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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季

      2009-12-31 00:00:00
      湖南文學 2009年8期

      十一月剛探出小辮子,白米村便降霜了,這霜比往年下得要早些。雪一樣的白色凝成重重的一層,趴在草尖上,把枯色灰色掩得嚴嚴實實,遠遠地望去,窄窄彎彎的田塍跟白圍巾似的。馬月季覺得圍上白圍巾的水田很幸福也很美麗。坐在石磙上,馬月季朝著日頭梳頭發(fā)。小木梳穿梭在長發(fā)問,咝咝地響。馬月季梳幾下就會停下來,迎著日頭把卡在梳子縫的頭發(fā)絲捏緊,慢慢地往外抽。然后,馬月季朝小木梳哈一口白氣,拽起衣襟將小木梳來回擦幾下……

      馬嬸在拉一根繩子,一頭系著窗欞,另頭拴在泡桐樹上。馬嬸說,月季。你做么事喲,梳個頭就耽擱大半個早晨,說幾多次了,頭發(fā)蓄那么長有么事用,長頭發(fā)吸血,讓你剪短點剪短點就是不聽話!馬月季沒搭理她娘,她咬著小木梳,雙手架在頭頂將長發(fā)一挽,打個髻,再騰出右手從荷包掏出一個粉色的發(fā)卡,將寶塔一樣的髻鎖緊。收拾好頭發(fā),馬月季朝正在拍棉被的娘說,娘,今日我陪王梅去趟鎮(zhèn)里,給我塊把錢!

      王梅不會走路呀,要你陪?我哪有那閑錢給你呀,月香那點報名費還沒有還清楚呢!馬嬸哈腰咬斷棉被上的一個線頭,又把棉被扯了扯,扭過臉說道,你有那閑功夫,今日就把后佬山的糞給澆了,明、后天就要起苕了,忙起來誰也沒功夫顧得上那兩壟蘿卜,趁早你給上上肥也蠻好!

      要上肥你自個去,我不去。

      喲、喲,翅膀長硬了是吧?馬嬸朝馬月季剜一眼,說,長得比肩擔高個頭,么還不開竅呢。哦,你只管去野去瘋,餓了那飯粒會從天下落下來呀?晌午,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呢。

      別的事,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是要到王嬸家?guī)凸?,是不?哦,只許你做好人,就不準我陪王梅上趟供銷社呀?

      月季,你咋就愛跟娘頂嘴呢,王嬸前兩天就跟娘打好招呼了,今天幫她糊鞋幫、裁鞋面、納鞋底,你以為我去玩呀,王梅臘月底就要出閣了,那壓箱貨還沒備好,趁著起苕前這兩天有閑功夫,我?guī)湍阃鯆鹋?,也算是還個人情嘛!

      我跟王梅還頭個月就約好的呢,人家今日要去鎮(zhèn)供銷社扯幾尺燈芯絨跟一瓶雅霜,讓我?guī)椭鴧⒅\參謀,你倒好還不要我去,那蘿卜秧還沒筷子高,都澆兩三回肥了,再澆,淹都淹死了!

      好、好,你去、你去,我管不了你了!馬嬸那右手夸張地揮動,好像恨不得把胳膊甩出去,月季,跟你說喲,跨過年你也十八歲了,再這么瘋,家里可沒人給你置嫁妝的!

      馬月季嘴巴一撅,頂了句,沒人置嫁妝更好,我還不要嫁人呢,這一輩子就賴在白米村了!馬嬸氣得一個勁地擺頭,早晨的日頭清亮,照哪,哪兒金燦燦的。馬月季背著日頭,她穿著的那件白色線衣好像一團霧,飽滿、均勻;黑面的棉褲束緊馬月季的腿肚子,馬月季每動一步,顫巍的黑影子好像要往前飛。馬嬸揉揉眼看著女兒進了屋,院子散發(fā)淡淡的香味,遍地陽光晃得馬嬸睜不開眼。馬嬸回味女兒剛才那句頂嘴,一咧嘴噗哧笑出聲來……

      白米村去鎮(zhèn)有一肩路(也就是五百米左右),出了自米村有條機耕路向北走百把米,然后朝東拐又是一條機耕路,沿著這條機耕路一直往前走,走到頭就是三棵樹鎮(zhèn)了。馬月季、王梅和周翠翠并排著,一路上她們嘰嘰喳喳,路上要是遇見一塊凸起泥疙瘩,三人都會搶著出腳,將泥疙瘩猛地朝路邊水溝踢去,然后,便聽見砰地一聲悶響,三人就哈哈大笑,驚起草叢里的麻雀撲騰翅膀,落到更遠的稻田里。

      馬月季問,哎,王梅,就要做新娘了,再過一年抱個小孩回來,我們就長一輩了喲,是吧,翠翠!

      周翠翠應道,嗯,那我就是大姨,你是小姨了!

      王梅兩頰好像貼上紅紙,她冷不丁地朝馬月季的腰肢掐了一下,叫你嘴壞、叫你嘴壞!馬月季哎喲哎喲地躲開王梅伸過來的手,翠翠我說錯了嘛?王梅掐我!王梅企圖去追馬月季,讓周翠翠抱住。

      周翠翠說,都要做新娘了,就是大人了,你不能跟我們一樣瘋了,我娘說,過完那一夜就成女人了,變成女人要上顧公婆,中顧男人,下顧小孩!

      還有豬呀牛呀雞呀,哪樣你都要顧著,要不然有你好受的!馬月季湊到王梅身旁,問道,王梅,你怕啵?

      王梅怏怏說了句,我也不曉得,這些天,晚上老做夢,盡做那事,愁死人了!

      沒事的,還有一個多月呢,讓你娘多教教你,跟你說,你一過門頭幾次千萬別讓男人欺著,要不然往后你在那家站不住腳的,大事讓男人握著,家里的小事你要占著,那可是咱女人的溫暖的窩,千萬別讓她冷了、空了!

      喲、喲,還沒出閣,就懂得這么多了呀,哪天我跑到黃長源給那個小木匠說說,讓小木匠多長心窟窿!馬月季又開始嘻哈了,她曉得周翠翠頭個月開了門親,婆家是黃長源的一個木匠,聽說手藝精到模樣長得白凈。

      周翠翠說,有本事你去說呀,到時看不把你小嘴撕爛。王梅捂嘴咳一聲,說月季你又沒個正經,趕明日開親了,你還這么瘋呀?馬月季說她還早著呢。周翠翠看透了馬月季的心事,她說過完年你就十八了,十八歲是做小媳婦的年齡了,你還小,你不就是還沒做過陪娘么,做了陪娘就要有人提親了,噫,王梅你的陪娘挑好了沒有,把馬月季算上吧!

      馬月季聽周翠翠這么一說,那心呀,撲嗵撲嗵一個勁地亂跳,好像有什么堵住她的喉嚨管,馬月季使勁咳了咳,這氣才慢慢順過來。馬月季知道周翠翠八月份跟王小風做回陪娘,日子剛邁到九月底,就有人給她提親了。白米村當?shù)赜袀€風俗,只有做過陪娘的姑娘才算成人,成人的姑娘是可以提親的。要是哪家姑娘到了十七八歲還沒做過陪娘,人家就要猜疑這姑娘是不是品性不好,還是身體哪方面有缺陷。時間一長,小姑娘就成老姑娘,再找婆家就沒好男人了!馬月季也知道這陪娘不是說做就能做的。當陪娘有說法:一是當陪娘人要長得水靈;二是想做人家的陪娘,你還得跟人家沾點親帶點故,原因是當陪娘有點甜頭可拿的,就是送親那天新郎那方會塞個小紅包,不管錢多錢少新娘這方一般是不會讓肥水流外人田的,所以當陪娘的一般不是表親就是堂親,表妹呀堂妹呀,那才是陪娘首選的人;第三個因素也是關鍵的,要想做人家的陪娘,你家的家境么樣,人家也會考慮的,家境好的那自然會給新娘家臉上貼金子,說出去雙方都有光彩。馬月季一想到這些,就跟泄氣的皮球,她偷偷瞥王梅一眼。

      王梅撩了撩額前掉下來的碎發(fā),說道,我娘說陪娘她早跟我物色好了,我也不知道是哪幾個!

      馬月季的心好像讓什么錐了一下,一陣麻麻的疼痛讓她笑容變得渾濁、堅硬起來,她尷尬地朝王梅笑著說,過完年才十八,我還早著呢,這事不急的。

      晚上,一家人圍著八仙桌吃飯。桌子一角擱著煤燈油,燈芯結了個燈花。風從門縫鉆進來,豆粒大的燈花忽閃不定,薄薄的火紅色投到菜碗里忽明忽暗,投到臉上半邊陰半邊陽。馬月季用筷子頭拔弄一下燈芯,又擰擰了旋子想把燈芯旋長一點,能壓得住過堂風。馬嬸拿筷子敲敲碗沿,鼓著腮幫含糊不清地說,做么事呀,月季,瞧著見碗口不把飯扒到鼻孔就行了,煤油不要錢呀,能點亮就行了,還想亮過電燈泡呀,趕緊吃、趕緊吃,一頓飯要點一兩油,心疼啊!

      馬月季沒有頂嘴,她拔了幾口飯,試探地問,娘,王嬸家的鞋子做完了呀?

      哪能呀,我看還要忙一天!

      那你明天還去唄?

      明天還去干嘛,幫一天夠了,自家還有事呢?馬嬸將嘴角一粒飯粒抹到嘴里,咂巴嘴接著說,你操心這事干什么,今天早點困,明天趕早,我們先把后佬山那幾壟油菜秧松松土把肥上了!

      那幾壟油菜我跟父半天就弄完了,你、你還是去幫幫王嬸吧,再說月香這學期的報名費還是人家墊的昵,這么大的人情幫一天工,是不是少了點!馬月季說完便低頭拔飯,她等著她娘的斥責。馬嬸沒料到女兒會這么通情達理,她瞅著馬月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暗地里,馬嬸實實在在地將滿臉的皺紋舒展開,好像數(shù)十條蚓蚯潛入地里,讓馬嬸內心一陣歡喜,女兒不是不懂事啊,女兒分得清人情事故,這些年沒白養(yǎng)也沒白忙喲!

      馬月季小半碗飯沒了,她還沒聽見娘的叨嘮,就偷偷把頭抬了抬。馬嬸歪頭用筷子尖剔牙呢,表情藏在燈光陰影處,馬月季忐忑不安地瞅著她娘。

      馬月香擱下碗筷,打個嗝問,娘,灶里還有沒有米湯粥呀,打嗝了,喝點米湯粥壓壓。

      馬嬸擱下筷子,說,灶里還有,自個盛去。大國,月季說得在理,要不我明天再去幫一天工?悶在一旁抽煙的馬大國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馬月季心里好像千百朵花兒在綻放,香噴噴的讓馬月季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抿了抿嘴,膽子似乎大了一圈。馬月季問她娘有沒有聽王嬸說陪娘的事。馬嬸收抬空碗,聽女兒問這事情,隨口一答,你問這事干什么,人家嫁女兒人家當那個家,我們外人操個那心干什么?

      娘,我姐想當陪娘唄,要不然她會問你這事?馬月香端著米湯粥坐在娘邊上,朝馬月季扮個鬼臉,問道,姐,是不是想當陪娘了?讓娘跟王嬸說唄!

      瞎說什么呀我才不要呢,我還、還小!馬月季望著忽左忽右的燈花,恨不得它這會兒就熄了,她覺得臉腮發(fā)燙跟有塊炭在邊上似的,為了掩蓋自己窘態(tài),馬月季試圖岔開話題,她說,怎還不來電喲,霍元甲怕是開始了!

      馬月香朝懸在梁上的燈泡瞥了眼,他說,姐,將來是不是要找個跟霍元甲一樣的姐夫呀,嚯地一聲就能把院子的石磙抱起來,嚯地一聲能把老周家的水牛摁到地上,嚯——還沒等馬月香把第三個嚯喝出來,馬月季朝他腦殼敲了一筷子。痛得馬月香哎喲叫,他說,姐想嫁人,還不許人家說!

      你瞎說,你再瞎說我撕爛你的嘴!

      我就說,你枕頭下藏著五六個線團!馬月香怕再挨到筷子頭,他躲到馬嬸背后,娘,我姐枕頭底下藏有線團,白色的,我姐拿家里雞蛋跟貨郎換的線手套,說拆夠了就織圍巾,還不許我告訴你!

      馬月季見弟弟把自己的秘密抖了出來,好比一個藏著掖著許久的雞蛋,叭地一聲掉到地上,蛋殼碎了蛋清蛋黃流出來,一只螞蟻爬過來一只蟑螳爬過來……馬月季羞得無處逃避,她摔開板凳要追打弟弟。一直悶著抽煙的馬大國一磕煙桿,瘋夠了沒有,瘋夠了,洗腳困覺!

      飯桌恢復到安靜。

      馬嬸擦著桌子說,月香你莫瞎說,你姐還小,再過一年吧,等你表姐出閣我給你舅娘說說,叫你姐當陪娘!太小了出閣,傷身子,那線團月季你就留著,想織什么就織什么!

      馬月季低頭不語起身往大門口走,咣當一聲抽開門栓。月季,這么晚了,你去哪呀?馬月季咳一聲,清清嗓子,王梅叫我吃完飯過去的,去去就回來,娘,把門留給我。

      十一月的月亮很薄很冷漠,月光下,馬月季背后的身影挪動顯得很猶豫。馬月季出了門往村口走。村口有棵樟樹,樟樹向前幾十米有道溝渠,長年流水不斷,嘩啦嘩啦地拐過突出的石頭塊;樟樹枝繁葉密,有風吹過,樹葉摩擦發(fā)出沙沙響。遇到煩心事,馬月季愛跑到水溝旁,聽水流的聲響,聽樹葉們喁喁私語,靜寂中好像有個聲音輕輕地安慰她,讓她心情愉快,一點一點地忘記心里的煩惱和憂愁。

      馬月季挑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來,月亮像被什么感動了,在水中顫動不己。馬月季撿塊土疙瘩朝月亮扔去,水便漾出一個個圓,圓芯中王梅望著她笑,好看么!王梅把粉色燈芯絨在胸口比劃,她問馬月季,月季,你說是做褂子好看?還是做褲子好看?馬月季摸著燈芯絨,軟軟光滑的料面讓她想到了自己的長發(fā),早晨她梳頭的時候,喜歡把手指沒入頭發(fā)里慢慢往下滑下來,柔軟光滑得就像燈芯絨的面料……

      馬月季又扔了塊土疙瘩,水面又露出周翠翠的笑臉,兩頰淺淺的酒窩漾著幸福的笑容。周翠翠小心翼翼地擰開雅霜,鹽巴一樣的白色灌到瓶口,周翠翠瞇眼把瓶口湊到鼻子前,肚子一噎雙肩微微抬起,然后夸張地睜開眼,好香好香,馬月季你聞聞,香死人了,我過門那天也買這個牌子的霜……

      馬月季坐在月亮地里,晌午陪王梅去鎮(zhèn)供銷社買東西的畫面跟放電影似的,一次次在她腦海浮現(xiàn)。馬月季弄不明白,娘為什么說自己還小呢,邁過年就十八歲了,還小?娘十八就嫁給父,她怎么不說自己小呀,還說太小出閣傷身子,傷什么身子呀!馬月季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娘是在誆自己,誆自己給家里多賣幾年苦力,娘自己就可以輕松一些!馬月季這么一想好像是想通了,月香還在念書,父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要不是自己扛住半邊家,月香能念書?娘的豬欄里能圈起豬?眼淚不知什么時候涌出來,在馬月季眼眶打轉,馬月季覺得委屈一眨眼,眼淚沿著鼻梁流了下來,趴在膝蓋頭她嗚嗚哭出聲來。溝渠流水嘩啦嘩啦響,好像也在低泣!

      馬月季坐在門墩刨苕片,從篾簍摸個紅苕右巴掌摁著,貼著刨子面一推一退,刨口吐出一片一片雪白色的苕片。馬嬸捏個麻點的小雞蛋照著日頭,喃喃自語道,唉,哪只雞遇到鬼怪了,下這么個鬼蛋,作賤蛋黃蛋清了喲!馬嬸說著合上一扇門,小心翼翼把小雞蛋放在門舀處,嘴巴抖著,不知道在念什么經。馬月季曉得娘又在迷信了。多少年了,每逢有了小雞蛋,娘總會把小雞蛋塞在門舀,然后開合門,嘎吱嘎吱兩聲響,門柱擠碎小雞蛋,蛋清蛋黃盛滿淺淺的門窩。據(jù)說這做法,會把鬼怪攔在屋外,隔天雞窩就不會有小雞蛋了。馬嬸做完這一切,再吩咐馬月季刨完苕片,把牛牽去喂口水。馬月季鼻息咻咻,日頭落在身上燥得很,鼻尖很快掛上一滴晶亮的珠子,咝、咝、咝,紅苕像是在脫衣裳,咝咝地將一件件衣裳堆在篾筐里,紅苕在巴掌心一點點地苗條。

      馬月季這么一想,覺得好笑,噗哧聲,笑了。恰巧讓過來借槍擔的王嬸碰見,就笑著說,喲,月季刨苕片呀,遇到什么樂事了呀,笑得這么甜!

      哦、哦,王嬸過來了呀!馬月季站起身子,巴掌在屁股處蹭了蹭,說,王嬸,有事呀?娘、娘,王嬸過來了!

      你忙、你忙,我過來借桿槍擔。

      噯,他王嬸有么事吧?馬嬸從里屋出來,撣打褲腿的草屑。馬月季搶著說,王嬸過來借槍擔,王嬸你坐,我給你拿槍擔去。

      他馬嬸忙么事呢?王嬸瞧著馬月季進后屋去了,瞇著眼說道,月季成大姑娘了喲,他馬嬸要享福了喲!

      稻草塞一屋,趁著今日有空,我挽幾個草要子。馬嬸拉張板凳給王嬸,接著說,我享么事福喲,這丫頭是個犟命,還沒開竅呢,要是頂?shù)蒙贤趺返囊话耄揖桶浲臃鹆藛?

      看你說的,我家王梅比月季強不了幾瓣葉,還不是死犟死犟的,犟也沒什么不好的,我看至少不受人家欺!王嬸拍拍馬嬸的膝蓋頭,跨過年,月季怕也有十八了吧?

      嗯,整十八,吃十九歲的飯!

      王嬸,槍擔!

      月季,有空到我家去玩呀,王梅再有二十幾天就出閣了,這些日子有空多找她玩玩,一出閣就外姓人家了,再找她也找不到了喲!王嬸樂呵呵地接過槍擔,他馬嬸呀,我不能再坐了,我得跟緊把槍擔拿回去,今日我娘家侄兒過來做油漆,趁空讓他幫著把地里的苕藤挑回來,再不挑落場雨就爛在地里了。

      王嬸走后,馬嬸朝女兒瞥了眼,說,這王嬸做么事都講排場,要臉面,嫁個閨女還搭上十幾樣家具,唉,真是家底好呀!

      馬月季沒說話,鼻子一哼算是回應她娘了。馬月季羨慕王梅有個有本事的娘,會操持家。王嬸做姑娘的時候就會做豆腐干子,嫁到王家把手藝帶過來,頭天晚上泡好豆子,下半夜趕早磨豆子過豆槳,天還晃開眼,幾屜豆腐就出來了。王梅他父這幾年就是擔豆腐走村竄戶把持家的,去年,王嬸讓王梅他父一頭擱豆腐另一頭放些線頭扣子什么的,是貨郎也是豆腐郎,做兩樁生意,哪樣都做得風生云起的。馬嬸見女兒沒搭理自己,也懶得再說了,一扭背挽草要子去了。

      牽牛喂水的路上,馬月季碰見周翠翠。

      周翠翠剛從菜園回來,篾籃掐有一把韭菜和一個苞菜。周翠翠讓馬月季到她家去,說有個好東西讓她看看。馬月季問是什么東西,周翠翠說你去了就曉得了。馬月季說我等會兒還去換我父回來吃飯呢,我沒空的要不然,你先說是什么,等晚上有空我就過來。周翠翠覺得很掃興,她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忍不住說了,月季,那人過來送臘月節(jié)了,還給我買了件石棉襖,粉紅的!周翠翠說完,不好意思地埋下頭,臉蛋跟剛起地的紅苕,洋溢著新鮮的色。

      哦——馬月季感覺有什么東西卡住喉嚨了,她費勁說了個哦字,就沒聲了。周翠翠還在豎著耳光聽呢,半天沒有聲,偷偷掃了馬月季一眼。馬月季一臉茫然,她舞著趕牛的竹條有意無意地抽打路旁的枯草,偶爾飛起一瓣枯葉打著漩飄下來。

      周翠翠清清嗓子,問道,月季,晚上你過來啵?

      哦,過、過來呀!馬月季不敢瞧周翠翠,她想得出來,這會兒周翠翠臉膛肯定跳動幸福的笑容,小木匠也真是的,才開親個把月,送臘八節(jié)割刀肉就算了,還送什么石棉襖。馬月季覺得現(xiàn)在自己跟周翠翠之間距離越拉越大,這種感覺有些日子了,頭次是周翠翠給人當陪娘,那一回馬月季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像是丟了什么似的,是什么又說不清;后來這種感覺在周翠翠開親后,才慢慢曉得了,人家有一樣東西她還沒有。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藏在心里的,但這東西可以讓人笑起來更甜更美!現(xiàn)在人家又有人送石棉襖了,而自己……馬月季忍不住低下頭,朝水里那個穿方格子棉布褂的女孩一撅嘴,險些流出淚來!

      馬嬸煮了碗生姜湯端到馬月季床前,埋怨她不曉得照顧自己,說傷風感冒最傷人了,咳一下扯一下肺,不光嗓子受不了,那肺也吃不消呀。馬嬸喋喋不休,馬月季側過身子,把后背對著娘。起來喝口姜湯再睡,出身汗感冒就好了!

      馬月季動都沒動一下。馬嬸就搡女兒一把,馬月季往床里一縮。馬嬸再搡,馬月季猛地坐起來,煩死了,我不喝那東西!嚷完,馬月季鉆進被窩。馬嬸不知所措,她把湯碗擱在床頭柜上,問道,月季你哭什么呀,為么事呀?誰欺你了呀,還是……

      不要你管?

      我不管,誰管呀,我是你娘,有么事你跟我說呀,憋在肚子里能開花呀?

      就是不要你管,我要睡覺、我要睡覺!馬月季一拉被頭把整個身子捂得緊緊的。馬嬸擺擺頭,嘆了口氣,說句兒大不由娘便出去了。禮拜天,馬月香坐在院落背風的地方寫作業(yè),看見娘唉聲嘆氣就問,娘,是不是姐惹你生氣了。馬嬸瞪眼道,你寫你的作業(yè),別的莫管!

      娘,你就跟王嬸說說,叫我姐做回陪娘吧,我姐的心事我知道,她準是為這事跟娘賭氣呢!

      莫瞎說,你姐那點花花腸子我還不曉得,她要是想當陪娘為么事不跟我說?馬嬸解下圍裙,迎著風抖去稻草渣。

      馬月季縮在被窩里,外頭娘跟弟弟的對話她聽得真真切切。馬月季讓自以為是的娘氣得咬牙切齒,我怎么想的你怎么就曉得,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馬月季蹬開被子,穿好衣鞋出門了。馬月香看見姐出來了,就問她上哪去?不要你管?馬月香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又追問了一句,姐,你不是病了么,娘給你抓藥去了,你去哪呀?去死,行了吧!馬月季這一句話把馬月香哽得兩眼發(fā)直。

      王梅再有半個月就要出閣了,這些日子家具刷漆、被子縫線,還有一些細活也要趕在這些日子忙完,所以這段日子王梅家總是忙忙碌碌的。王梅不在家,說是跟男方到縣城挑自行車去了。馬月季在灶屋找到王嬸。王嬸忙著給做木活的師傅下面條,一堆磕敲的雞蛋殼扔在灶角落,馬月季掃了一眼,心里粗粗估算了一下,少說也敲了六七個雞蛋!六七個雞蛋差不多要塊把錢了,馬月季打心里頭羨慕王嬸家闊氣!

      王嬸,忙呀!

      哎,給師傅們下點面條,找王梅吧,她上縣城去了!

      剛才在門口聽王叔說了,我不找她!馬月季攪著衣角,衣角一會兒反攪,一會兒順攪,讓那花格子的衣角在“8”字形中徘徊不定。

      不找王梅,哦,是不是要借么事東西?你說,我這就去給你拿!王嬸擰開鍋蓋,霧汽騰起來,像一大團棉花在飛舞,溫溫暖暖的棉團散發(fā)著蔥香味。

      我不借東西,我、我找王嬸問個事?

      哦,找我!什么事呀?王嬸攪動面條,扭頭朝馬月季瞥了眼,月季,你這是么的,臉跟紅紙似的?

      沒什么。馬月季捂著臉頰猶豫不決,她不知道要不要把憋很久的話倒出來,她也曉得這話倒出來要是人家不同意,自己肯定很燒人,但馬月季一下子又想到周翠翠那件粉紅色的石棉襖還有王梅那滿屋子的家具,她頭一揚,深深吸口氣,還沒等她張口。王梅的表弟進來了。王梅表弟一進來就問,大姑,面下好了沒,肚子咕咕叫了!王嬸樂哈哈地應道,馬上就好,你坐會兒,歇一下我這就給你盛!

      王嬸又說,月季,剛才你不是要問個事的嘛,說呀?

      王嬸,這、這……馬月季朝王梅表弟眨巴眼,那表情王嬸一下子明白了。王嬸笑著說,喲,吞吞吐吐的,肯定不能多雙耳朵聽了,羅北呀,你先出去躲一下,人家女孩跟大姑有話說。

      馬月季看羅北出去了,這才壯著膽子問,王嬸,王梅的陪娘找好了沒?

      哎,你問這事了,我還以為是么事天大的事呢,王梅陪娘頭個禮拜就找好了!

      馬月季聽這話,好像掉到冰窟窿了,渾身一顫動,“噢”地應了聲就往外走。王嬸在背后喊,噫,月季,怎么就要走呀,今日過來問這事,是不是你有事做不了陪娘了呀?

      啊!王嬸你說什么,什么陪娘呀?馬月季轉過身子盯著王嬸。

      哎,你娘頭個月不是給我說讓你給王梅當陪娘嘛,那會兒還早我就跟你娘說,這事我要跟你王叔商量一下,有音了就給你娘回訊,頭個禮拜我跟你王叔才把陪娘定下來,這段日子不是忙么,一忙就把這事給捺下了,原想今日夜里到你家跟你娘說這事的,碰巧你過來問這事,是不是你沒空?

      有空、有空,我成天沒事做,時間多得很!馬月季好像一下子從冰窟窿爬出來,現(xiàn)在又站在炭爐旁,渾身烤得滾燙。王嬸說有空就好,那晚上我就不過去了,你回去跟你娘說這事就這么定了!

      噯,王嬸我回去了!

      從王嬸家出來,馬月季覺得日頭落在身上那么親切,就連縮在門洞曬日頭的黃狗,她都想上去摸摸它身上的毛。喜悅和幸福像把大掃帚,輕輕一揮,十幾天來的煩惱和壓抑就沒影了,就連感冒也好了!回家的路上,馬月季遇到周翠翠。

      月季,多遠就瞅見你樂呵呵的笑,什么高興的事呀,瞧把樂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沒么事!馬月季還沒說完,笑容忍不住從嘴角漾出來。

      沒高興的事,我不信,你說不說?周翠翠騰出一只手要去咯吱馬月季。

      馬月季腰肢一扭,躲開了,她四處一盼,說,翠翠,那也算不上高興事,說出來燒人的,過半個月你就曉得了,我還要回去挑水呢,我先回去了!馬月季到底沒把當陪娘的事說出來,她要把當陪娘的事當作一塊糖果一個人慢慢汲溜,讓那甜甜的味兒把渾身浸透、泡軟!

      馬月香做完作業(yè),這會兒在幫娘晾衣裳。馬月季進屋時捂嘴咳一聲,娘,水缸沒水了,我去挑擔水!馬嬸說你還病著呢,你歇著,晾完衣裳我去挑。馬月季沒等娘把話說完,擔著兩個水桶出去了。

      吃晌午飯,馬月季趁他父進灶屋盛飯,吱晤地說,娘,王嬸叫我跟你說,頭個月你跟說她的那件事,就這么定了!

      什么事呀?馬嬸一頭霧水,盯著女兒問,頭個月我跟王嬸說么事了?我么一點記不起來了,王嬸有說是么事嘛?

      就是那事呀!

      么事呀,你曉得你就說!

      就是那事唄!馬月季看見他父盛碗飯坐在對面,臉唰地一下子燃起來了。

      馬嬸瞪著馬月季說,一家人,說個話還躲躲閃閃,難道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你說不說?

      就是給王梅當陪娘呀!馬月季說完,端碗跑到里屋去了,她覺得當著弟弟和父親說那話,好燒人!一個大姑娘么就能說自己當陪娘的事呢!馬月季朝鏡子吐了一下舌頭,管他呢,說也說了!弟弟和父親又不是外人,他們又不會笑自己的,一點兒也不燒人!馬月季心里頭安慰自己。

      馬月季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瞅房頂,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眼角又濕了,不爭氣的蚯蚓從眼角爬出來了。馬月香的話又在耳畔回蕩,姐,當陪娘那天,陪娘要穿好看衣裳的,姐你要是穿那補丁的衣裳去當陪娘,人家還不笑話你呀……

      要是有件石棉襖就好了,像周翠翠那件一樣粉紅色的,穿在身上肯定好看,說不準沒跨過年,就有人上門提親了!馬月季想起周翠翠那件石棉襖。那天晚上,馬月季到周翠翠看她試穿過,石棉襖很薄,也很輕!前襟是拉鏈,穿上輕輕一拉鏈環(huán),咝溜一聲那敝開的石棉襖就咬緊了,一點縫也沒有,不像那扣鈕扣的衣裳,就算把所有的扣子扣上了,扣子間還能把手插進去。馬月季越想越覺得王梅出嫁那天穿石棉襖最合適。

      第二天,吃過早飯馬月季找到周翠翠。馬月季將舊報紙抱著嚴嚴實實的包裹遞給周翠翠。么東西呀?你拆開一看就曉得嘛!周翠翠撕開報紙,一條用棉紗勾的白圍巾抖落眼前。

      哎,白圍巾,你勾的呀!

      嗯,我勾的,好看唄!

      好看,就是針腳太稀了,要是能再軟和一點就好了,不過這白圍巾還是蠻好的!

      送給你,要不要?

      送給我,為么事要送給我呢!

      我、我想你幫個忙唄?

      幫么事忙?只要我?guī)偷闷鸬?,我肯定?

      那你把白圍巾收起來,我、我想借你那件石棉襖穿一天,就一天!馬月季擔心人家會拒絕,向周翠翠發(fā)誓道,我保證么樣的借來的,么樣送給你,不讓一?;覊m粘在上面,要是弄壞了,我、我就賠兩件給你!

      那、那石棉襖,訂日子那天我娘才許我穿,平常她都不要我碰的,說那襖子貴得很,一件就幾十塊頂?shù)蒙虾脦讉€豬條子了,借你要是讓我娘曉得了,她還把我腿打斷呀!聽我娘說那人洋歷年要給我買條圍巾的,這個你還是留著吧……

      馬月季覺得周翠翠不夠意思,平時嘴巴總擱著我們姐妹有什么困難,相互要幫忙,將來就是嫁到外面,我們就走親戚。這會兒向她借件衣裳,就舍不得,馬月季瞧不起周翠翠,鼻子一哼接過白圍巾回去了。回去撲到床上,捂臉嚶嚶哭起來。馬月香聽到哭聲跑進來,問,姐,你咋了?

      馬月季抹干淚,翻身坐起來。姐,是不是有什么人說你了,噫,眼睛都哭紅了!

      滾,不要你管!

      我才懶得管呢,哼,本來有件事要跟你說的,唉,好心當成驢肝肺了,算了不說了!馬月香擺著腦袋轉身要走。

      有屁就放,別裝神弄鬼了!

      唉,誰叫你是我姐呢,不跟你計較了,姐我跟你說了好事,到時你得把那條白圍巾給我,可以啵!

      還沒說呢,就算計白圍巾!馬月季一撅嘴,不過,要瞧你說是么好事,高興了我就把這白圍貼送給你!

      準是好事,陳介伯水庫抽干了!

      陳介伯水庫抽干了關我么事呀,這算哪門子好事呀!

      鎮(zhèn)里出錢,說要清水庫的淤泥還要筑高堤壩,這兩天在鎮(zhèn)門口招臨時工呢,干一天三塊多,我想姐不是要當陪娘了么。好歹也要置件好衣裳,要是姐到哪里干十幾天,不是有錢買衣裳了嘛,這是不是個好事情呀!

      嗯,就算是個好事吧,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騙你我就是小狗,我班上一個同學說的,他父負責招人呢,要是你愿意去,我找我同學叫他跟他父說說,把你名字報上去,怎么樣?

      行,給你!馬月季把白圍巾遞給弟弟,又補一句,你說話算話喲,讓你同學找他父,把我名字寫上去,最好明天就能出工!

      那我這就去我同學!馬月香圍著白圍巾跑了。

      馬月季情不自禁仰躺在床上,雙手攥成拳頭,左一下右一下捶打著床鋪,砰——砰砰——砰,好像有人在擂鼓。馬月香微微合上眼,好像瞅見自己穿著粉紅色的石棉襖攙著王梅朝迎親的隊伍走過去……

      責任編輯:遠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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