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霜寒
公元626年,唐太宗對大臣說:“國家本置中書、門下以相檢察,中書詔敕或有差失,則門下當行駁正……比來或護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茍避私怨,知非不正,順一人顏情,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國之政也?!?/p>
唐太宗說,國家設立中書、門下兩個部門,就是為了相互檢查約束。中書的政令如果有失誤,門下就應該予以批評糾正。如果一味包庇自己的錯誤,或者,知道了另一方的錯誤卻不加以糾正,照顧一個人的顏面而使國民受害,便是亡國的政治。
唐太宗還援引隋朝敗亡的教訓警示臣子:隋煬帝的時候,大小官員,只求相互間因循順從。當時這樣做,大家都自以為很聰明,不招災惹禍——等到天下大亂之后,都落得個國破家亡的下場。雖然有個別人幸免于難,也留下了千古的話柄或罵名。(“煬帝之世,內(nèi)外庶官,務相順從,當是之時,皆自謂有智,禍不及身。及天下大亂,家國兩亡,雖其間萬一有得免者,亦為時論所貶,終古不磨?!?
貞觀盛世的“不和諧政府”和隋末亂世的“和諧政府”,留下了一個鮮明的歷史對照。千年的興亡盛衰,都可以從這一對照中窺見一些端倪。
唐太宗意識到了“和諧政府”的危險性,但他的解決之道,只停留在道德層面上?,F(xiàn)代的政治體制,是用制度保障了政府的“不和諧”?,F(xiàn)代政府的權力,經(jīng)過科學地分離和分立,擺脫了相互間的附庸關系。在多元的經(jīng)濟和文化背景下,社會各階層的訴求難以達成一致,政府即處在各種利益爭端的交匯口上。一個從政者,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監(jiān)督和質(zhì)疑;一道政令出臺之前,更是要經(jīng)受百般責難與拷問。
政府的“不和諧”,已是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一個特征。當官員們?yōu)椴煌牧龉_對抗時,這種爭執(zhí)本身就是對社會各階層利益訴求的調(diào)節(jié);這種由制度保障的對立,阻止了權力成為拉幫結(jié)派或排斥異己的工具——官員們是由納稅人任免的,他們不必相互逢迎或附和?;蛘哒f,他們就是被納稅人雇來吵架的。
“不和諧政府”里的種種爭執(zhí)爭吵,不僅有利于平衡各方的利益訴求,實現(xiàn)透明和公正,還兼具社會情緒的疏導和娛樂功能。當一群政客在公眾的視野里,爭辯得口沫橫飛、甚至拳腳相加的時候,無疑是向公眾提供了一檔娛樂節(jié)目??催^了政府里的爭執(zhí)吵鬧,街頭鄰里間的爭吵就會少得多,至少,不會再有擁堵和圍觀——社會的和諧由此而得以實現(xiàn)?;蛟S可以說,如果民主做得好,其核心是分化和瓦解權力,使它們不能沆瀣一氣作惡;而當專制做得不好時,其伎倆是分化和離間民眾,把他們變成一盤散沙。一個“和諧的社會”是全民的福祉;而一個“和諧的政府”,卻極有可能成為全民的禍患。
最后想要說明的是,唐太宗用政治人格啟動的“不和諧政府”,和現(xiàn)代社會用制度保障的“不和諧政府”,二者之間雖有根本之區(qū)別,但也并非完全相悖。制度是最終的解決之道,但是,當人格缺席的時候,制度的革新亦將無從啟動。
插圖 / 危險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