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圖書館藏《南京太仆寺志》考述

王英姿

（南京圖書館，江蘇 南京 210018）

明雷禮之《南京太仆寺志》是明代唯一記述南京太仆寺之詳細(xì)情況，研究明代南京地區(qū)（即南直隸所屬府州縣）馬政的重要典籍。

1 作者生平及太仆寺源起

雷禮（1505—1581），字必進(jìn)，號古和。江西豐城人。嘉靖十一年（1532）進(jìn)士，當(dāng)年授福建興化司理，官至工部尚書?！靶允葘W(xué)，涉獵群書，尤明習(xí)朝典，著述甚富”［1］。 著有《皇明大政記》、《國朝列卿記》、《南京太仆寺志》、《閣臣行實》、《銓曹表》、《督學(xué)表》、《江西進(jìn)士表》、《百官表》、《豐城人物志》、《豫章人物記》、《唐宰相傳》、《古和疏稿》、《宋兩府年表》、《明元魁表》、《豫章科目表》、《豐城科第紀(jì)》、《各省世宦表》、《鐔墟堂稿》、《事紀(jì)》、《真定府志》、《古和詩稿》等。

太仆之官最早源自 《周禮》?！胺蛱?，周官也”［2］535，秦乃襲周制，漢沿置。 “馬政掌于太仆者，自漢始也”［2］544。文獻(xiàn)上“太仆寺”的官稱確立最早見于北齊，《隋書》中記載北齊太仆寺官制：太仆寺，掌諸車輦、馬、牛、畜產(chǎn)之屬。之后唐宋元三朝皆設(shè)立太仆寺以管馬政。馬政是古代交通運輸和軍事武備方面的重要政務(wù)，和歷代封建社會一樣，明代官馬牧養(yǎng)與供應(yīng)及官馬的多寡被認(rèn)為是衡量國力強弱的某種標(biāo)志，有所謂“馬政即國政”之稱。故而明朝統(tǒng)治者對此甚為重視，明太祖云：“自古有天下國家者，莫不以馬政為重，問國君之富，數(shù)馬以對，是馬于國為最重?！保?］明代自洪武六年定制，獨置太仆寺于滁州，“太祖巡狩幸滁，以其地夷曠，便于閱視，詔建太仆寺于滁城龍興寺東”［2］552。可知明初對馬政的重視。

2 編纂內(nèi)容及其價值

現(xiàn)藏南京圖書館的明嘉靖刻 《南京太仆寺志》是雷禮任南京太仆寺少卿時所作。該書每半頁九行，行二十一字，四周雙邊，單魚尾，白口。依次有嘉靖辛亥 (1551)全椒南玄山人戚賢序，嘉靖壬子（1552）南京太仆寺少卿章煥序，纂修寺志公移及凡例，卷末存后序已缺其名。此印清朗，內(nèi)容完好。

關(guān)于《南京太仆寺志》的編撰緣起，書前的《纂修寺志公移》作了詳細(xì)敘述：“近年邊備孔嚴(yán)，馬政載修，而南京太仆況為圣祖創(chuàng)業(yè)之所首務(wù)者，其典章源委，文移增損，條例因革，職任精專，宦業(yè)究竟，不可不為世守之所也。且幸該寺庫柜舊籍俱存，既由前輩諸賢相承敬事，則若輩可不克修前志以遵圣制，以修官守，以明職業(yè)，以贊成今日之盛治哉……庶使該寺典刑昭然，振舉今日馬政，因得稽實而確行之,則于邊防之助，民力之紓，未必?zé)o補也……照得我朝馬政統(tǒng)于兵部而責(zé)成于太仆寺，所以重事權(quán)修牧事也。今雖兩京并建，然豐芑所遺，實始于滁。其孳牧之方、買補之例以及印俵之法禁約之條，自我圣祖以及于今令甲森列，有非窮鄉(xiāng)之民所能悉知焉者？況種馬登耗與夫田畝草場租課升降之由，未免年久卷湮，不及今修載，將后來亦無徵矣?！泵鞔衅冢兄丫玫鸟R政制度各種弊端顯現(xiàn)，國初的種馬制度漸以敗壞；太仆寺官員時有貪污受賄、中飽私囊之舉，政府雖一再強調(diào)需由操守廉潔者擔(dān)任，然“弼馬溫”責(zé)重權(quán)輕，吃力不討好之現(xiàn)狀，仍使官員易起貪婪之心，易有失職之事；草場多被侵耕與強占，馬政方針錯誤，馬戶疲困。太仆寺之馬政已擾民甚重：“予聞民苦于苛政，畜馬之家若豢虎”［2］492；邊事戰(zhàn)爭的興起，太仆寺所需調(diào)配的馬匹大增，需重新整理馬政，以保證戰(zhàn)時馬匹的正常供給，恢復(fù)到洪武、永樂之盛況。這些都說明，在明中后期，國初的種馬制度面臨重大考驗時，太仆寺有重申典章的必要。

據(jù)凡例我們可知《南京太仆寺志》的內(nèi)容，“首載洪武以后歷朝諭旨，次以事例、官司、轄屬、規(guī)制、官田、種馬、草場、冊籍、俸徭九志，而列傳、遺文終焉”［4］689?！赌暇┨退轮尽纷鳛樵嘉墨I(xiàn)，包含史料豐富，時各州縣皆按太仆寺之要求，依內(nèi)容之條款“逐一備查，詳造書冊，送寺以憑查修施行。 ”［2］494保留了當(dāng)時馬政實施以來的第一手材料，信息量大，準(zhǔn)確性高，透過其中的內(nèi)容，可以了解當(dāng)時的政治、社會背景，且從中可知當(dāng)時馬政之概況，以及中央對于馬政政策決定的思考觀點。具有一定的文獻(xiàn)參考價值。

此外，《南京太仆寺志》也可補《明史》、地方志等之遺，并可相互求證。如在《明太祖實錄》中并未提及少卿及寺丞之人數(shù)編制，但《南京太仆寺志》則提及洪武初年設(shè)置時，即設(shè)少卿二人，官從正四品；寺丞四人，官從正六品，其卷七細(xì)述了太仆寺歷朝之編制變化，各官員設(shè)立之歷史源由。列出了明洪武六年（1373）至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歷任南京太仆寺之卿共56人、少卿94人及寺丞40人的傳記資料，包括籍貫、出身、出任時間、遷轉(zhuǎn)時間及前后職位的變化。成祖即位后，“永樂十九年定鼎北京”，“改北京行太仆寺為太仆寺”?！霸葜退聞t‘加南京’二字”［2］535。 太仆寺遂有南、北太仆寺之分。這部分資料也可有助于我們了解太仆寺官員在明代的地位，比較出在成祖遷都之后，南京太仆寺卿與太仆寺卿（北京）相比，在仕途升遷發(fā)展上受重視之程度。

因太仆寺卿在明代僅為小九卿，《明史》多無傳。如本書著者雷禮及余胤緒的生平即是如此，需借助地方史志、碑版墓志、詩文序跋、明人文集文獻(xiàn)來求證。而即便《明史》有傳者，在細(xì)節(jié)上也可補其缺略，如王守仁，關(guān)于其生平介紹，《南京太仆寺志》卷十五列傳記載“十七至江西，成婚于外舅諸養(yǎng)和官舍，及謁婁一齋，期以圣人可學(xué)而至?！薄睹魇贰穭t無；又《明史》載：“屢遷考功郎中，擢南京太仆少卿，就遷鴻臚卿。”而《南京太仆寺志》則曰：“歷文選員外郎，進(jìn)考功郎中，而學(xué)益不懈，癸酉升南京太仆寺少卿……甲戌改南鴻臚。”諸如此類，俯拾皆是。

3 收藏源流

此本原為丁丙八千卷樓舊藏。眾所周知，杭州八千卷樓丁氏是清末著名的藏書家，丁丙 （1832-1899）浙江錢塘人?！端膸烊珪偰俊肪戆耸凡柯毠兕惔婺恐浻校骸啊赌暇┨退轮尽肥痪恚憬矒岵蛇M(jìn)本。明雷禮撰……茲本只十一卷，草場以下全佚，非完書矣?！彼膸祓^臣發(fā)出沒有見到足本的感嘆，以至人們都以為失傳。

此書卷末鈐?。骸肮饩w庚寅 （1890）嘉惠堂所得”。遺憾的是查《松生府君年譜》、《宜堂類編》，均未曾提及收藏過程，且無其它印鑒佐證考辨。丁丙跋曰：“此則至十六卷無缺，遺文中亦非如顧存仁《太仆寺志》，文錄載漢之《天馬歌》、唐杜甫之《驄馬行》，雜冗不倫也?！保?］顧存仁，字伯剛，太倉人。 嘉靖壬辰進(jìn)士，官至太仆寺卿。著有《太仆寺志》十四卷，此書四庫館臣亦有點評：“是書分 《官職題名》、《馬政》、《事例》、《蠲貸》、《苑馬》、《祠祀》、《官署》、《庫藏》、《點調(diào)》、《軍馬圖》、《文錄》 十一門。 然脫略太多。如《馬政》一門，上沿歷代，而漢以后各史所載如梁之南牧、左右牧，北齊之乘黃左右龍各署，皆闕而不敘。《文錄》一門，載漢之《天馬歌》，唐杜甫之《驄馬行》，是類何預(yù)太仆事？詩集充棟，又烏可勝收乎？ ”［4］689惟其如此，《南京太仆寺志》十六卷全書尚存才顯得彌足珍貴。

此書僅有嘉靖刻本，清代沒有再刻，《四庫全書存目》用的是十一卷殘本，說明在那時足本已極為稀見。該書傳本稀少，考之明清以來各家書目，明祁承《澹生堂書目》、清錢謙益《絳云樓書目》、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有著錄，均謂十六卷。此外《千頃堂書目》又著錄一部《南京太仆寺志》十一卷，余允緒著。翻檢《涵芬樓秘笈》第十種中浙江省第十次呈送書目，發(fā)現(xiàn)也載有此本：《南京太仆寺志》十一卷，明余允緒著。與《千頃堂書目》完全相同。這其實是一個疏忽，《南京太仆寺志》章煥序：“頃者虜騎猝至，軍需告急，有司猶怠散因循。雷公始至，疏行六事，明約束，肅官常，吏稍稍用命。余公繼至，則按圖籍揆憲令，修明牧政。而故牒漫滅，并緣為奸。乃圖不泯，以告雷公。公曰予其明征哉。夫謨訓(xùn)所臷，下逮沿革疆壤與百八十余年先臣之論議、逸行、遺文，咸事關(guān)牧典而放廢無傳，后何述焉。于是?繹舊藏，論列世次，而公故愽極群籍，嫻于經(jīng)世之略，遂折衷己見，勒成全書。”二人志同道合，均有意撰修寺志，以振本朝馬政，雷禮因“于歷代文獻(xiàn)甚為精核，爰以是事獨勞”［2］493，四庫館臣作雷禮撰正基于此。 顯然二者實為一書，由于黃虞稷未見原書，才誤使《千頃堂書目》把同一部書著錄了兩次。不同的只是內(nèi)容的完整與否。關(guān)于余允緒，《明人傳記資料索引》作余胤緒，字思孝，號玉厓，湖北應(yīng)城人，嘉靖五年進(jìn)士，官吏部考功郎中，為人孝友端方，門人私謚愼修先生。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號12354條著錄：《南京太仆寺志》十六卷（存卷一至十一），雷禮撰，明嘉靖刻本，藏天一閣文物保管所。那么，《千頃堂書目》著錄的十一卷本是否就是天一閣所藏，后來曾經(jīng)著錄于黃宗羲所編的 《天一閣書目》，而后又在編纂《四庫全書》時利用呢？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庫全書》成書之后，范氏后人對藏書作了一次整理，編成《四明天一閣藏書目錄》二冊。此目后被羅振玉據(jù)一個抄本刻入《玉簡齋叢書》，在“昃”字號廚載“《南京太仆寺志》，三冊”，可惜未題卷數(shù)，我們便無從得知乾隆年間的書目中出現(xiàn)的《南京太仆寺志》究竟是全本還是殘本。但可以說明一點，當(dāng)年天一閣確實收藏有《南京太仆寺志》。

黃宗羲（1610-1695），浙江余姚人，明末清初著名學(xué)者。全祖望在《梨洲先生神道碑文》記載：“（公）憤科舉之學(xué)錮人生平，思所以變之。既盡發(fā)家藏書讀之，不足則鈔之同里世學(xué)樓鈕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則千頃齋黃氏，吳中則絳云樓錢氏?！保?］據(jù)其自述，從庚午 （崇禎三年，1630）至辛巳 （崇禎十四年，1641），曾數(shù)度寓居南京黃居中家，將其千頃齋之藏書翻閱殆遍（黃宗羲《天一閣藏書記》）［7］492，黃居中（1562—1644），字明立，號海鶴，明晉江縣安海鎮(zhèn)朝天境人，著名藏書家，黃虞稷之父?？梢姸S往來密切?？滴跏辏?673）黃宗羲登天一閣觀書，曾“取其流通未廣者，鈔為書目”［7］492。黃家完全有可能得到這份書目，而黃虞稷承繼其父豐富藏書，并易名千頃齋為千頃堂。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看，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著錄的十一卷本極有可能據(jù)黃目移錄。那么，如何解釋《四庫全書總目》中所引用的《南京太仆寺志》呢？四庫館臣注明采用的是“浙江巡撫采進(jìn)本”，既然是浙江巡撫采進(jìn)本，有一種很大可能性就是原藏天一閣的《南京太仆寺志》已不幸散出，被浙江巡撫所得。之后輾轉(zhuǎn)重回天一閣。

這部明刻在隱埋三百年后重新顯山露水，其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在1994年，《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載《南京太仆寺志》十六卷，影印出版，才使此孤本得以化身千百，廣為人知。

[1]王家杰,周文鳳.[同治]豐城縣志:卷 13[M].刻本.[出版地不詳]:[出版者不詳],1873(清同治十二年):16.

[2]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257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6.

[3]胡廣.明太祖實錄[M]//胡廣.明實錄:卷111.臺北: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1849.

[4]永瑢.四庫全書總目:卷80[M].北京:中華書局,1981.

[5]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 13[M],北京:中華書局,1987:544.

[6]全祖望.鮚埼亭集[M]//張元濟.四部叢刊初編:卷11.上海:上海書店,1989:3.

[7]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編纂委員會.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205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