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記

1

他就是他看起來的那個樣子，一個無所不能而又夸夸其談的人。當然，在人們的印象中他并非總是如此。有歷經(jīng)世事的老家伙就曾對他身邊的年輕女人講過，說來說去李云飛不過是個挺能咋呼的人。他個子不高，這可能造成了他感情生活中最為致命的缺陷。而且一米六九的身體上那張臉也普通至極，疤痕縱橫，黑洞洞的鼻孔毫無顧忌地齜向藍天。可能是為了彌補那種無法以真面目示人的自卑心理，念大學的時候他還挪用學費，去牙科醫(yī)院做了個小手術(shù)，將兩顆不安分總是向外飄著的門牙硬生生地箍了回去。結(jié)果，牙齒倒是看上去原先規(guī)矩了不少，畢業(yè)的時候卻又遇到了麻煩，因為欠的學費太多，學位證畢業(yè)證也被教務(wù)處扣押了。然而，這些，與他本身的能力，據(jù)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比如，他連續(xù)兩屆高考都是全縣第一，可惜都因報錯志愿與北大清華失之交臂，陰差陽錯，虎落平陽，最后到了省城一所大學念了政治系。后來考研時他還發(fā)憤了一回，報的仍然是北大，可惜專業(yè)課考得一塌糊涂，兩門加起來還不夠一百分。他逢人就說，要不是跨專業(yè)，要是他平時多花點時間，肯定就不是這么個結(jié)果。一句話，什么事兒不管做沒做成，理由都很多，那種抱怨和憋屈看起來光明正大，至少他喋喋不休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實情也是如此，大學四年他除了成天睡大覺就是和一幫長發(fā)男生搞什么樂隊，甚至還成立過一個哲學公社(為什么總是拿哲學或者詩人說事兒?這可沒有什么特意的諷刺。眾所周知，哲學和詩歌都是兩門神秘的學問，而年輕人呢，總是喜歡掌握真理，以為占據(jù)了這樣的制高點，就把人間煙火拋到了腳下。我們都是這么過來的，好像這是得到承認滿足虛榮心的捷徑吧?這似乎把哲學家和詩人的高貴動機貶得一文不值。我并沒有胡說八道惡意攻擊丑化的意思。從我看到的情形來看，李云飛所做的事實就是這樣，要說我有夸張的成份，無非是沒有看到除此而外他干的那些雞鳴狗盜的事兒。幸好他后來總算是大徹大悟又回歸到了人性之上)?？上Ю钤骑w忘記了大學里最要緊的其實是要去做兩件事：談情說愛，找機會賺錢。他自以為是，總覺得自己年輕有為，不屑于做那些俗人做過的俗事，何況還有空洞而激動人心的虛無理想支撐著寂寞的漫漫黑夜。就是這樣，四年下來，除了用借口來安慰自己無助的心靈外，算得上一無所獲。但也有幫助，比方說，哲學的思辨鍛煉了他的口才，這是他成功轉(zhuǎn)型的基礎(chǔ)，再加上還結(jié)交了一幫神神道道的朋友，使得他在找不到女朋友的大多數(shù)日子里有了合適的發(fā)泄渠道，有機會一如既往地為雞毛蒜皮的事有板有眼地辯論。及至等到畢業(yè)，等到走入社會，一個人找工作，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老大不小了。焦慮不安的危機感首先來自于性欲的無法解決，在工作之余，他也打著酒醉的借口找過妓女，只是這種臨陣磨槍的匆促作為他自己都沮喪感覺敗興之極。眼看著同齡的朋友一個個都結(jié)了婚，而他仍然孑然一身，這讓他無所適從，仿佛自己被有意無意地推到了眾人面前。好像人人都多么在乎他關(guān)注他似的。因為時常去找妓女，花銷自然不菲，錢的缺乏就這樣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他辦了三張信用卡，可是花掉的錢總得想辦法彌補啊，要不然銀行天天打電話發(fā)短信也會騷擾得人心緒不寧。如今，他每天不再沉浸在理想當中，某種程度上說，他變得務(wù)實起來，更多的時候都是在和人談?wù)撝斨馈?jù)他自己說，做的都是大生意。他不知怎么就和一個倒煤的同學接上了頭，同學問他有沒有關(guān)系，他就去朝可能有希望的朋友打電話。一通通電話打過去，人人都說能行，中間隔了一大堆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但總有希望擱在那兒。這讓他每天過得逍遙自在，感覺幸福極了，認為好日子觸手可及。如是再三，盡管那些已經(jīng)被討論好的分紅仍然遙遙無期，但這些都沒能打擊到他的積極性。他的人生理念是，遍地開花，齊頭并進，總有碰對的時候?！_切地說，他的人生改變，他的一切好像都是從倒煤開始的。

不過，起初李云飛的念頭非常單純，他一心一意地向人聲稱，就是想找個煤老板的女兒。這樣的想法不無浪漫。在他的概念里，煤老板個個都是文盲，而他李云飛呢，一表人材，就是個子低了點兒。個子低能說明什么呢?鄧小平拿破侖不還沒他高呢。還真別說，有一段時間他和一個煤老板焦鵬燕打得火熱。焦鵬燕也是愛文化的人，而且好寫詩，每到一處，總會詩興大發(fā)，盡管平仄之類的韻律值得商榷，但他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敢做敢為，他把挖煤的勇氣用到了作詩上。不管有沒有人承認，反正在李云飛的操作下，焦鵬燕還是出版了兩本詩集，而且我們撩城的著名評論家豐秋木先生還寫了專文評論，評論云遮霧障，狗屁不通，但焦鵬燕極為滿意，毫無疑問，這正是他寫詩力求達到的效果。且不說詩歌和評論。也不要被這樣的話造成一種煤老板是個附庸風雅之徒的假象。事實上，他生下來仿佛就是為了注定要干一番事業(yè)的，比方說年紀輕輕時就趁著上山下鄉(xiāng)的高潮去農(nóng)場養(yǎng)豬，到最后還死心塌地地生了根發(fā)了芽，和當?shù)匾粋€大隊書記的女兒結(jié)了婚。這直接為他承包煤礦準備了足夠的人脈和政治條件。事業(yè)做成了，他又不是一個無憂無慮聽天由命茍且偷安的人，這不聽說了人應(yīng)該趁早培養(yǎng)退休后的愛好，他就寫開了詩。倒不是說他窮極無聊了才寫詩，事實上除此而外，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比如往床上一躺就能撲鼾連天睡到日上三竿，無論女人在旁邊怎么誘惑都會無動于衷。他不可能苦悶，因為他從來就沒覺得無事可做過，而對要做的事，也從不含糊，總是盡心盡力，力求完美。盡管最終選擇了寫詩作為打發(fā)時光的消遣，但他也并沒有把這個當成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兒；盡管寫得不好，但他還是認了真，要不然他干嗎掏錢印自己的詩呢，老實講，他的心胸還沒有博大到真的要去贊助與自己無關(guān)的文化事業(yè)。因為幫煤老板做成了這兩件事兒，李云飛中間跑來跑去，自然也賺到了不少好處費，但當焦鵬燕把厚厚一沓人民幣甩過來時，李云飛居然像條件反射一樣把錢推開了，好像那是個定時炸彈。他說：

“焦老板你把我李某當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要你這個錢呢，我不過是打了兩個電話又不費我什么事兒，你看看你真是太客氣了?！?/p>

這不能簡單地說是李云飛城府太深。也許跟年輕人還沒有養(yǎng)下白吃白占的習慣有關(guān)，當然，也可以說是他志不在此。焦鵬燕也是個性情中人，對方一年輕后生居然視錢財如糞土，這讓他有些震驚，就問：

“兄弟，你要什么?只要我?guī)偷玫降模乙欢ǘαf(xié)助。”

“唉呀，您千萬別這樣說，這豈不是亂了輩份嘛。焦老板，你好事做到底，給我介紹個女朋友怎么樣?”李云飛滾動著一雙小眼睛滿臉堆笑，笑容差點兒擠破了幾個燦爛的紅疙瘩。

“不就是個女人嘛，好說好說，你要什么樣的?”聽焦鵬燕的口氣倒不是覺得他什么樣的女人都能張羅得到，他純粹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這個連錢都不喜歡的年輕后生到底愛好什么樣的女人。

李云飛想要的女人當然是和煤老板沾親帶故的，家里能有幾口煤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李云飛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他只能說，越好越好。越好越好也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煤老板焦鵬燕雖然在寫詩上一竅不通，但在為人處事上還是相當聰明，要不然他那幾千萬資產(chǎn)也不可能那么順風順水地得來。李云飛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焦鵬燕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問題的詭異處就在這里，李云飛呢，以為煤老板都是蠢貨，而焦鵬燕呢，卻覺得像李云飛這樣的人能娶上女人就不錯了?，F(xiàn)在娶一個女人總得花個十來萬吧。別看李云飛沒有要他焦鵬燕的錢就會以為他不缺錢。兩個人都鬼精鬼精，心知肚明，只是都高估了自己，或者說是低看了別人。

焦鵬燕給李云飛介紹的第一個女人據(jù)說非常漂亮。李云飛還沒有去見面的時候就已經(jīng)和人吹噓開了他找到了一個怎樣的女朋友。

“她大學念的是音樂系，而且是研究生。家就是撩城的。雖然沒見過，但打過幾次電話。聲音非常好聽?！彼笱笞缘玫卣f著，說到最后，可能是自己都有點不相信了，又不無遺憾地補充道，“可惜長得太矮。而且比我還大兩歲。比我還大兩歲是什么概念?那就是說她差不多三十了吧?我怎么能要這樣的女人呢?盡管她是個好女人，但我肯定不會喜歡。這個焦鵬燕也是，他自己都沒有見過，就胡亂給介紹了。唉，世道真是混亂。人們想嫁都快想瘋了。”

說是不喜歡，但李云飛還是見了她。不光見了對方，還把對方大搖大擺地引到了單位上網(wǎng)。聽說，那姑娘還去了李云飛租住的地方。又隔了一段時間，李云飛又開始說焦鵬燕在給他張羅介紹對象了。但他還是形單影只了很久。有人問他，前些日子帶到單位的那個小姑娘怎么不見了?他就說，別提了，兩個人鬧不成，她一去了我那里，什么都不做，要不是看電視，要不就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上，好像那是她的家似的。

李云飛口口聲聲說他不喜歡對方，但話里話外透露的就是，雖然和那個姑娘分手了，但他并沒有吃虧，因為該得的都得到了，不該得到的也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就到手了。他的意思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句話，得到一個女人無非就是占有對方的身體。有關(guān)那個女孩的身體，李云飛在好幾個場合下都有意無意地說過，正是因為這種講述含沙射影，反而讓人感覺到他是在故意強調(diào)一些什么。那個女孩是學音樂的，主修鋼琴。這在李云飛的轉(zhuǎn)述中，那個女孩的手就不像是在彈鋼琴了，反而像是路邊洗頭店里的按摩小姐。當然，她的手不光修長，而且富有彈性，重要的是身體還很結(jié)實。這就不由讓人不胡思亂想。不光我們覺得李云飛像是在意淫，他自己就還把這個女孩和從前碰到的女人比較了一番。一句話，這個姑娘雖然是彈鋼琴的，可惜力氣還是太大了些，因為她抱著他時，那么嬌小的身體居然能稀松平常地將他扳過來，好像她這些年來練習的不是鋼琴，而是怎么去搬死沉死沉的男人。這讓李云飛有些失望。在他的想象中，一個音樂系的姑娘不管怎樣內(nèi)心狂野，總還是含蓄些為好。就因為這一點，他無比懷念從前碰到的姑娘，或者說是想象中的女人形象：渾身柔軟，滿臉緋紅。也不知道李云飛的腦子有些混亂不清，還是因為應(yīng)接不暇的女人搞得他思維錯亂，在總結(jié)到最后，他居然又說開了那個女孩的好。

“結(jié)是結(jié)實了點，但結(jié)實也有結(jié)實的好處，結(jié)實一點健康。盡管我還是更傾心于皮膚白皙的姑娘。但奇怪的是，她臉上的皮膚還好，可是身上就太差了。這和正常人的反差那么大，搞得我那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說真的，她臉上的皮膚欺騙了我。我還是喜歡過平常日子，要是和一個身具異相的女人呆在一起，哪有個安心的時候啊，我可不想沒事兒找事兒做?！?/p>

明明是那個女孩甩掉了他，但他還是給自己找著借口。我們撩城不大，有關(guān)那個女孩的事兒我們很快就聽說了，因為我的一個同學參加了她的婚禮。她現(xiàn)在嫁的那個男人可能并不見得比李云飛出色，但是家在撩城，而且親戚朋友一大頓。

李云飛的朋友孫大海是個性情中人，盡管自己在外昏天黑地地亂搞，卻見不得李云飛做出這樣的事?！斑@實在不像人做的事?！睂O大?？赡苁锹牪粦T李云飛自吹自擂的賣弄，也可能是酒喝得多了點，結(jié)果兩人差點打起來。這事兒還是李云飛自己忍不住說給了同事聽。就這樣，有關(guān)李云飛的閑話就在我們單位傳開了。單位里多的是閑人，于是對李云飛的關(guān)心都上升到了道德的層面?？偠灾?，他李云飛實在不該那樣對待一個小姑娘。說是這樣說，但人們想要得到的無非是他李云飛和那個姑娘到底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

李云飛的回答相當沒有耐心。這和人們想要得到的結(jié)果相去甚遠，至少應(yīng)該更詳細些，不說氣味、皮膚、聲音這些需要細膩感觸的話題，但總得添加些生動的細節(jié)?？墒?，這個李云飛真是的，自己捅出了婁子，好不容易為我們找到了一點樂趣，居然用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反問句就把問題了結(jié)了，杵在角落里了，不讓人議論得沸沸揚揚風風雨雨了。這讓我們覺得他在對女人的認識上還停留在膚淺的層面。也許事情真的就是這樣。人和人畢竟是不同的。一想到李云飛對于女人的認識如此淺薄，我們多多少少又感覺到了一點同情，覺得這個李云飛真是命苦，這么大年齡了還是個單身不說，好不容易找個女人還不懂得好好珍惜。但李云飛好像并沒有完全誠心誠意接受到來自我們的同情。這個時候他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相親。這回的見面仍然是焦鵬燕安排的。對方條件不錯，在一個相當有文化的單位工作，“文化廳呢，而且是事業(yè)編制”。對焦鵬燕過于強調(diào)的這些東西，李云飛并不怎么感興趣。還好，焦鵬燕又說了一個讓李云飛心動的事實。

“她非常高。身材非常好?！?/p>

“你見過?”

“不一定非得要親自見過吧?”

“要是太高我會有自卑感的?！?/p>

果真如焦鵬燕所說，那個女孩比李云飛還高。盡管她穿的是平底鞋，李云飛還是感到了壓抑。他故作輕松地問起她家人的高度，女孩的回答是這樣的：母親比她要低一點，不到一米六五，父親一米七八，弟弟一米八三。

這次見面，因為女孩做的是銀行工作，太忙，沒顧得上細談，許多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都還沒有深入地聊到，但照李云飛興高采烈的轉(zhuǎn)述看來，雙方對彼此的印象都還不錯。至少李云飛認為是這樣的。他說姑娘天天晚上給她打電話，一說就是幾個小時，現(xiàn)在搞得他手機天天都得充電。有人就開始勸他了，說長時間通話對耳朵不好。我們倒沒有想到那么多，只是覺得老天爺真沒長眼睛，他李云飛有什么好，竟然會攤上一個姑娘喜歡他。然而男人女人太多了，在我們自己都感到泄氣的時候，李云飛又說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他說，惟一的遺憾是兩個人隔得太遠，后來女孩還打過幾次電話來，這把李云飛高興得頭腦發(fā)熱，以為事情就這樣成了?？上У胶髞恚€是像李云飛在別的事情上頭所聲稱的那樣，不了了之。李云飛的說法是：

“和她呆在一起太無聊了。找不到話說，除了給人貸款，就是數(shù)錢，好像她就是錢蠹蟲似的?！赡苁潜蛔约旱恼f法嚇了一跳，有那么一會兒，他陷在自己的想入非非當中，覺得做一個錢蠹蟲也并不見得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在李云飛給我們造成的印象當中，除了工作上他兢兢業(yè)業(yè)以外，在外頭也混得很好，簡直說得上如魚得水了。聽起來也確實如此，比如他說是去扶貧，但總有煤老板焦鵬燕招待。每回還沒走之前，他總是在辦公室地大聲打電話，說：

“焦老板啊，今天我要去你們縣扶貧啊，有空了一起坐坐吧。啊，什么你都給訂好了賓館?唉呀，您太客氣了。好的，好的，見面了再細說。我給你講啊，您的詩集在我們這里反響不錯啊，我們這里很多人都讀了，都說你寫得好，實在，有內(nèi)容，有東西，讀起來感覺身臨其境，我們沒去過好像都去過了?！?/p>

他說不多說了不多說了，但仍然由著嘴巴的慣性說了很久。那些話更像是他在向人說著他在外頭是怎么有面子，這不，身價幾千萬的煤老板都親自招待他了。但也并不能籠統(tǒng)地說是外頭，因為他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他扶貧的那個地方。掛了電話，他聳了聳肩，那副表情好像無疑是在表明，事事都有人安排好，搞得他一點主動性都沒有，真是活得沒一點辦法。他聲稱他結(jié)交的都是有錢人，在外頭吃龍蝦吃得嘴巴都沒有味覺了。當然他也會譴責他碰到的一些不講義氣的人，比如說那個聲稱倒煤的好朋友孫大海怎樣花掉了他信用卡的八千塊錢，然后一聲不響地消失。我們不知道他當著我們的面咬牙切齒地譴責他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也許有些心思不能和熟人說，只能和不相干的人嘮叨嘮叨吧，可惜我們沒有興致聽他在那里唧唧歪歪。老實講，我們被他撈世界的話搞得坐立不安。誰會和有錢人過不去呢?一想到同樣是差不多的人，而他竟然和有錢人搭上了線，我們還是一潭死水波瀾不興，就由不得不心煩意亂。實事求是地說，我們覺得他是個小丑，我們像觀眾一樣看著他的表演，要是真心有人為他祝福，那可能也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就他那副德性，詛咒還來不及呢，何談祝福?錯不在我們，誰讓他李云飛不懂得做人低調(diào)呢?從這個角度上說，李云飛可能真撈了不少錢也不一定，因為但凡無意中賺了錢的沒錢人，可能都按捺不住心中那股興奮勁兒。想這些有什么用呢?盡管聽他在那里扯很煩，但一聽到他碰到的都是倒霉事兒，我們還是會露出會心的微笑。興致高時，還會假模假樣地勸勸他，好像這樣我們就理解了彼此似的。比方說，在很久沒有聽到他抱怨那個借他信用卡的朋友孫大海時，我們就會裝著很關(guān)心地問：

“怎么還沒有聯(lián)系上孫大海?”

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李云飛總是說這個話題，搞得我們對于他生活中的那些事兒了如指掌，就連那個和我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孫大海好像也陰魂不散，活在了我們的思念當中。

“唉，別提了。聽說是去了上海，好不容易從他家里問清他的手機號，剛打通就關(guān)機，再打去就停了機。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朋友。也許他是真的有難處?？墒怯须y處也不能這樣對待兄弟們啊。哈哈，好在我才借給他幾千塊。我們班還有一個同學，他爹是撩城交通局的，就是家里超級有錢的那個，借了他三萬呢?，F(xiàn)在找人死活找不見，真是氣人。”

“他不是找了個很有錢的對象嗎?怎么還找你們借錢?”

“他死要面子啊。聽說那女的是有錢，每回來，兩人都是住國貿(mào)大酒店。后來聽說逼得沒辦法，孫大海從上海跑去晉城看她，給她過生日，身上一份錢沒有，本來是想找她借錢的，見面前又找人借了些錢買花啊訂生日蛋糕什么的。等到見了面，他又不好意思了。錢沒借上，又欠了別人一屁股債?！?/p>

“他還在倒煤嗎?”

2

孫大海是李云飛的好朋友。剛畢業(yè)那會兒兩人同吃同住，好得就像一坨蜜糖。兩個人都是心比天高的人，又志趣相投，總想著一夜暴富。照理說，孫大海學的是法律，工作要好找些，但具體到個人身上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兒。那會兒李云飛剛來我們單位，成天就說著他一幫朋友的事兒，好像他們的命運真有可能要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到后來，我們都聽煩了。他說這個多么有錢那個賺錢如何容易，好像除了錢就不能活了似的。我們倒不是對錢反感，而是覺得你好好掙你的錢就得了，干嗎把那些明明讓人眼紅的事兒大張旗鼓地說出來呢?這不明擺著刺激人嘛。因為李云飛說的那些事兒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成天想的就是要去勾引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好像有錢人家的女兒個個都排著隊等著他們?nèi)ヅR幸似的。等到聽他說孫大海真的和一個比他大十來歲的有錢女人打得火熱時，我們實質(zhì)上是不信的；而且從他說話的口氣來看，他也覺得難以想象。世上哪有那么傻的女人。要真是那么有錢，哪可能等到如今還找不下一個合適的男人。更何況在李云飛的描述中，那個孫大海也并不見得多么有能力，除了個子有一米八外，其它的好像就沒什么優(yōu)勢了。不過，李云飛挺自信的，他好像比孫大海還興奮，成天滔滔不絕地說著兩個人的最新進展，那陣勢比過去說他怎么一個人去新星大世界更熱血沸騰(插一句，新星大世界是我們撩城男人過夜生活的地方，里面的主要消費品是女人，在那里，一個男人可以隨便挑選女人，而且不用操心有沒有警察突然襲擊。據(jù)李云飛的經(jīng)驗，還沒有出過一次意外。僅有的一次摩擦也是因為身下姑娘的錯，姑娘脾氣很大，喊他快點，但男人年紀越來越大，那可能說快就得了的，何況他還喝了酒。換姿勢的時候，姑娘提著褲子出去了，再也沒有回來。他還在那里傻等了半天。酒醒了后，他去找老板，老板說他不應(yīng)該咬她的姑娘。爭論了半天，仍然無濟于事，他氣得只好花雙倍的價錢完成過去同樣的過程。他曾經(jīng)發(fā)誓再也不來了，不過，他說了的話和沒說差不多，后來，他不光去了，還去得更勤了，逢酒必醉，一醉必去新星大世界，有時候沒醉也照去不誤，這得看他口袋里錢的多少。有一回身上只帶了九十塊錢，他照樣去了，完了和老板娘搞了半天價，他據(jù)理力爭，說自己是老顧客，怎么說也得打點兒折扣。還別說，老板娘體諒了他。這讓李云飛覺得，這個地方還有點人情味兒，過去的反感統(tǒng)統(tǒng)一切而光，有的只是纏綿悱惻的眷念和一覽眾山小的氣魄。總的說來，他自我感覺良好)。

等到有一天，孫大海真的離他而去，搬出去和那個女人同居時，李云飛才意識到過去自己說了半天的事兒竟然真的發(fā)生了。那個時候，孫大海一心想干的就是大事業(yè)：倒煤。正因為大家都看好他，覺得他有能力折騰，能成事兒，所以也就放心地把錢借給他?，F(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無一例外都在證明事情正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孫大海不光成功地做了幾單生意，還把一個煤老板的女兒搞到了床上。這事兒要不是后來孫大海匆匆忙忙地逃之夭夭，李云飛可能還會繼續(xù)想入非非下去。孫大海不聲不響地消失，這讓李云飛傻了眼，他像是大夢初醒似的，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這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過去孫大海做的那些事兒都是他自己說的，而他們竟然跟著相信了。但抱怨毫無用處，這個時候欠了銀行一屁股債韻李云飛，一心想的就是娶個煤老板的女兒，一鼓作氣，把孫大海捅下的窟窿給填回去。

煤老板的女兒確實不少，可惜的是，煤老板都在外地炒房置業(yè)，搞得李云飛無緣和煤老板的女兒相見相知相識。好不容易認識了丁家窯村的煤老板焦鵬燕，但焦鵬燕只有兩個兒子，倒是有一個孫女兒，遺憾的是太小，才三歲半。

且說焦鵬燕給李云飛介紹的兩個姑娘都有始無終之后，李云飛的心思就不再放得那么高了。他心里急啊，逮住一個熟人就讓給介紹個女人，好像他沒了女人真的就沒法兒活了似的。

“給我介紹個女朋友吧?！?/p>

著急的不光有他自己，還有他周圍的一幫同學和兄弟。令人扼腕的是，就跟所有的緣分一樣，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姑娘對他不滿意，照他自己的話說是，高不成，低不就。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無意中認識了一個叫耿雪雁的姑娘。說是無意，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耿雪雁談情說愛。之前雖然一起吃過兩回飯，但既沒有人從中撮合，她也沒有主動的意思，而且他自己也沒往那方面去想過，因為她家沒有開煤礦嘛。但湊巧的是，正當他無聊之際，耿雪雁主動給他打了電話。本來是毫無邊際地瞎聊，聊著聊著兩個人好像都有了那么一點熱乎的意思。李云飛說，一起吃飯吧。耿雪雁就問，是現(xiàn)在嗎?那你稍等等，我去洗把臉。女人說是去洗臉，大概還要稍帶著化化妝。一想到這個女人見自己之前，還要濃妝打扮一番，李云飛的心里就飛出了妖蛾子。他想，她會穿什么內(nèi)衣呢?黑色的還是紫色的?也許是白色的。他就是帶著這樣的疑問去了千峰南路的功夫小廚。吃了飯，天色還早，耿雪雁沒有著急離去的意思，而且還隨口問了一句，平時愛干什么?

“打臺球?！?/p>

“和我的愛好一樣啊?！?/p>

一個女孩居然愛打臺球，這讓李云飛的興致高了不少。先是從國際上流行的斯諾克大賽，再到各個選手的長短，李云飛指點江山侃侃而談，耿雪雁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沒回過神來。李云飛就提議打臺球。打臺球也得選個好地方，街頭小攤上是激不起他的興趣的，別看他沒錢，但在消磨興趣上頭，李云飛卻非常講究。走到哪里都帶著一副打臺球的黑手套，好像隨時都準備去和人大戰(zhàn)一回。耿雪雁本來覺得要是兩個人去看一場電影，或者去公園里走走應(yīng)該要更有意思些。但李云飛這會兒只想著打臺球，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他過去一心想找個煤老板的女兒，現(xiàn)在卻突然靈感頓至，或者說有了個浪漫的想法，那就是娶一個和自己有共同愛好的女人也不錯，比如說，買張臺球桌，閑時打球，睡覺時還可以當床，既省錢，又省地方。他自己想著想著就笑了，耿雪雁呢，還以為他和自己在一起很開心，也就跟著笑，只不過那笑要更嫵媚些，看人的眼神不僅撩人，還像鉤子一樣帶著刺呢。李云飛說，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鐵定了心思要把她勾引到手。

說是勾引，其實是兩廂情愿。聊到最后，兩個人才發(fā)現(xiàn)，呀，原來竟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又問老家是哪兒的。耿雪雁說，城關(guān)鎮(zhèn)啊。李云飛的心里跳了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耿雪雁掀著胸前的衣服，作扇風狀，說，真熱啊。

“要不一起去洗桑拿?”

“洗桑拿?不大好吧?”

說是不大好，但耿雪雁還是跟著一起去了。這里有個誤會必須提前交待，那就是平時李云飛穿得人模狗樣，身上的衣服都是品牌。這得益于他的消費理念，就是提前消費。他的三張信用卡從來就沒有不欠錢的時候。照他的話說是，平時的兩大消費就是，買衣服，逛新星。耿雪雁覺得李云飛談吐不俗，穿著也像會事兒，所以潛意識里也覺得這個男人可以處。洗了桑拿，兩個人還躺著說了會兒話，但說著說著李云飛的手就不老實起來。耿雪雁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偶爾還恰到好處地叫兩聲，好像是配合李云飛的賣力行為。

晚上，等到耿雪雁睡了，李云飛激動不安地爬起來跑到衛(wèi)生間里打電話，問他媽以前村里那個叫耿鐵柱的人現(xiàn)在在縣城里干什么。

“問耿鐵柱干什么?他二十多年前就搬到縣城去了。”

“沒事兒，沒事兒，我就是問問他女兒的事?！?/p>

“怎么你認識他女兒?耿鐵柱長得又黑又矮。估計他女兒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耿鐵柱在縣城干什么?”

“前些年好像是個什么棉紡廠的廠長，后來廠子垮臺了，他又弄了一個玻璃廠。”

“家境怎么樣?”

“比我們家有錢。怎么深更半夜打電話來問這些啊?”

“沒什么，有個同學認識他女兒，讓我打聽打聽。”

雖然也沒打聽清楚耿雪雁家里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但看上去也差不到哪里去。李云飛對她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她的學歷有些低，才是個大專，而且大專還是通過成人高考獲得的。這點深思熟慮的想法也是和耿雪雁睡了一夜之后他才清醒地意識到。之所以這個問題窩在心中，繞不過去，主要是這和他過去的目標相違背。過去，他不說志得意滿，好歹也是意氣風發(fā)，而且和人說起來，動不動就提起他連續(xù)兩屆高考全縣第一的經(jīng)歷，好像那是他人生中金光閃閃的證書是他能力和智商的鐵證似的。意氣風發(fā)的不光是這方面的經(jīng)歷，還有他那飽滿的自信。他覺得，娶不上一個煤老板的女兒也就罷了，總得娶個和自己學歷一樣的本科生吧。這顯然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想法，現(xiàn)在，這個名叫耿雪雁的女人已經(jīng)躺到他的床上，搞得他無法集中精力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

耿雪雁非常普通，但在李云飛看來，正是這一點，具備了做賢妻良母的潛質(zhì)。普通是普通，但看起來她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缺點。再說，只要看得久了，也會發(fā)現(xiàn)耿雪雁其實長得并不難看。也許不該用難看來形容一個年輕的女人，畢竟她長得是如此飽滿，以至于可以讓人忽略她身上那些不如人意的地方。李云飛還給我們看過她的照片，雖然手機拍出來的效果并不清晰，但大致輪廓還是能看得出來。從他熱情洋溢的話里看來，他確實是準備和她好好過下去的。

耿雪雁也是這么想的。跟所有的女人一樣，耿雪雁沒有什么條件，只是無意透露了一句，要是有個房子就最好了。這實在算不上什么條件。就是不娶老婆，李云飛也想自己買一套房子，而且毫無疑問，將來肯定會買下房子。盡管房子不好買，而且他也沒有攢夠首付的錢，但他認為，耿雪雁既然提出了房子，那么自己好歹也得證明給女人看，即便是買不上，也要做出買的架勢來。他每天都在打電話，到處打聽，問哪里有房子賣，地段怎么樣，價錢合不合理。那種虛張聲勢的樣子，好像馬上就可以住到一百大幾的新房子里去了。有一段時間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陶醉了，一到單位就一幫中年女人討論該怎么買家具浴室要不要放浴缸之類。雖然最終沒有買上房子，但也不能說一無所獲，比如說有了看房的經(jīng)驗，知道了買房前應(yīng)該怎樣簽合同之類。好在有各種理由安慰自己，而耿雪雁呢，也并沒有一口咬定，說什么不買上房子就不結(jié)婚的狠話。時間一長，李云飛的心思就懶散起來，這可能跟他的價值觀有關(guān)，總覺得兩個人既然都在一起睡了這么久，那耿雪雁差不多就是煮熟的鴨子飛不走了。他很放心，放心的另外一種意思就是，他對女人不冷不熱起來。按我們的理解是，這是即將埋沒愛情的習慣。

兩個人在一起的生活到底要比一個人時規(guī)律些。從前，李云飛呆在單位很晚都不回去，僅僅只是為了在電腦上多玩會兒游戲，或者下載一點黃色電影?，F(xiàn)在不同了，到下班的時候，總會有一個電話響起，或者是他主動打過去，然后一起去逛超市，或者在小吃攤上吃點東西，再去商場里走走，照耿雪雁的說法是，看看當下服裝的流行樣式。李云飛不是個笨人，知道這無非是女人想逛街想買衣服的借口，但他對這一切并不反感。以前他還找不到女人逛街呢，買衣服都是把男同學挾持來，搞得買衣服急急慌慌地就跟偷雞摸狗似的，完全沒有挑挑揀揀悠閑自在的余地。哪里有女人陪著閑逛感覺好?，F(xiàn)在他可以定下神來一件件地看，一件件地試了，當然，更多的時候都是耿雪雁在試衣服，除非是她覺得哪件男款挺好看，非得把他拖到鏡子前。這個時候，他才裝作很無辜的樣子走進試衣間，好像有個女人吆喝來吆喝去實在是情非得已，不自由透了，事實上他很得意。得意的時候，他就不看耿雪雁了，也不看衣服，而是看那些買衣服的女人，看著她們來來往往，再看看她們身邊的男人。他覺得她們和他們一點也不般配。想到這一點，他會挺起胸來，偶爾還會走到耿雪雁的背后做點小動作，比如說摸摸她的頭發(fā)，捏捏她的脖子，或者興致所致拍拍她的屁股。但耿雪雁很反感李云飛在大庭廣眾之下拍她的屁股。有一回她非常生氣，說他一點都不尊重她。李云飛絕對沒有不尊重她的意思，這種分歧實質(zhì)上是兩個人在某些想法上的差異，他本以為這更能激發(fā)人的情欲。分手，李云飛把這些矛盾的由來歸結(jié)于耿雪雁學歷太低。學歷太低自然而然也會導致一個人品昧低下，沒有自己的主見，造成包括審美上的，調(diào)情上的，以及其它形而上形而下的一些概念理解的偏差。

準確地講，這應(yīng)該歸功于時間。這事兒要是放在幾年前，絕對不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那個時候的李云飛是多么心高氣傲，多么年少輕狂。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任何一個女人，在他看來都有一種幸福流光溢彩。這時他總會不經(jīng)意地拉緊身邊的女人。有關(guān)他和耿雪雁的事兒只能做這樣一個泛泛而談的描述，因為據(jù)李云飛說，他是打算和這個女人踏踏實實過日子的。雖然彩禮的錢，他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但買房子的錢，東借西湊，已經(jīng)差不多了。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一吹，找到一處合適的房子了。

但這并不是說李云飛就已經(jīng)放棄了賺錢的想法，他倒是對拐個煤老板的女兒不再心存幻想，但空手套白狼，賺點外快的賊心還是一如既往地活躍。耿雪雁最滿意他的就是這一點，覺得這才是一個干大事的男人。在她的理解當中，一個男人總得要不斷地折騰。就跟她媽常跟她說的那樣，人挪活，樹挪死?？上н@話到后來成了替自己辯解的一個托詞。那時，因為李云飛貪圖一處房子的便宜，沒有細看各種手續(xù)，結(jié)果付了錢不久，開發(fā)商就卷款逃跑了。而耿雪雁呢，這個看起來并不花心的女人卻碰到了更好的男人。是的，那個時候她又想起了她媽的話，她得靠自己的挪動才能過上好日子，才能活得更自在。盡管一年半的感情也讓她傷心，但人一輩子有多長時間好活呢，她的心胸還沒有博大得完全不為自己考慮的地步。李云飛一直悔恨不迭的就是，一個女人學歷太低，那么教養(yǎng)也就太差，推而廣之，也就不值得信任。她在關(guān)鍵時刻棄他而去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但怎么說呢，思想品德教育一直是我們黨多年來實行成功教化的法寶，對我們的影響也不小，可惜要真正做到實屬不易。李云飛自己也是個黨員，但他從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等到一看到別人的不是，就能準確地想起對方的學歷。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揭臉，既然李云飛把這些不三不四的話都說了出來，她耿雪雁還有什么好說的呢。老實說，在李云飛碰到那件倒霉事兒時，耿雪雁還有點猶豫。在她看來，李云飛確實是個能干的男人，畢竟一個男人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白手起家確實不容易，而且看起來李云飛的斗志還那么強。她對他說得上真有那么一點難舍的情意了?？上В瑢嶋H活著的艱難要比含混的愛情更能擊中她的要害。公司里的一個男人對她窮追不舍，不光有花言巧語，還有物質(zhì)誘惑，她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就是把這些當著李云飛的面故意說出來時，李云飛還很不在意，覺得女人就是麻煩，怎么就沒個讓人消停的時候呢?那時李云飛剛剛付了首付，覺得自己在撩城呼風喚雨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耿雪雁離去后的那一段時間，李云飛并沒有覺得過得有多不好。該干嗎他照樣。而且他還專門給隹鵬燕打電話，說是想要去一趟丁家窯。焦鵬燕早就把煤礦上的事兒交給兩個兒子打理。不再操心礦上的事兒，他就有了更多的時間修身養(yǎng)性，半年多沒見，他又寫了三大筆記本的詩了。接到李云飛的電話，焦鵬燕很高興，一上來就說自己的詩。但李云飛說，先不談詩，我打電話是想告你，我想去你們礦上體驗一下生活。雖然自己的話被人堵住了，有些不吐不快，但焦鵬燕想到李云飛能下來還是很高興，覺得這下找到了知音可以好好聊聊了。按照豐秋木的評論說是，他焦鵬燕的詩寫得越來越好了，可以說是入港了。入港是個很隱晦的表達，據(jù)說是用了一個典故。焦鵬燕覺得有文化人說的話就不一樣，同樣的意思，別人表達出來的是大白話，但有文化的人就會說得委婉含蓄些，這就難怪自古佳人愛才子了。從詩歌扯到才子佳人，這讓焦鵬燕浮想聯(lián)翩。他覺得自己半年能寫這么三厚筆記本詩歌，只要假以時日，他也不是沒有成為才子的可能。

沒想到的是，李云飛坐車去丁家窯的途中遇到了車禍。雖然是發(fā)生在高速路上，但他只是碰傷了膝蓋，暫時走不了路。發(fā)生了這件事我們都有些提心吊膽，李云飛反而很開心。

“我應(yīng)該感到慶幸啊，你看看，只是破了一點皮?！?/p>

有必要插兩句當時單位人知道李云飛出車禍后的情形，這也可以從一個側(cè)面看出他在我們單位的人心。因為電話不是他直接打來的，我們告給頭兒時，頭兒的第一句話就是：

“人沒死吧?”

我們說沒。他又問：

“腿斷了嗎?”

在家臥床休養(yǎng)的時間里，李云飛又開始了天天打電話，當然也包括上網(wǎng)聊天。一個還在讀大三的姑娘居然跑到他租住的地方來看他。姑娘叫莫婷婷。這事兒說起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也不知道她是腦子簡單，還是就是心腸太好，老實講，直到女孩敲門，李云飛才想起來這確實是真事兒。他把莫婷婷說成是他的天使。這無疑有點裝逼撒嬌的嫌疑，但又怎么能好意思動不動就懷疑一個人的開心呢，何況他還在車禍的心理陰影中。但凡絕望的人總會動不動就把一個莫須有的東西當成是救命的稻草。他對莫婷婷說：

“我可是要什么沒什么啊?！?/p>

“呵呵，想那么多干嗎?什么事情不都是慢慢來的嘛?！?/p>

李云飛給我們打來電話，說他因禍得福居然找到了一個小女朋友，我們都不大相信。他說莫婷婷比他小將近五歲呢。我們說，你病了就病了，怎么還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但這也只是一說，回頭一想，我們二十來歲的時候也并不見得有多傻。所以我們認為他找下的那個莫婷婷實在是太不懂事了，要是她再大點，肯定會變得更現(xiàn)實更勢利的。我們的分析搞得李云飛有點傷感。他說：

“我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我現(xiàn)在缺的就是一個女人，等我把病養(yǎng)好了再說吧?！?/p>

我們都認為李云飛這樣欺騙一個小姑娘不道德，但李云飛卻滿不在乎。他氣鼓鼓地說：

“你以為她真的那么好?她也是因為剛和一個大她好幾歲的男人分了手，才想著找個男人擺脫從前的心理陰影的?！?/p>

一個女同事說：“怎么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這么大膽啊?”

我們就笑，說：“這話說得你好像就不大膽似的?！?/p>

李云飛說：“等我稍微好一點我就上班去?！?/p>

對于李云飛假裝積極表現(xiàn)的樣子，我們常常加以嘲笑。但他好像并不明白我們的話里是什么意思。有時候，你面對一個和你的智商不在一個級別上的人確實毫無辦法，一點脾氣都沒有。我們事后一直在說的是，這個李云飛經(jīng)過了這樣一場車禍，他會不會還像過去那么張牙舞爪呢?他總得該收斂些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剛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和人說，現(xiàn)在準備做一筆大生意了。他說他和南方聯(lián)系了一筆業(yè)務(wù)，準備去內(nèi)蒙收購一批牛皮。眾所周知，南方現(xiàn)在緊缺這個東西啊。他說南方的那種架勢，好像半個中國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據(jù)我了解，南方缺的并不是牛皮，好多加工皮帶皮具的廠子之所以無法運轉(zhuǎn)，而是牛皮太貴了。說到底，他們和李云飛一樣，缺的都是錢，用專業(yè)術(shù)語來說，是流動資金。

3

李云飛到底還是做成了幾筆生意。這事兒說來有點好笑，起先他說是要做煤炭生意，可是等到真正動手了，才發(fā)現(xiàn)煤礦也聯(lián)系上了，具體多少噸煤都談妥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面對那么一堆龐然大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搬運出去。運出去得批火車皮，走公路太貴了。他的朋友三教九流倒是不少，能把煤老板忽悠動的也有，可是要真正能去批下幾個火車皮卻不容易。簡直就是不可能。那段時間，他天天去火車站轉(zhuǎn)悠，聽見火車咣當咣當?shù)剡M進出出，他的希望好像也配上了樂符，正在被淺吟低唱。但他鐵定了要倒煤賺大錢的心思還是無法實現(xiàn)，火車皮就在他眼前來來往往，可沒一節(jié)車皮看他一樣，早就呼嘯而過了。

就是在那段時間，他無意中得知老家一個縣城有個玻璃廠，正好有個高中同學是做外貿(mào)的，于是就打定主意，要聯(lián)系這個廠子做出口生意了。管這個廠子的就是耿雪雁的父親耿鐵柱。耿雪雁那個時候雖然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但她不知怎么想的，隔上十天半個月仍然會把李云飛叫出去吃頓飯喝個酒什么的。這搞得好像兩個人還有點余情未了似的，實際上是因為女人太無聊。照耿雪雁的說法是，還是沒結(jié)婚好，你不知道結(jié)了婚有多骯臟。她和她老公常常爭吵，誰也不能真正在內(nèi)心向?qū)Ψ酵讌f(xié)，那時她總覺得男人易感易變，前一分鐘還在幸福地嘆息，后一分鐘就會質(zhì)疑他們之間婚姻的正確性。正是這樣含混的表述讓李云飛覺得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既然她說結(jié)了婚骯臟，那反過來就能推出，沒結(jié)婚前和他相處的那段日子還是純潔的，值得留戀的。當然也可能還有另外一種意思，那就是耿雪雁就是想報復一下自己的丈夫，而女人在這方面最為愚蠢的就是，即便是這樣，也不能隨便將就，總得找一個對自己有感情的人，好像這樣，她做的事兒就上升到了一個高度，有了溫暖的內(nèi)涵，自己也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可以高枕無憂了，不再受到良心和道德的煎熬了。毫無疑問，耿雪雁應(yīng)該就是這樣想的。不過，作為一個男的，李云飛更情愿承認是前者。要不然她干嗎當著他的面說自己父親廠子里的事兒呢?她不和自己的老公說，反而和自己說，這不說明她和自己貼心貼肺么?李云飛就這樣興高采烈地安慰著自己，開導著自己，他覺得女人雖然結(jié)了婚，但對他的好還是一如既往，甚至都說得上是更好了。

訂單也有了，李云飛也把外商引到廠里參觀了一回。但是，耿雪雁的父親耿鐵柱突然決定要賣掉廠子。倒并不是因為缺錢花，而是他的兒子考到浙江讀書去了，而且還找了個江南小姑娘。既然兒子不想回來，那么他就得過去給兒子買房辦公司。他年紀也大了，縣城里的玻璃廠效益也不好，自然也就沒有辦下去的必要。李云飛通過耿雪雁的介紹，再找了一個信用社的同學貸了款，還真把廠子盤了下來。盤下來了，他也不會做。因為他對于企業(yè)管理一竅不通，平時咋咋呼呼，好像什么都說得上來，但是等到真正要做開正事兒了，他卻沒了主意。廠子開到后來，完全是處于一種虧損狀態(tài)，也許該說是巨額虧損，當然這個巨額，這個錢的數(shù)目也只是對李云飛這樣的人來形容才有那樣一種感覺。但李云飛覺得這并不算什么大事兒，因為他自己沒有花一分錢還做成了生意。這讓他長吁了一口氣，心里面還暗自得意，覺得自己還是有這個能力的。這不，現(xiàn)在他走起路來，步子慢了，不再東張西望了，頂重要的是，胳肢窩里還夾了個黑皮包。那副架勢儼然就是個老板了。我們曾經(jīng)問過他，既然他什么都沒有付出，為什么會賺到那么多錢，他兩眼一瞪，好像我們問得太幼稚了。

“我是個跑腿兒的。我同學不可能事事親為，像監(jiān)督啊什么的，總得有一個人從中聯(lián)絡(luò)。我也只是拿我其中的那一部分。問題倒不是分紅?，F(xiàn)在的主要問題是資金周轉(zhuǎn)有點困難?！?/p>

救星還是焦鵬燕。聽說李云飛搞開了實業(yè)，辦起了公司，焦鵬燕還真像模像樣去考察了一回。進門看了看工人們的操作，看了看形形色色的玻璃，焦鵬燕一拍大腿，說，有了，有了。李云飛還以為他是在說怎么幫自己想到了出路了呢，沒想到的是，焦鵬燕說，看到眼前的景觀，他又想到了一首詩。是一首七絕，當即就吟了出來。李云飛這個時候可沒有心思聽焦鵬燕扯什么詩歌，但他還是耐著興致聽完了。到了吃飯的時候，把焦鵬燕喝得二洋二洋的了，李云飛這才說到了正題。但具體說到入股的事兒時，焦鵬燕顯得有點為難。他說：

“你要多少?”

李云飛還沒想好到底要多少，只是舉起中指和食指去夾嘴上的煙。他看著李云飛時表面上顯得很泰然，其實心里疑慮重重。這就是人矛盾的地方，他故意要使自己成為嫉妒的對象。沒想到焦鵬燕卻說：

“你看現(xiàn)在國家整頓治理30萬噸以下的煤礦，我也不容易。多的我掏不出來，一百萬二百萬還可以?！?/p>

李云飛什么都沒有說了，他差點就抱起焦鵬燕啃起來了。但他沒有。晚上陪焦鵬燕在縣城最好的洗浴中心按摩了一番，他就回到了廠子里。玻璃廠上幾十號人都等著他呢。且不說李云飛是如何交待廠子里的人的，反正他拿到了焦鵬燕的二百萬后沒有去救他的玻璃廠，他覺得辦實業(yè)賺錢實在是太慢了。他沒有這樣的耐心。

當然，促成他作出炒股的決定的很大程度上歸功于莫婷婷。莫婷婷說：

“你不買點股票?掙那么多錢放在銀行里多不劃算?”

就像干別的事情一樣，李云飛對炒股也毫無概念。不過，他還是把所有的錢都投進去了。做什么都需要勇氣嘛，何況是在這些暴利行業(yè)。這個時候的李云飛覺得自己缺的不是腦子，而是勇氣。

一連幾個月，李云飛看的都是數(shù)據(jù)復雜的曲線圖。據(jù)說，他只花了一個上午就發(fā)現(xiàn)了炒股的訣竅，他說炒股根本就沒有什么訣竅，聽天由命就行了。但也有關(guān)鍵的地方，就是最初要買對股票。莫婷婷說李云飛的這種觀念純粹是慢性自殺。不過，她一直陪伴著他，每天做飯洗衣，好像讀書并非她的正業(yè)。越來越明顯的是，盡管她臉上沒有流露出心神不定，但也見不到其他的表情。

炒股并沒有像期待的那樣，一夜暴富，一蹴而就，直躥云霄。這時，他聽到了孫大海的消息，說是他真的在南方開辦了一個牛皮加工廠。而且，還賺了大錢。大凡說到大錢，李云飛的興致又起來了，他想到像孫大海這樣只曉得吹牛皮的人都能賺到錢，那么他李云飛又不是個笨蛋，為什么也不趁熱打鐵在這上頭撈一筆呢。這個時候的李云飛又心旌搖蕩，覺得做做牛皮的生意也不錯。販賣牛皮的靈感來自于石油的緊張。他聽到一種傳言，那就是石油漲價，有人用牛皮煉油，造出了適用于汽車的能源。好不容易和孫大海聯(lián)系上了。那頭的孫大海還有點不好意思，說：

“原來是兄弟你啊，真是真是，我好像還欠你不少錢吧?”

他居然說好像。明明本來就是嘛。孫大海的話無意中勾起了李云飛的滿腔怒火，好在現(xiàn)在他對錢看淡了，或者說不在乎那么幾個小錢了，但是一想到當年自己在窮困潦倒的時候卻被最好的朋友欺騙了，還是讓他生氣，準確地說是，失望。李云飛有個毛病就是，雖然自己心里不開心了，但他情愿和不相關(guān)的人莫名其妙地亂說一通，也不愿意和當事人直話直說。聽到孫大海那樣講，李云飛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這說得好像他李云飛八輩子不給朋友打個電話，打個電話就是去要債的。

“過去的事兒就別提了。聽說你現(xiàn)在開了牛皮廠，可不可以給兄弟們一點消息，讓兄弟也分一杯羹?”

“牛皮啊，牛皮好說。”孫大海在那頭頓了頓，說，“這樣吧，兄弟，我手頭事兒有點忙，要不等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李云飛還以為孫大海又是想使個金蟬脫殼之計甩開他，所以他啪地就掛掉了電話。正當他怒氣沖沖想和莫婷婷說時，沒想到不一會兒孫大海還真打過來了。孫大海先不說牛皮的生意能不能做，或者說難不難做，而是先給李云飛上了一課。他問：

“你對牛皮知道多少?”

“牛皮不就是牛身上的皮嘛。可以做皮鞋，可以做衣服，聽人講還可以制造石油?”李云飛竭力回憶，試圖把自己能想得到的都說出來。

“兄弟，我給你直說吧，牛皮就是一個世界，這就跟煤炭是一個世界一樣，這里面的學問多著呢。你看，我現(xiàn)在在溫州，有的人做牛皮生意其實是開飯店，這用的是一種嫩滑的黃牛皮，熟了的牛皮晶瑩透亮，性溫補氣，適合火鍋店啊什么的。黃牛肉不用涮太久，一熟即食，否則極易變老，所以用笊籬輕涮為宜，而且最好在鍋底還比較清時涮，這樣能吃到黃牛肉的鮮甜。你要是開個黃牛皮火鍋店的話，最應(yīng)注意的就是采購這一關(guān)。要是把握不好這道關(guān)，買回來的牛皮肯定沒法兒吃。你看你在北方，開個火鍋城應(yīng)該不錯，冬天又長，吃火鍋的人又多?！?/p>

“我不是說我要開什么牛皮飯店，我是問你具體做的是什么牛皮生意?”李云飛顯然對開飯店這一套興趣不大。

“老實講，兄弟，我對牛皮所知實在是太有限了。你看，我現(xiàn)在做的其實還是一個二道販子。但牛皮這個天地你知道有多大嗎?你覺得有多大就有多大。我給你說些我知道的吧。拿粒面革來說，在諸多的皮革品種中，全粒面革居榜首，因為它是由傷殘較少的上等原料皮加工而成，革面上保留完好的天然狀態(tài)，涂層薄，能展現(xiàn)出動物皮自然的花紋美。它不僅耐磨，而且具有良好的透氣性。而修面革呢，它是利用磨革機將表面輕磨后進行涂飾，再壓上相應(yīng)的花紋而制成的。實際上是對帶有傷殘或粗糙的天然革面進行了“整容”。這種革幾乎失掉了原有的表面狀態(tài)。全粒面皮革又分為軟面革、皺紋革、正面革等。它的特性為完整保留粒面，毛孔清晰、細小、緊密、排列不規(guī)律，表面豐滿細致，富有彈性及良好的透氣性，是一種高檔皮革。用此牛皮制成的皮革產(chǎn)品，使用舒適耐久且美觀。半粒面皮革的特性是：它是在制作過程中經(jīng)設(shè)備加工、修磨成只有一半的粒面，故稱半粒面牛皮。保持了天然皮革的部分風格，毛孔平坦呈橢圓形，排列不規(guī)則，手感堅硬，一般選用等級較差的原料皮。屬中檔皮革。因工藝的特殊性其表面無傷殘及疤痕且利用率較高，其制成品不易變形，所以一般用于面積較大的大公文箱類產(chǎn)品。修面牛皮又稱“光面牛皮”，市場也稱霧面、亮面牛皮。特性為表面平坦光滑無毛孔及皮紋，在制作中表層粒面做輕微磨面修飾，在皮革上面噴涂一層有色樹脂，掩蓋皮革表面紋路，再噴涂水性光透樹脂，所以是一種高檔皮革。特別是亮面牛皮，其光亮耀眼、高貴華麗的風格，是時裝皮具的流行皮革。特殊效應(yīng)牛皮這種制作工藝要求同修飾面牛皮，只是在有色樹脂里面加帶珠、金屬鋁或金屬銅元素進行綜合噴涂皮革上，再滾一層水性光透明樹脂，其成品具有各種光澤，鮮艷襯目，雍容華貴，為目前流行皮革，屬中檔皮革。壓花牛皮特性用帶有圖案的鋁制或銅制花板在皮革表面進行加溫壓制各種圖案，成一種風格的皮革。目前市場流行的“荔枝紋牛皮”就是利用一塊帶有荔枝紋圖案的花板，名稱也隨之稱“荔枝紋牛皮”。所謂二層革就是厚皮用片皮機剖層而得，頭層用來做全粒面革或修面革，二層經(jīng)過涂飾或貼膜等系列工序制成二層革，它的牢度耐磨性較差，是同類皮革中最廉價的一種。二層牛皮的反面是牛皮的第二層皮料，在表面涂上一層Pu樹脂，所以也稱貼膜牛皮。其價格較便宜，利用率高。其隨工藝的變化也制成各種檔次的品種，如進口二層牛皮，因工藝獨特，質(zhì)量穩(wěn)定，品種新穎等特點，為目前的高檔皮革，價格與檔次都不亞于頭層真皮。”

孫大海的話攪得李云飛稀里糊涂。過去他不怎么了解孫大海，現(xiàn)在他更覺得孫大海神秘莫測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你看看，孫大海這個龜孫子幾年沒見好像突然出息了，說什么都頭頭是道了，一個破牛皮他居然會說出這么多道道來。這讓李云飛不由得為之扼腕。過去孫大海是李云飛隱約的崇拜對象，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是沒能走出他的陰影。掛下電話，李云飛百般不是滋味，坐在那里唉聲嘆氣地點擊著網(wǎng)頁。他搜著有關(guān)牛皮的信息，網(wǎng)上的信息一大堆，一股腦兒全端到了他跟前，他反而覺得無所適從了。他認為出色的點子沒想到別人早就用過了。他實在想不能孫大海怎么可能在這個別人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地方淘到金子。這樣一想，他覺得自己肯定又被孫大海騙了。這種想法無疑相當折磨人。老實講，經(jīng)過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他早就應(yīng)該成熟了，為什么他還是改不了騙人的本性呢?難不成他就沒有一點出息了嗎?李云飛不由得為這樣一段灰飛煙滅的友誼而痛惜。

莫婷婷拍著李云飛的肩膀說：“天啦，你沒事兒吧，你不是看股票嗎?怎么不看曲線圖，在這里找牛皮的東西啊。難道你又要做這個生意了?”莫婷婷好像是在說李云飛的生意做得特別大，那意猶未盡的口氣分明有一種盲目崇拜的譴責在里頭。

李云飛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說：“沒事兒，我就是看看。嘿，婷婷，我說這賺錢的生意還真不好做啊。你看看，我一同學過去是學什么法律的，現(xiàn)在硬是被逼得做開什么牛皮生意了。”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p>

這話逐漸成了李云飛的口頭禪。只要有空來單位，他總會在各個辦公室晃一圈兒，動不動就說，唉，人都是被逼出來的。要是沒人聽他說話，他總會緊接著跑到你的跟前說，“你說要是我當年沒做開這些生意是不是活得更好呢?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們，你看你們什么也不用操心，不也過得挺自在嗎?’’他掏出一根煙在桌子上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說著，或者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以為他真的忘記了賺錢發(fā)財?shù)哪铑^，因為那幾天他天天和我們一起打游戲，沒日沒夜的，那勁頭比什么都大。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電腦前自言自語，說，我就不信連個簡單的游戲都過不了。有好幾回，他還把隔壁的一個年輕人也叫來一起玩。玩倒是玩得很高興，沒想到玩完了，他卻脫口而出：

“操，真郁悶，一天什么都沒干?！?/p>

事實上，我們更郁悶，本來玩得很開心的嘛，他卻思索開了每天活著的意義，好像天天賺點錢花才是正經(jīng)大事。排除別的看法，他實質(zhì)上是一個很上進的人，至少他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擺在明處，有話直說，當然也會背后來陰的，這沒什么，人嘛，誰還沒有個三長兩短昵。男男女女在一起，要是沒有些口舌是非，那還有什么意思?？晌乙f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他李云飛真的會時不時說些讓人大受啟發(fā)的話，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心，他曾大言不慚地說，要不是他出生在農(nóng)村，要不是他年輕時光顧著思考哲學了，要不是自己老是擔心工作上的事，他本有希望更快地飛黃騰達的。他拿自己身上的一些東西開玩笑，他嘲笑自己的缺陷，卻又對世人的齷齪不堪大肆攻擊?？傊駳馐愕卣?wù)撝篱g的人與事，好像一切都少不了他這個中心。

和我們想象的一樣，李云飛又說開了他同學孫大海倒買牛皮的那本經(jīng)。一句話，我們佩服的是他記性很好，那些生僻的東西如此無聊，他居然說得頭頭是道。打心底里說，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們特別反感他的胡說八道，覺得他無非就是一個生性害怕攪不起風浪的人。然而，現(xiàn)在，看到他真的在做事兒了，或者說事兒竟然真的被他以那樣一種方式做成了時，我們的心里確實不是滋味。實事求是的說，李云飛這個人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不堪，其實還很可愛。他的到來為我們平靜的生活制造了多少波瀾多少話題啊。過去我們認為他所具有的那些不正當?shù)钠沸裕S著時日的推移，也逐漸得到了我們的認可，我們佩服的就是那種敢作敢為不把自己的臉皮當回事兒的狠勁兒。你要是經(jīng)過了生活的一番摔打，肯定也會俗氣到他那種地步。我們倒不是說這有多好，只是覺得活著真是不容易，活著活著就老了，大家不都是這樣嗎?只要看看那些四五十歲的人，看看他們，看看這些社會的中流砥柱，你就會覺得，即便是李云飛這樣，他還是表現(xiàn)得不夠呢，他應(yīng)該更俗不可耐些。說到底，我們?nèi)匀粵]有活出來，好在我們已經(jīng)努力了。好吧，現(xiàn)在，我也不要自己的老臉了，我可以言不由衷地大聲說出來了，其實，我對李云飛說的那個什么牛皮生意真的動了心了。事實上，早之前我就動心了，我只是覺得那些太像是天方夜譚了，所以才覺得他實在是太像個小丑了。然而，現(xiàn)在，我不這樣看了。我覺得販賣牛皮實在是個不錯的主意。想想走南闖北把北方的牛皮買到南方去就是一件相當令人開心的事。出門看看世界開開眼多好啊。天天窩在這個破地方有什么出息。然而，李云飛卻說，根本就不用你自己去跑?，F(xiàn)在做事兒哪里還用自己跑啊，幾個電話就能解決得了的問題干嗎還自己費精費神地跑?我對李云飛說的話越來越佩服了。我甚至都沒來得及為自己幼稚的話而臉紅，就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未來的想入非非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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