖開建鴻業(yè)，更立三才，為帝者首……臣竊考舊聞，旬月次輯太祖行事，揆其指意所出終始之際，論著于篇，敢繕寫上塵……伏惟陛下聰明睿智，不世之姿，非群臣所能望，如賜裁定，使臣獲受成法，更去紕謬，存其可采，系于《太祖本紀(jì)》篇末，以為國史書首，以稱明詔萬分之一。”

詔：“曾鞏今所擬修史格，若止如司馬遷以下編年體式，宜止仿前代諸史修定；或欲別立義例，即先具奏。”[2](p7669-7670)

這篇《總序》長達兩千余言，其內(nèi)容除大力歌頌太祖的豐功偉績之外，還將宋太祖與漢高祖相比較，論漢高祖之“十不及”。當(dāng)時，神宗表面上對曾鞏所上《總序》未置可否，只是要求曾鞏撰寫國史的體例要與以前的國史相同，如果有新的變化，必須征得皇帝的同意。實際上，詔書中已蘊含著對曾鞏的論贊的不滿，希望曾鞏能按照國史原有的格式來寫，不要別出心裁。神宗對曾鞏《總序》的不滿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其一，在論贊中將宋太祖與漢高祖相比較。自司馬遷的《史記》首次在每篇末以“太史公曰”為首的一小段文字評論對篇內(nèi)人物和事物的看法之后，論贊便成為后世紀(jì)傳體史書特有的一種形式，但它們的論贊多是就人論人，就事論事，不會將前后代的皇帝來進行比較，曾鞏的做法實際上是改變了論贊原本的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也給神宗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壓力，擔(dān)心他將這種比較推及到后世的皇帝身上。

其二，論贊的篇幅過大。神宗命曾鞏修纂《五朝國史》，本來就是因為《三朝國史》和《兩朝國史》篇幅太大，而且志的部分多有重復(fù)，希望合編后能壓縮文字，言簡意賅，而曾鞏的一篇論贊就有將近三千字，顯然不符合神宗的要求。

其三，對太祖的過分贊譽。曾鞏對太祖的極力贊美，自然會引起太宗的后代神宗的不滿。宋朝建立初始，皇家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太祖奪周、太宗繼立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案，因此，《太祖實錄》才會數(shù)易其稿，朱墨相攻。曾鞏在《總序》中雖然擺正了宋受禪于后周的正統(tǒng)地位，卻在贊揚太祖的同時令傳位時不再“舍子屬弟”的太宗處于尷尬的位置，因而觸犯了太宗后世皇帝的大忌。

神宗雖不滿意曾鞏所上《總序》，但并未解除曾鞏的史職，對于曾鞏奏請的體例格式和搜訪史材的要求都一一滿足，曾鞏也一直在搜訪名臣賢士的嘉言善行，閱讀大量的官方文獻，摘錄各種有用的信息，構(gòu)思《五朝國史》的基本框架，并完成了相關(guān)內(nèi)容的資料摘抄。然而，在其后的半年時間里，神宗和曾鞏實際上都希望能夠擺脫該項史事，只是一時未找到合適的時機和借口。沒兩年，神宗駕崩，纂修《五朝國史》的宏偉計劃就此化為泡影。而且，此后也再未纂修過《五朝國史》。

《五朝國史》的修纂，從元豐四年（1081）七月底下詔編修到元豐五年（1082）四月底罷修，歷時整整九個月，這期間，無論是下令者神宗還是編修者曾鞏都經(jīng)歷了思想上的巨大轉(zhuǎn)變，以曾鞏上《太祖皇帝總序》為轉(zhuǎn)折點，前后形成鮮明的對比，神宗對編修《五朝國史》的態(tài)度由熱情到冷淡，曾鞏也由躊躇滿志到心灰意冷，并最終結(jié)束修史工作，其結(jié)果出人意料，也成為宋代國史修纂史上的一大遺憾。

關(guān)于神宗罷修《五朝國史》之原因，眾說紛紜，目前尚無定論。在相關(guān)的史料記載中，曾鞏的《行狀》、《墓志》、《神道碑》和《宋史·曾鞏傳》對此避而不談，李燾《長編》則云：“當(dāng)考求所以罷修之故”。洪邁《容齋隨筆》三筆卷4、陸游（1125－1210）《老學(xué)庵筆記》卷3均說曾鞏以母憂去，然四月罷史局在先，九月鞏母卒在后，此說不成立。徐度《卻掃編》卷中、王應(yīng)麟（1223－1296）《玉海》卷 46又言，因曾鞏上《太祖總論》（即《總序》）不稱上意而罷。南宋末黃震《黃氏日抄》卷63《讀文集五》中則云：“（曾鞏）辭修《五朝國史》，以非一人所能辦”。[5]

近代文史大家余嘉錫先生也分析了《五朝國史》被罷修的原因，他認(rèn)為，曾鞏上《太祖總論》不稱上意并不是直接的原因，因為神宗當(dāng)時并沒有馬上罷修《五朝國史》，而且“于《太祖總論》序后尚諄諄以修史之體式義例問鞏，何嘗如《玉?！匪?，以《總論》不稱上意，遂罷修五朝史也哉？”[6](p263)

余嘉錫先生提出了新的觀點，“余嘗以諸書反復(fù)考之，則鞏之罷修五朝史，蓋為言者所攻擊也。王铚《麈史》（當(dāng)為王铚《默記》，《麈史》為宋王得臣所著，且文中并無以下記載，《默記》中則有，此處余嘉錫先生有誤。）卷中云：‘曾子固作中書舍人還朝，自恃前輩，輕蔑士大夫，徐德占為中丞，越次揖子固，甚恭謹(jǐn)。子固問：‘賢是誰？’德占曰：‘禧姓徐?！庸檀鹪唬骸t便是徐禧?！笈奕辉唬骸⒂媚匙饔分胸?，公豈有不知之理？’其后子固除翰林學(xué)士，德占密疏罷之，又攻罷修五朝史。’案元豐五年四月乙丑徐禧兼御史中丞，丙子史館修撰曾鞏試中書舍人，戊寅罷修五朝史。與铚所言之年月先后，無一不合。（余注：均見《長編》卷三百二十五）”[6](p265)，而且因曾鞏上《太祖總論》不合上意，神宗修史之意寖緩，“惟其神宗之意已緩，故讒毀之言易入。此所以徐禧之疏甫上，而五朝史即罷修矣”。[6](p266)

然而，考王铚的記載，有諸多不實之處。[7](p34)其一，曾鞏從未除翰林學(xué)士；其二，曾鞏并非作中書舍人才得以還朝；其三，《長編》卷325載，元豐五年四月乙丑“徐禧知制誥兼權(quán)御史中丞”，丙子“曾鞏……試中書舍人”，丁丑“承議郎知制誥權(quán)御史中丞徐禧言：中丞，糾彈之官，赴舍人院行詞，似有妨礙。乞免赴直。詔禧守本官，試御史中丞”，戊寅“罷修五朝史”。這四件事都發(fā)生在元豐五年四月，查具體的時間，乙丑為十四日，丙子為二十五日，丁丑為二十六日，戊寅為二十七日。而且，《元豐類稿》中收有曾鞏所撰《徐禧御史中丞制》，也就是說徐禧正式充任御史中丞當(dāng)在曾鞏充任中書舍人之后，這與《長編》中所載的時間是相符的。如果真如王铚所說，徐曾之間的沖突發(fā)生于曾鞏為中書舍人和徐禧正式充任御史中丞之后，那么曾、徐任新職、曾徐沖突以及徐禧攻罷修五朝史諸事，又如何能在這短短三日內(nèi)一并發(fā)生？另，元豐五年五月己丑（九日），“承議郎試御史中丞徐禧試給事中”，徐禧為御史中丞的時間并不長，可見這段記載也并非準(zhǔn)確無誤，余嘉錫先生完全相信王铚的記載，恐或未然，尚不足服人。

以上觀點都是從曾鞏的角度和從表面的事件去推測，沒有挖掘出表象之后所隱含的深層原因?？季可褡诹T修《五朝國史》之真正原因，實際上是神宗與曾鞏的修史觀有較大差異。

神宗曾多次表明了他對史官寫史的看法，其中與《五朝國史》有關(guān)的也有兩次，第一次是在下詔由曾鞏專門負(fù)責(zé)五朝大典之時，據(jù)《長編》卷315，元豐四年（1081）八月庚申（六日）條載：

庚申，史館修撰曾鞏兼同判太常寺。詔鞏專典史事，更不預(yù)修《兩朝史》。上曰：“修史最為難事，如《魯史》亦止備錄《國史》，待孔子然后筆削。司馬遷材足以開物，猶止記君臣善惡之跡，為實錄而已?！蓖醌曉唬骸敖蕖短茣罚H亦甚無法?！鄙显唬骸疤铺谥蝺c亂以一天下，如房、魏之徒，宋祁、歐陽修輩尚不能窺其淺深，及所以成就功業(yè)之實。為史官者，材不足以過其一代之人，不若實錄事跡，以待賢人去取褒貶爾。”[2](p7619)

第二次是在曾鞏上《太祖皇帝總序》之后，據(jù)南宋徐度《卻掃編》卷中云：

神宗患本朝國史之繁，嘗欲重修五朝正史，通為一書，命曾子固專領(lǐng)其事，且詔自擇屬官，曾以彭城陳師道應(yīng)詔，朝廷以布衣難之。未幾，撰《太祖皇帝總敘》一篇以進，請系之太祖本紀(jì)篇末，以為國史書首。其說以為太祖大度豁如，知人善任，使與漢高祖同而漢祖所不及者其事有十，因具論之，累二千余言。神宗覽之，不悅，曰：“為史但當(dāng)實錄，以示后世，亦何必區(qū)區(qū)與先代帝王較優(yōu)劣乎？且一篇之贊已如許之多，成書將復(fù)幾何？”于是書竟不果成。[8]

由此可見，神宗認(rèn)為修史只需如實記載事件發(fā)生的真實經(jīng)過即可，不要妄加評論。褒貶人物，品評事件，只有像孔子這樣的圣人才能勝任，即便當(dāng)世高才歐陽修、宋祁之輩亦無力擔(dān)當(dāng)。故他對曾鞏以兩千余言比較先后帝王的優(yōu)劣、贊美開朝皇帝宋太祖的做法極為不滿。

而曾鞏的修史觀則恰恰與神宗不同，其觀點在他的《南齊書目錄序》中有充分的體現(xiàn)，他認(rèn)為“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將以是非得失興壞理亂之故而為法戒，則必得其所讬，而后能傳于久，此史之所以作也”。[4](p187-188)修史就是要懲戒后世，發(fā)揮史學(xué)經(jīng)世致用的作用。故曾鞏一方面在選擇史材上有明確的標(biāo)準(zhǔn)，如在確定《五朝國史》編修條例時便規(guī)定:“善惡可勸戒，是非后世當(dāng)考者，書之；其細(xì)故常行，不備書”；另一方面，曾鞏深受儒家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崇尚《春秋》、《尚書》等寓褒貶于記事中的筆法，認(rèn)為修史必然要闡述其中的“深微之意”，而不是簡單地記述事實。為此他提出良史才的四個條件：“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fā)難顯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稱也”[4](p187)這便是曾鞏主張的“明、道、智、文”良史四長論，較之唐劉知幾提出的良史必備“才、學(xué)、識”三長說更進了一步，劉知幾著重于才學(xué)方面，曾鞏則上升到思想的高度，要求修史者不僅具備豐富超常的才學(xué)智識，還要能夠通過史實闡發(fā)出有用于實際的內(nèi)容，實質(zhì)上是要求史學(xué)非純粹記述史事之用，而是要為現(xiàn)實服務(wù)，起到戒鑒的功用。曾鞏的這一論斷得到清代大學(xué)者章學(xué)誠先生的高度評價，其云“古人序論史事，無若曾氏此篇之得要領(lǐng)者。蓋其窺于本原者深,故所發(fā)明,直見古人之大體也。先儒謂其可括十七史之統(tǒng)序，不止為《南齊》一書而作，其說洵然”[9](p204-205)

除此之外，還可以就具體的事件表明作者的觀點，曾鞏一向提倡“文以載道”、“文道合一”，強調(diào)“畜道德而能文章”。[4](p253)其寫作的風(fēng)格即為敘事簡潔，長于議論，精于說理，以敘出論。在史學(xué)上他同樣堅持這樣的原則，既如實記載古今興衰治亂、善惡是非，又鮮明地表明自己對史事的看法。按照他提出的編修《五朝國史》的體例，當(dāng)仿司馬遷之“太史公曰”，在每篇篇末系以論贊，其所上之《太祖皇帝總序》便是這種做法的嘗試，結(jié)果遭到神宗的否決。

因為神宗與曾鞏的修史觀有所不同，所以曾鞏的《太祖皇帝總序》頗不合神宗之意，致使神宗對修纂《五朝國史》的態(tài)度和對曾鞏的看法都有所改變。正如南宋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7所云：“南豐上《太祖紀(jì)敘論》不合上意，修五朝史之意寖緩”，[10](p88)神宗不僅對修纂《五朝國史》由熱心變成冷淡，而且對曾鞏的史才也產(chǎn)生了懷疑。這使得神宗產(chǎn)生了罷修《五朝國史》的想法，只不過沒有即刻實施而已。后來，神宗將曾鞏提拔為中書舍人，并隨之罷其史館修撰，說明神宗確實贊賞曾鞏的文才而否定其史才。

當(dāng)然，《五朝國史》的修纂也存在著客觀上的困難，如北宋前中期的前三朝（太祖、太宗、真宗）和后兩朝（仁宗、英宗）的政治狀況差異較大，導(dǎo)致觀點難以統(tǒng)一，沒有一致性。正如張其凡先生所指出的，由宋人編纂的三部北宋國史《三朝國史》（太祖、太宗、真宗）、《兩朝國史》（仁宗、英宗）、《四朝國史》（神宗、哲宗、徽宗、欽宗），似乎是在昭示著宋人對于北宋歷史分期的看法，這三個時期，有著不同的政治風(fēng)貌，宋初三朝，是宋朝的建立和鞏固時期，也是北宋政治危機的醞釀和成熟時期，最初的清靜無為、因循緘默導(dǎo)致積貧積弱的加深，政治、軍事、財政都出現(xiàn)危機；而仁、英宗兩朝，是北宋政治改革的嘗試時期，當(dāng)時政治、財政危機已積重難返，宋夏戰(zhàn)爭又連連失敗，使得改革的呼聲日益高漲，從而出現(xiàn)“慶歷新政”，但只是曇花一現(xiàn)。[11](p57-64)所以，北宋初期與中期的政治狀況有較大的差異，由此而體現(xiàn)的人物思想、行為也有所不同，將兩部國史合二為一本來就是一廂情愿，并非曾鞏一人能夠駕馭。神宗和曾鞏最初將合兩史為一史的工作想象得太簡單，以為憑借著滿腔的熱情即可完成修史工作，孰不知這種困難不是輕易能夠解決的。

總之，神宗罷修《五朝國史》是由多重因素所造成的，而決定性的主觀因素，則是神宗與曾鞏兩人的修史觀有著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通過曾鞏所上的《太祖皇帝總序》不稱上意引發(fā)出來。該序不稱上意，一方面是神宗作為太宗的后代，不滿曾鞏對太祖的大力歌頌，另一方面，則是神宗對曾鞏修史中大發(fā)議論的行為持否定態(tài)度。曾鞏不愿放棄史觀而適應(yīng)神宗，神宗更不能容忍曾鞏違背自己的意愿修成史書，故《五朝國史》被罷修已屬必然，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其客觀因素，則是三朝史事與兩朝史事的區(qū)別甚大，合為一書困難甚多，非曾鞏所能有所成也，而且，后人對此也望而生畏，不敢再承擔(dān)如此重任。

[1]洪邁.容齋隨筆[M].北京：中華書局，2005.

[2]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3]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陳杏珍.曾鞏集[M].晁繼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8.

[5]黃震.黃氏日抄——文淵閣四庫全書本[M].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

[6]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M].北京：中華書局，1980.

[7]王铚.默記[M].北京：中華書局，1997.

[8]徐度.卻掃編——文淵閣四庫全書本[M].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

[9]章學(xué)誠.章學(xué)誠遺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0]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

[11]張其凡.兩宋歷史文化概論[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

K422

A

1003-8477（2010）03-0119-03

熊偉華（1970—），女，博士，廣州大學(xué)圖書館副研究館員。

責(zé)任編輯 鄧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