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蘆蘆
“抓住了,抓住了!”十二歲的桐花,蒙著眼,正在屋后棗林里與小妹和一幫鄰居小孩捉迷藏。
蒙眼的是塊藍手帕,跟她身上打著補丁的藍衣裳相互輝映著,襯得桐花一張小臉,越發(fā)雪一樣白。親娘還活著的時候,曾一再對桐花說:“正是你白得像桐花,才給你取了桐花這個名。桐花,桐花,可惜是朵山花兒呀!”
“山花兒不也一樣俏?!蹦鞘撬莻€木頭爹平生對她說過的最溫情的一句話。想起爹的這句話,桐花白凈的臉上不禁浮起一朵又羞又嬌的紅云。恰在這時,她的手抱住了一個溫溫熱熱的身體,于是,她大叫:“抓住了!抓住了!”
“嘿,小姑娘,你抓錯人了!”被桐花緊緊拽住袖子的那個人卻笑著拍了拍桐花的腦袋。
“啊!你是誰?”那人的聲音很陌生,驚得桐花一把扯掉了捂眼的藍手帕。
站在桐花面前的,還真是一個桐花從沒見過的陌生人呢!
這個陌生人長得好黑。要是說桐花的臉蛋像潔凈的蠶繭的話,那他的臉蛋,就是一枚黑黑的卵石。
不過,奇怪的是,當桐花望著那陌生人比皮膚還黑的笑眼兒時,她卻覺得世界忽然亮堂了許多。包在她年少心靈上的那層混沌蒙昧的殼,被陌生人眼里的亮光輕輕一擊,竟整個兒碎落在地。平生第一次,桐花的心被另一個人的笑擊得微微發(fā)痛了。
而那個人,還魯莽地抱起了桐花,眉毛揚著,睫毛跳著,刮著桐花的小鼻子說:“哈哈,我們倆真是黑白分明呀!你是誰家的孩子?”
“別碰我!”桐花一向是溫順的,可這一刻,卻暴跳起來——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強烈地意識到,抱著她動著她的是一個大男孩!一個跟女孩兒完全不一樣的男子漢!
“桐花,怎么了?”桐花家的后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正在里邊洗頭的桐花的后娘——娜娜頂著一頭濕發(fā)出現(xiàn)在青藤環(huán)繞的門口,她是那么高,腦袋都好似要將上門框鉆出一個洞了。
“是我,大嫂,我回來啦!”陌生人放下桐花,大步流星朝娜娜娘走去。
桐花好奇地望著,她看到娜娜娘的臉蛋突然緋紅一片。
“怎么是你?秋明!你在杭州打工十多年,怎么突然回來啦?”
“我老婆田花逼著我回來的,她說,她在那邊水土不服,都多少年了還是懷不上孩子。我沒辦法,只好由著她。但我老板囑咐我,以后有機會一定還回他廠里去做事!”
“哇,他就是娜娜娘以前老公的弟弟秋明叔呀,娜娜娘常常講他有多英俊多英俊!原來是個老男人,黑死了!丑死了!呸呸呸!”小妹驚嘆著,撅起了不以為然的小嘴!
“不許呸他!死丫頭!”桐花聽了小妹的話,一邊用力捂住了小妹的嘴巴,一邊莫名其妙地緋紅了臉,與娜娜娘一樣。
從此,秋明叔和他的妻子田花就在村里安安分分住了下來。一年后,秋明叔有了一個女兒,但他的老婆田花卻因難產(chǎn)而死。
“這下,他可去不了鬼杭州。”娜娜娘替秋明叔照看女兒,忙碌著,可那忙碌里有一股風,將她那張黃臉兒吹得光溜溜的。桐花從來沒有想到,她的娜娜娘還是那么年輕。
“小妹,快將洗凈的尿布給丫頭送過去!”
“桐花,快將這碗米湯給丫頭端過去,小心點,別撒了?!?/p>
娜娜娘將桐花和小妹支得團團轉。
小妹很快樂,因為她做了姐姐;桐花更快樂,不知道為了什么。兩個少女快樂的腳步踏在屋后棗林里,從冬天穿過春天,又從夏天穿過秋天。一晃眼,丫頭三歲了,已經(jīng)會跟在桐花和小妹身后撿拾青棗了。
這年夏末,秋明叔在溪邊的大棗林里搭了一個草棚,替村民看守棗子。
第一次代娜娜娘去給秋明叔送飯那天,走到半道下雨了。為了不讓飯籃里的雞湯灑落,桐花在雨里慢騰騰兒走,將自己變成了一只落湯雞。
“看你這孩子。怎么讓自己濕成這樣子!”秋明叔見了桐花。忙扯下腰布,去擦她的頭發(fā)。
“別碰我!我不是孩子了!”桐花大叫。
“嗬嗬,你不是孩子,那你是什么?”秋明黑黑的眼睛俏皮地一翻,眉毛揚著,睫毛跳著,笑出一嘴白牙。
“我已經(jīng)是一個女人,女人,你懂不懂?”桐花說得很認真,雙手攥緊濕漉漉的麻花辮,不斷在胸前絞著,絞著。
秋明望著桐花,大笑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隨著水珠,從桐花頭頂緩緩下滑,撫摸過她的粉臉、朱唇,在她胸前偷偷息了下腳步,握了握她的細腰,又曲曲折折地向下爬去……
從頭至腳,這還是第一回。秋明的目光在一個少女身上游走得這么艱難。
秋明豐滿的唇張了張,半晌,才喃喃說道:“要不是我這么老,要不是你這么小,要不是我是你的叔,我一定娶你?!?/p>
“不,你不老。你也不是我的叔,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叔!”桐花還是說得很認真,雙手攥緊濕漉漉的麻花辮,仍不斷在胸前絞著,絞著。
秋明望著桐花,黑黑的眼里忽然泊滿了憂戚:“桐花,你不該走進我這草棚?!?/p>
“為什么?”
“不為什么。你就是不該走進我這草棚!”
“我不懂!”
“你很快就會懂了?!鼻锩髡f著,猛然跨上前去,捧起桐花的臉,想在她唇上印一個愛痛交加、熾熱無比的吻……但在最后一刻,他剎住了自己的動作,放開了桐花的臉蛋,放開了自己無邊的渴望…一
“唉,傻丫頭,你還是個孩子呀!還是個孩子呀,我不能……”那天,桐花踏著雨走出好遠,耳畔還依依纏繞著秋明從肺腑深處吐出的這聲嘆息。
從那以后,十六歲的被青春的晨露滋潤著的美麗桐花就沒有單獨踏進棗林一步。雖然她很想很想去那棗林,但她也很怕很怕去那棗林。
仿佛,她只要再單獨踏進那棗林一步,她就要與自己“孩子”的身份告別了。所以,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氣,一天一天,用無形的繩子把自己綁在了家中。不過,在靜靜的夜里,她的心卻一次次地溜進溪邊的大棗林,溜進那飛鳥啁啾、人跡稀少的人間樂園,一遍遍地將秋明抓住,抓住!
“抓住了,抓住了!”桐花一次次在夢中叫喚著醒來。有時月色如水,有時卻漆黑一片。而她的心呢,有時也如月色溫柔,有時也如墨色絕望。她知道,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變了。
這樣的變化,也許就是從古至今被人類叫做“初戀”的那個魔鬼搗的鬼吧!
初戀,天啊,怎么會發(fā)生在她與那么一個大男人身上呢?
桐花無處言說,明顯消瘦了,人也躥高了很多。但因為瘦,她的臉尖了,使她看上去反而更像一個小孩了。她是多么痛恨鏡子中那張小小的蒼白的孩子氣的臉啊!
她現(xiàn)在越來越喜歡做夢。無論白天黑夜。夢都會抓著她,把她帶到棗林里去,帶到那雙熾熱的大手里去。夢中的時光雖然很縹緲,很輕滑,宛若棗樹梢上的風,宛若溪水里的魚。但她愿意被它們牽著鼻子走。
以前聰明伶俐的桐花現(xiàn)在誰都說變呆了,變恍惚了。但因為她沒有親娘關心,爹又跟段木頭差不多,所以也沒有誰真正在乎她的變化。有時,只有她的小妹會沒心沒肺地沖她嚷幾句:“姐姐,我看你是撞鬼了,一定是撞鬼了,對吧?”
“是啊,我是撞鬼了,只是不知是撞了啥鬼!”每回。桐花都這么笑著回答小妹。
就在姐妹倆的一問一答又一問一答間,日子飛快地溜走了。眼一晃,大棗林里的棗熟透了,整個村莊的人都去大
棗林打棗。
桐花很想去,卻跟娜娜娘說:“我還是留在家里燒飯帶寶寶吧!”寶寶,就是秋明叔的女兒?,F(xiàn)在,桐花覺得她甚至比小妹還可愛可親呢!
“你想偷懶啊,你這死丫頭!告訴你,門都沒有!”娜娜娘抱起寶寶就走。桐花只好緊緊跟上。每一步都邁得又急又亂又不情不愿!
此時的桐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矛盾體。但大棗林到了,所有的矛盾就迎刃而解了。因為一到了棗林,桐花眼里就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了,沒有他人,沒有野花野草,沒有任何青棗紅棗,只有一個碩大無朋的黑棗,在樹梢上蹦來跳去。
那顆可愛的大黑棗,當然就是秋明了。
秋明揮舞著竹竿,從一棵樹爬到另一棵樹。而在他的樹下,必定有桐花歡躍的身影,飛揚的笑聲。沉靜蒼白的桐花就像突然之間被通了電的燈泡,發(fā)光了,發(fā)熱了,讓所有人眼前一亮了。
桐花成了一朵美麗的煙花,跳動在每一個人的眼里。桐花也成了一根刺,唯獨在她娜娜娘的心間戳出了酸和痛。
娜娜娘的視線總是牽著秋明,而秋明的視線總跟他打下的棗兒一起圍著桐花舞蹈。精明的娜娜娘不到半小時就明白了一切,于是緊緊又緊緊地抿起了她那薄如刀片的唇……
棗收結束后的第二天,在娜娜娘跟木頭爹叮叮咚咚談了一宿后的那個清晨,娜娜娘突然對桐花說:“下個月,我們家要辦喜事啦?!?/p>
“誰辦喜事?”
“當然是我的兒子,你的三木哥!”
“啊,三木哥要結婚啦?這么快!他幾時回來呀?他和誰結婚呀?我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這事呀?他結婚后,還去不去舅舅的廢品店打工呀?”
“呀什么呀,死丫頭,你的問題太多啦!反正新娘你也不認識,你就別管那么多了!來,你就跟著我準備起來吧!”娜娜娘說著,就指揮桐花和小妹開始洗家具,粉墻,剪紅雙喜……
這天,又高又胖像個海獅似的三木哥回來了。他是娜娜娘和前夫的兒子,因為常年在他舅舅的廢品收購站里幫忙,桐花對他不是很熟,更不是很親。但他似乎特別喜歡桐花,有事沒事總愛在桐花眼前晃,總愛盯著桐花的粉臉笑啊笑。
“三木哥,你都快結婚了,你就別對著我姐流口水了!”背著娜娜娘和木頭爹,小妹常放肆地取笑三木哥。
“哈哈,哈哈!”三木哥也不惱。不僅不惱,反而樂呵呵把桐花瞅得更仔細了,那樣子,仿佛桐花就是他這頭胖海獅想吃的一尾鮮魚。
“呸呸呸,人們說你是傻子,看來是真的!”小妹朝三木哥撇撇嘴。結果,她被桐花姐姐瞪了一眼。
“小妹,你別欺負老實人!”桐花輕輕斥責小妹。
“他是老實人?呸呸呸!他只不過是秋明叔的侄子,你就偏護著他!你呀,看來為那個黑炭頭發(fā)燒得不輕!”小妹說著,還伸出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桐花的額頭。
桐花被小妹逗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這時那個黑炭頭秋明叔抱著一臺大彩電走進了桐花家。
“三木,看看這禮物你喜不喜歡!”秋明把大電視塞進三木懷里。三木愣住了,桐花和小妹也愣住了。在他們那一帶,一臺大彩電。珍貴程度不下于一頭大牯牛啊!
“太,太,太那個,那個貴了!”三木支吾了老半天,才憋出了這么一句話。
小妹大笑,但秋明一臉嚴肅地說:“這沒啥的,你爹死得早,我是你叔,這是應該的!但你為什么至今還不告訴我新娘是誰呢?是不是你舅給你介紹的?”
“不是我舅介紹的。我,我,我娘不讓我說新娘是誰!”三木抱著電視窘得臉紅耳赤,一邊拿眼暗暗瞟著桐花。
“我,我,我娘不讓我說!”小妹一邊學舌,一邊笑。桐花輕輕打了小妹一下,小妹笑得更瘋了。
“唉,我這嫂子,心思曲里拐彎的,也不知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藥!”聽著秋明的嘆息,本來一臉陽光的桐花,不禁看到一片陰云飄上了自己的心空……
很快,三木大喜的日子就飛到了眼前,所有該請的客人都來了,可還沒有一個人知道新娘是誰。大家七嘴八舌地問,娜娜娘總笑著說:“時辰到了,你們不就曉得了?”
秋明這天當然也來了,眉毛揚著,睫毛跳著,黑黑的眼睛圍住忙碌的桐花轉著,也圍住傻傻的三木轉著,一臉陶醉,仿佛比三木還像新郎。三木要結婚了,他為三木高興,為早逝的哥哥高興,也為心思曲里拐彎的娜娜嫂子高興。
但是過午了,太陽偏西了,太陽落山了,天一點點黑了,新娘還沒到,當著全體客人的面,娜娜娘一遍遍去山腳的路口迎候新娘,又一遍遍失望地只身返回。
“他們明明答應送女兒過來的嘛,怎么回事,急煞人!”她一遍遍向大家訴苦,向桐花訴苦!
“嫂嫂是山那邊的嗎?”
“是啊,路很遠的。桐花,你說萬一你新嫂嫂今天趕不到怎么辦?好桐花,你倒是給娘想個辦法啊!”
天已大黑。新娘沒到不能開宴,客人們都餓急了,桐花家就像一鍋漸燒漸沸的粥,眼看著娜娜娘的顏面就要被煮得稀巴爛了。娜娜娘方寸大亂,仿佛是被命運使勁抽打的陀螺,她一邊流淚,一邊在堂前團團地轉,轉……
“當,當,當……”堂前香幾上的自鳴鐘已敲過八點,已到了平日村里人睡覺的時間,很多看熱鬧的人都大失所望地離開了。
“桐花啊,只有一個辦法了!”突然,娜娜娘把桐花拉進里屋,背著所有客人,朝桐花跪了下來,“你救救娘,今晚,你就扮一回新娘,跟三木哥假裝拜一下堂。你就救救娘,救救我們家的面子,好嗎?”
“只是假裝一下?”
“對,等真正的新娘來了,別人就會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別人會說:還是桐花懂事啊,娜娜娘雖然不是她的親娘,但從七歲開始帶她,心血到底沒有白費,好心得到了好報?!?/p>
“……好吧,那我去跟秋明叔說一聲。”
“不行。這事只能我們娘兒倆知道?!蹦饶饶镛D哭為笑,她用粗長的手指捏了下桐花的臉蛋,打趣道,“怎么總記掛著秋明叔叔,你想嫁給他?”
“沒有,沒有,沒有?!卑淄┗ǖ哪橏畷r羞成了一朵映山紅。
“那就趕快梳妝吧,我們跟所有人開個玩笑,保證叫你的秋明叔看得眼睛發(fā)直!”
果真,當潔白的桐花穿了一身紅,樂呵呵,羞答答被娜娜娘推向三木時,秋明的雙眼不僅瞪直了,而且?guī)缀醣{裂了。
“這是怎么回事?”他沖娜娜嫂子大喝!
“你沒看到嗎?桐花就要和三木結婚了!”
“啊!桐花,你愿意嗎?”秋明又沖桐花大喝。
小小的桐花,被秋明嚇著了,但還是勇敢地點點頭。因為她已經(jīng)答應娜娜娘,要保全他們家面子的。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桐花還是個孩子呀!”秋明一把揪住了桐花的爹爹,那個比木頭還木訥的男人。可桐花的爹說:“這樣也好,以后,一家人更像一家人了!”
“不,三木,你說,這不是真的!”秋明最后揪住了他的侄兒。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聽娘的!”三木笑著,緊緊拉住了桐花的手,一副生怕她逃走的樣子。
“不,三木哥根本配不上我姐姐!不行!”這時,被嚇呆了的小妹也從最初的迷怔中醒了過來,撲過去緊緊拉住了桐花的另一只手!
桐花被三木和小妹一左一右拉扯著,顯出了一臉的猶疑和憂戚。
“哎呀。拜堂啦!三木和桐花拜堂啦!”娜娜娘推著婚禮司
儀,趕緊拉三木和桐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結了夫妻。
小妹太傷心了。成了動彈不了的泥菩薩,只能眼睜睜看著美麗如花的姐姐被胖海獅似的三木哥拖進了洞房。
秋明也一樣。不,他比小妹還要傷心,因為他這個泥菩薩,眼看著就要碎成一片片的泥渣子了……
鬧洞房的人沒一會就被娜娜娘趕了出來。娜娜娘拽上那扇貼著大紅囂字的房門,還抓著門上的鑰匙轉了兩轉,將門牢牢反鎖了后,又把鑰匙拔了下來。
緊攥著那把亮閃閃的黃銅鑰匙,高高瘦瘦的娜娜娘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正是那枚鑰匙,那抹微笑,使破碎的泥人——秋明悟出了整個事情的原委。他突然像被魔法棒點擊了一下似的,從碎泥渣恢復了人的原形,并箭一般沖了出去。
只見他一腳就把三木的房門踹出了一個大洞!這時候,桐花正被三木強行抱在懷里,嚇得瑟瑟發(fā)抖呢!
“我來了,桐花,你別怕!我知道一切都是我嫂子搗的鬼!你跟我走!”秋明從破門洞里鉆進新房,沖到三木身邊,只一伸手,就把小小的桐花從侄兒懷里撈了出來。
“叔叔壞!叔叔不是人!”三木頓時大哭。
“不,騙小女孩與你結婚,這才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該于的事!”秋明只用一句話,就把侄兒的哭罵堵了回去。
但這時娜娜娘趕過來了:“怎么,怎么,我們三木和桐花都拜了堂,你還想來摻和什么?你給老娘滾!滾回杭州去,永遠別回來!”娜娜娘氣急敗壞地亂吼。
“叫我滾可以,但我得問問桐花是真的愿意和三木結婚呢,還是被你糊弄的!桐花,你是真的愿意嫁給三木嗎?”
這時,桐花早已淚流滿面。她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是,是娜娜娘,娜娜娘叫我假裝一下,一下新娘,說真的新娘沒來,怕我們家在客人面前丟,丟大面子……”
“哼,我就知道你肚子里蛔蟲多!”秋明聽了桐花的話,指著娜娜嫂子的鼻子,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fā)抖。
圍觀的客人大嘩。
娜娜娘哪里會甘心自己成為眾人的笑柄,不禁跳起腳沖秋明大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破壞了侄兒的婚姻,想自己占有桐花,你的良心早給狗吃了!你,你對不住你早死的哥哥,更對不住我這么多年喜歡你的心!”
哦,在急不擇言中,娜娜娘居然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這是誰也不曾料到的,故而,現(xiàn)場立刻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桐花那比木頭還木訥的爹抱著頭,大喊了一聲:“丟人哪!丟我的先人哪!唉!”
“唉……”秋明也長嘆了一聲。然后,他沉默著,沉默著,最后莊嚴有力地昂頭說道:“嫂子你放心,我明天就帶著女兒回杭州去打工!在桐花年滿二十歲之前,我發(fā)誓我不回來追求她!你也要發(fā)誓,在這些年里,要好好對待她,不要強迫她干自己不愿干的事情!別忘了,她還是個孩子!是個孩子!至于三木,你要多想想‘大男兒何患無妻這句話。相信你總會找到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女孩的!好,寶寶,我們走吧!”
本來,秋明的小女兒,正躲在人群里睜眼看著一切,滿臉驚懼滿臉擔憂。聽了父親這話,她的小臉立刻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荷花。桐花小妹的臉也是一樣。
秋明信守諾言,第二天就帶著女兒去杭州了。
桐花呢?十六歲的桐花在經(jīng)歷了這一切后,看上去老成了不少,但她的心又好像變小了,因為秋明叔一直都在說她還是個孩子。既然她還是個孩子,那么,她知道,她的未來還是不定型的。她的未來還可以有很多希望,有很多變化,有很多喜悅與憂傷在等待著她。
她還是個孩子,不管二十歲時秋明會不會真的回來追求她,她的明天都是個未知數(shù)。這很好!
只是,白皙如雪的桐花,在憧憬未來的時候。總覺得未來有一座黑黑的大山橫亙在她眼前。那是一座礦藏豐富的寶山。
這輩子。桐花是投進寶山的懷抱,做一個富有的開礦人呢,還是越過寶山去追求別樣的生活,桐花不知道。未來的事,在未來到來之前,桐花真的不知道。
桐花知道的只是,在十六歲那年,她真的真的有過一場初戀,比真正的白桐花更美更純潔,無論到她八十歲還是九十歲時想起來,都會讓她感到無比溫暖和驕傲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