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愛那些青蔥歲月

(一)

青苔有件白色襯衣，男式的，上面彩繪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綠的葉，紅的花，妖艷動人。

青苔說，那是秦嶺留下的，他只留下這么一件東西，就走了，跟著一個混血的女孩子去了意大利。

青苔是在秦嶺走后一年回來找我的，在此之前，她的身體一直在流浪，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直到她厭倦，就來找我。

她知道，她是我的死穴。

她說，不要說愛，不要說喜歡，不要說永遠，快樂就在一起，不快樂就分開，在她看來，人生變了樣，只有快樂或不快樂。

她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她一抱我，我就酥軟了，淪陷了，這個我喜歡了20年的女子，終于有一天，沉睡在我懷里。

我很早就醒了，看著臂彎里的青苔，恍惚如夢，我們分開了三年，三年里，不聯(lián)系，因為她說，她永遠不會喜歡我，她把我當成親人，親人之間怎么會有愛，可是秦嶺不一樣，他們是情人，情到深處，愛意綿綿，難舍難分，她就跟他走了，住在低矮的房子里，用蜂窩煤做早餐，嗆的一直咳嗽，可是她說還是很幸福，除了沒錢。

秦嶺怎么能去賺錢，他是個藝術(shù)家，他畫的畫雖然有點抽象，可那是藝術(shù)，當青苔抱怨的時候，秦嶺狠狠的瞪他，她就害怕了，她說，只要別離開我，什么苦都能承受。

誰知最后，受不了的是秦嶺，他說，他厭煩了餓肚子的滋味，恨透了這樣的日子，甚至討厭青苔瘦弱的身體，只是一把骨頭，毫無手感。

他忘記，青苔這樣都是因為他，她把好吃的都給了他，她一天天的變瘦，甚至去賣過血，只為給秦嶺買那些貴的嚇人的畫布和染料。

秦嶺還是喋喋不休的控訴，仿佛罪不可赦的人是青苔。

青苔一直不說話，即使秦嶺最后無話可說，只是咒罵，罵社會，罵生活，罵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還有，罵青苔。

他說，你這個女人，一點用處都沒有。

即使這樣，青苔還是不說話，她咬著嘴唇，瞪著大眼睛看著秦嶺，肩膀不停的顫抖。

她在等著秦嶺說出最后的結(jié)果，她要讓他自己說，要讓他一輩子記得，他曾經(jīng)那樣的傷害過她。

秦嶺第二天就離開，只留下一件白襯衫和一墻壁的藝術(shù)。

那些藝術(shù)被青苔刷了黑漆，可是那件襯衫，青苔怎么也舍不得扔掉，那是他們初識，秦嶺連夜畫的，青苔說，怎么也是個念想。

其實，我都知道，青苔還愛著秦嶺，怎么能不愛，他帥氣風(fēng)流還懂得藝術(shù)，更重要的是，他陪著青苔走過大段的青蔥歲月。

青蔥歲月里的情人，有誰不愛。

(二)

青苔有錢了，那些男人不僅給了她快樂，還給了她錢，只是，她還是那么瘦，吃飯只吃小小的一口，她說，以前餓的，胃都餓小了。

她每次這么說，我就很心疼，那些過往我未曾參與，但那些苦痛我能感受。

我總是做滿滿一桌子菜，都是青苔以前喜歡的，我想把她喂得胖胖的，可是，她總是吐，然后不好意思的看我。

去醫(yī)院才知道，她得了厭食癥，她說，她早就知道，吃飯，只是為了我的苦心，還有是為了活下去。

她太想活下去，她說，死多容易活著那么難。

她的手腕上有一個深深的疤，我不問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她活著，是為了等秦嶺，她等他回來，把她的錢給他，讓他知道，她可以賺錢養(yǎng)活他。

她甚至舍不得買件好衣服，穿著很久很久以前的舊風(fēng)衣，黑色的，袖子都有些磨破了，我給她買新的，她說太貴了，然后放在柜子里，再出去，穿的還是那件黑色風(fēng)衣。

我給她買的緞面睡衣她也不穿，她說她喜歡棉布的，我就買卡通的棉布的，她說她喜歡中式的，我又去買新的，到最后，她還是在睡覺時穿那件白色襯衣，她說，習(xí)慣了。

我無能為力，再多的錢，也買不來一個人的習(xí)慣。

連一個人的習(xí)慣都買不來，更何況是真心。

那些習(xí)慣與秦嶺有關(guān)，與我無關(guān)，我有的只是真心和錢，真心被她拒絕，能給的只是錢。

我大把大把的給她錢，她都收下，笑著的，但明明帶著卑微。

那些錢，她一分不動的存到銀行里，她說還是銀行最保險，可是，我希望她花掉，去做做指甲買買衣服，運動一下，我看夠了黑色風(fēng)衣和白色襯衫，很多次，我都拿起了剪刀，最后又放下，我看見青苔那張驚恐蒼白的臉，她說，求求你，還給我。

那兩件衣服是青苔的心頭肉，如果我剪了，就是用刀刺她的心，再撒上鹽，讓她萬劫不復(fù)。

我舍不得。

是的，我舍不得我從小就愛的女人受這樣的苦，她應(yīng)該被寵著被疼著，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卑微的生活，即使在我面前，她依舊卑微。

她說，我對不起你，你是多好的人啊，我卻在害你，只是，除了你，我不知該去投奔誰，誰能像你對我這么好，我該怎么報答你。

我久久的看她，看到眼睛里會疼，看到心底會酸酸的想哭，我說，我不要報答，只要愛。

她沉默了，每到這時候，她就會沉默，她睜著大大的眼睛，里面都是眼淚，看著我，只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我發(fā)瘋的把她摔到床上，手在她身上游走，我以為我很興奮，可是，我抬頭，看見她的臉，那張臉在一堆紅色的牡丹中閉著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原來她每次和我歡愛都是這幅樣子，甘愿又卑微。

我慢慢的放開她，抱在懷里，前世我們一定是冤家，沒繼續(xù)完的故事，延續(xù)到今世，那來世呢?

我現(xiàn)在就開始祈求，來世我一定讓她愛上我。

只是，來世，她會生在哪戶人家?

(三)

我眼看著青苔一點點的變胖，她說她最喜歡吃香菇油菜，我就天天做給她吃，直到她嚷著吃膩了，再換樣，我是個不擅言辭的人，能做的，只是對她好，好到我的能力所限，好到我竭盡所能，也只能那樣。

18歲我就知道女人，然后再沒有興趣，雖然她們還是前仆后繼的愛上我，但我心里只有一個人，穿著公主裙，扎著羊角辮，牽著我的手給我說笑話，那時，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對她好，哪怕她不愛我，哪怕她隨時會離開我，但只要她還在我身邊，我就要對她好，到老到死。

青苔說要找工作，我安排她進我的公司，她拒絕，她說，她要學(xué)著自己養(yǎng)活自己。

我害怕的要命，我怕她有能力會離開我，我又什么也不能說，在她來時，我曾經(jīng)說過，如果她有一天要離開，我絕不留她。

或許，她是在為離開做準備吧。

她在一家小小的公司工作，打雜，做一切可能出現(xiàn)的事，包括打掃衛(wèi)生，可是她卻很高興，她說，我還能正常上班，這多好。

她開始常常笑，她甚至抱著我說，等我開工資了，我們?nèi)ズＤ虾貌缓谩?/p>

我說好，可是心里暗笑，她一個月800塊錢，多長時間才能攢到去海南的錢。

她依然穿著那件黑色風(fēng)衣，雖然舊了，但她總是洗的很干凈，我說她穿黑色不好看，她就歪著頭看我說，怎么會不好看，我這么白，配黑色剛好。

她瞪大眼睛的樣子真是可愛，嘴嘟在一起，像個洋娃娃。

她還會在我回來之前做好飯，燒茄子做的糊成一片，逼著我吃，那時我想，就這樣一輩子多好。

如果青苔可以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那件黑色風(fēng)衣和白色襯衫，甚至包括秦嶺和那份愛，她想再留在心底，那就留在心底，只要她在我身邊，我都不在意。

(四)

青苔是在一夜之間變瘦的，那夜她一直坐在窗邊，穿著那件白色襯衫，披散著頭發(fā)，她說，秦嶺回來了。

那個薄情人被拋棄了，混不下去，就回來找她，因為，他同樣是她的死穴。

吃了很多外國牛肉，他變胖了，肚子也出來了，不再畫畫，藝術(shù)值多少錢，連頓飽飯都換不來。

他說，給我錢，我要做生意，賺大錢，然后娶你。

他竟然說了嫁娶，對青苔來說，像一場夢，以前他說他絕不結(jié)婚，那是個墳?zāi)?，他又不傻，怎么會甘愿自掘墳?zāi)?，可是現(xiàn)在他說，我們都不小了，也該有個家，穩(wěn)定的生活，不要錯過生孩子的最佳的年齡。

他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她就心軟了。

她問我，我該不該回去。

她竟然問我，這樣的問題，讓我想抽她。

手舉的很高，終究沒有落下，我說，你如果要走，我絕不留你。

我罵她賤，我最愛的女人，我叫她賤人。

我讓她有多遠滾多遠，我說，沒你老子一樣過得快活。

那夜，她或許在想，到底要不要回他身邊，或者回他身邊要怎么生活，我猜，她所想的一定與他有關(guān)，與我無關(guān)。

而我在想，她離開了，我該怎么生活。

三年前，她離開，我還有女人和酒，可是現(xiàn)在，我對其他女人沒有一點興趣，她說不喜歡酒我就戒了酒，我什么都沒有了，包括她。

青苔開始收拾東西，收拾了一整天，行李箱里還只是那件黑色風(fēng)表和白色襯衫，還有她一分一分攢下的錢，一如她來時一樣。

她把我給的錢都留下，放在抽屜里，我看見了，卻什么也沒說，這下我們真的兩不相欠了。

我去找了秦嶺，在那個我恨不得殺了的男人面前，我哭了。

我求他別再傷害我所珍愛的，我說，請他永遠對青苔好。

他翹著=郎腿，不屑的看我，他說，永遠?這個世界哪有永遠，也就青苔那個傻女人相信永遠。

我狠狠的打他，像瘋了一樣，我的眼里看不見其他人，甚至沒有看見站在我背后淚流滿面的青苔。

(五)

青苔說，她對秦嶺的愛是在那一瞬間完結(jié)的，就像《奮斗》里，米萊對陸濤，生生死死來來回回都無法放棄的愛，在一瞬間就結(jié)束了，原來這些年，她早就不愛秦嶺，愛的只是自己的青蔥歲月。

那些青蔥歲月里的愛銘心刻骨濃烈到死，誰能不愛。

說這話時，我們在海南碧波蕩漾的大海里，青苔用自己的工資攢夠了一筆錢，我們?nèi)チ撕Ｄ希癞敃r約定的那樣。

我們把這當作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