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漂泊,突然的自我

雨瀟凌

月城從錦繡時代廣場購物出來后,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再次遇到蘇凝,而且是在那樣一種場合。一下子陷入回憶的長河,卻渾然不覺手里的購物袋已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水果、速食等食品散落一地。

蘇凝的女兒瞳瞳在他后面一直不停地大聲喊:“叔叔,你的東西掉了?！痹鲁敲腿换剡^頭來,看見蘇凝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安靜地站在梧桐樹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西風(fēng)吹動蘇凝的裙裾,落葉梧桐舞。月城站在原地,表情僵直而生硬,過了很久才報以微笑。

月城和蘇凝在附近的KFC里坐下來,簡單寒暄之后,說起彼此近幾年來的瑣碎生活。蘇凝放下送至唇邊的茉莉花茶,還是問了那一句:“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嗯。一個人吃飯旅行,走走停停,自己對話談心。”月城喝著一貫的黑咖啡,盯著瞳瞳在室內(nèi)游樂場上玩耍的樣子出神。旁邊站著很多年輕的父母,年齡和自己相仿?！皼]有想過結(jié)婚?明年你也奔三了?！碧K凝突然表情嚴(yán)肅地問道?！绊樒渥匀话??！痹鲁强嘈σ宦?。

大學(xué)畢業(yè)后,月城就和同學(xué)失去了聯(lián)系,一個人在北京、上海等地漂來漂去,去年回到故鄉(xiāng)南德,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蘇凝說:“時間過得好快,以前的同學(xué)基本都結(jié)婚了,現(xiàn)在只剩下你還在漂。打算以后怎么辦?”“以后?那是以后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一直死守著心中的理想,不曾為生活改變著什么。我希望生活簡單點,我等待著這一天,或許在明天,也可能是明年,抑或不遠(yuǎn)的將來。”月城輕描淡寫,像是安排著別人的人生一樣。

深秋的黃昏極易過去,換做華燈初上,繁華搖曳。月城想挽留蘇凝一起吃飯,但是蘇凝在南德的朋友早已在阜城閣相候。月城攔了一輛TAXI,將蘇凝母女送上車,一邊伸手摸摸瞳瞳的頭,一邊溫柔地說:“蘇凝,看到你現(xiàn)在幸福的樣子,我真替你高興,希望你能永遠(yuǎn)幸福。”蘇凝輕語相應(yīng):“我會的”,停頓了幾秒,復(fù)又側(cè)過頭伸出窗外,大聲說道:“你還是趕緊結(jié)婚吧,明年真的就要奔三。”月城含笑代答,目送蘇凝遠(yuǎn)去的背影。

送走蘇凝后,月城獨自去往城南的酒吧老街,里面全是和他一樣不想回家的奔三一族。月城常去的一家酒吧有一個療傷的名字,叫“至少還有你”。月城和酒吧老板薄良熟稔,經(jīng)常結(jié)伴旅行。月城推門進入的時候,服務(wù)生爾藍(lán)已經(jīng)在角落里給他預(yù)留著位置,桌子上擺放著數(shù)瓶啤酒。月城習(xí)慣性地從錢包里掏出小費遞過去,爾藍(lán)連忙伸手拒絕:“城哥,不需要了。今天老板請客,讓我早早地給你準(zhǔn)備了位子,他有事情跟你說。請稍等,我這就去叫他?！边€不等月城開口,爾藍(lán)就已淹沒在霓虹之中。

片刻以后,薄良從吧臺徑直走向月城?！敖裢硎歉鐐z兒在南德的最后一次喝酒。我思考了很久,決定明天去云南昆明,和半芹結(jié)婚。”薄良一飲而盡,脫口而出?！安缓蠡?”月城停下端起酒杯的姿勢,鄭重地問?！霸?jīng)你在路上跟我說過,走入婚姻殿堂的男男女女,其實很多都不是當(dāng)初非他不嫁非她不娶的那個人。找不到愛的人,就找一個愛自己的人。生活還是非常平淡的。明年就三十了,家里催逼得緊,我心里也異常疲憊。過了青春年少的光景,選擇的余地越來越窄。遇到一個喜歡自己的女人不容易,雖然不是非她不娶的人,但我想總歸是能湊合一起過的。你說呢!”薄良繼續(xù)喝著酒,淡淡地說。月城沒有只言片語,只是重重地拍著薄良的肩膀,然后低著頭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好像永遠(yuǎn)也不會醉。

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場,最后只剩下月城一個人。爾藍(lán)收拾完桌子,坐在吧臺上靜靜地看著角落里的兩個男人。月城朝著爾藍(lán)揮手,招呼她過來一起喝酒。爾藍(lán)看著面前的兩個男人,總覺得他們和平常大街上見到的那些年近三十的男人大不相同,終不能明白三十對于一個男人到底意味著什么,忍不住問:“三十,對于一個男人真的就這么重要嗎?”月城和薄良苦澀地齊聲笑出來,“小藍(lán),你還小,不會明白的,等你再過10年,你就能體會我們現(xiàn)在的心情了?！痹鲁嵌似鹁票?和薄良干了一杯。音樂從之前的歇斯底里,換成了許巍剛出來的新專輯《愛如少年》。

后來就只聽見觥籌交錯的聲音,月城和薄良說了什么,沒有人記得。臨走的時候,月城緊緊地?fù)肀П×?口齒不清地大聲說道:“薄良,我真心地祝福你!”然后轉(zhuǎn)身進入蒼茫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醒來,月城頭痛得厲害,母親早已準(zhǔn)備了醒酒的清湯。剛洗嗽完就接到公司老總的電話:“小城,你趕緊收拾一下,跟電視臺去一趟西藏,做一個專題策劃,時間為期一個月左右,目的地比較偏,在荒涼貧瘠的那曲?！痹鲁且宦牭轿鞑?想都沒有想就一口答應(yīng)下來。“去了那里,留心你的采寫任務(wù),回頭我給你擺慶功宴?！痹鲁呛唵蔚厥帐傲艘幌滦欣?和母親話別。母親似乎有話要叮囑,最后只是說:“等你回來,我和你商量件事情?！?/p>

深秋的風(fēng)一天涼比一天,月城下意識地收緊衣領(lǐng),關(guān)上車窗。路上盡是迎親的車隊,鑼鼓喧天,好不熱鬧。月城側(cè)過頭,問前面的司機師傅:“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這么多人結(jié)婚?”“農(nóng)歷九月初九,古稱重陽節(jié),是親朋團聚的日子。南德前些年不興這種節(jié)日,去年才開始流行起來。逢‘雙九,意欲長長久久?！痹鲁菓?yīng)答了一聲:“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日子?！薄敖裉煲彩俏抑杜黾薜娜兆?等會兒我要趕過去喝喜酒。她年齡和你差不多,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現(xiàn)在總算一塊石頭落地了?！彼緳C師傅自顧自地說起來,見月城興致不高,就沒有再說話。

那曲,比月城想像中的還要荒涼和貧瘠。交通閉塞,通訊空無。月城在西藏的時間里,一直隨采訪隊走訪那曲的居民,心里前所未有的沉靜。卻從來不敢直視當(dāng)?shù)氐木用?不管是老人、青年,還是小孩,他們的眼神讓月城感到無地自容。夜晚一個人在房間里,月城想起《行走西藏》中的句子:這是蒼穹下一座極度荒貧的村落,同時也是一座精神信仰異常鮮明的天堂。

一路上,月城遇到很多從城市而來的背包客,年齡大都和他相近,身上有著很多悲傷的故事。有個男人對他說:“西藏是夢想停落的地方,遙遠(yuǎn)而又逼近。西藏之行結(jié)束后,我剛好30歲。然后回到城市,找個女人結(jié)婚,是我惟一的選擇。生活就是這樣,從繁華極致回歸平淡如水。”

出差一個月回來,月城給公司打電話,才知道公司已經(jīng)在半個月前突然倒閉了,老總逃得不知去向。他和家里說起工作的事情,父母并沒有說什么,反而寬慰道:“就當(dāng)放假好了,我相信我們的兒子?！痹鲁强酀恍?“謝謝您和爸爸。對了,我走之前,您不是說有事情跟我商量的,到底什么事?”“前段時間有幾個阿姨說起幾個不錯的女孩子,和你一樣都喜歡喝茶。趁你休息的這段時間,我想約人家出來一起喝喝茶。你看怎么樣?”說完,他們一起注視著月城臉上的表情變化。月城說:“好的。我也好長時間沒喝茶了,正好想去。一切聽您安排。”他們沒有想到月城會答復(fù)得如此順利,但臉上早已樂得開了花。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飯桌上說說笑笑,像是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童年時光,溫暖而愜意。陪著父母看完電視,月城早早地上了床,一夜無夢。第二天清晨,郵局送來薄良和半芹的結(jié)婚照。陽光底下,兩個人的臉上蕩漾著明媚的幸福。背后是一條無限悠長的林陰小道,像是開往春天的地鐵,一路鳥語花香。

責(zé)編/鐘一(E-mail:zhongyi00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