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扒手

賊頭兒帶著小偷“上路”，車上人擠，看不出來誰的口袋里有錢。這時候賊頭兒突然將“小心扒手”的高帽子戴在腦袋瓜子上，帶錢的人大多會捂一下自己裝錢的口袋，也就等于告訴車上的小偷，我的錢放在這兒了。

中學(xué)時代，每天都要乘有軌電車。天津有軌電車總是非常擁擠，到了上學(xué)放學(xué)時間，車上的乘客就更多了，有的時候真擠得人喘不上氣來。

好幾次在電車上，人們正被擠得東搖西晃，突然覺得車?yán)锼剖浅霈F(xiàn)了什么事情，人們的目光都轉(zhuǎn)向一個方向。順著大家的目光望去，就見在車廂盡頭，一個人頭上頂著一頂白紙糊的高帽子。類若后來牛鬼蛇神挨批斗時戴的那種高帽子，帽子上寫著四個大字：小心扒手。

真是一位熱心人。舊時天津小偷極多，尤其是在有軌電車上，每天都發(fā)生小偷偷錢的事，被偷的人叫苦不迭。我真遇上過老大娘丟錢放聲大哭的事件。老太太一面哭著，一面央求小偷：“行行善心吧，那是我剛才當(dāng)當(dāng)借來給孩子看病的錢呀?！避嚿系娜酥坏眠駠u表示同情，小偷早就跑了。

能夠有個熱心人提醒車上的乘客小心扒手，真是大好事。只是這位好心人。將帽子戴一會兒，電車一停，他立即就下車走了。那次正趕上我也下車，只見那個提醒大家“小心扒手”的好心人，手里還拿著紙帽子，下一輛電車來了，他又?jǐn)D了上去。

回到家里，將電車上看見的情景告訴家長，家長說，那個頭上戴“小心扒手”高帽子的好心人。就是賊頭兒。

賊頭兒帶著小偷“上路”，車上人擠，看不出來誰的口袋里有錢。這時候賊頭兒突然將高帽子戴在腦袋瓜子上，帶錢的人大多會捂一下自己裝錢的口袋，也就等于告訴車上的小偷，我的錢放在這兒了。小偷有的放矢，一下手，不至于找不到目標(biāo)了。

舊時天津，社會混亂，民不聊生，用老天津人的話說，遍地是賊，夜里鬧賊，白天更是小偷的天下。乘車、走在馬路上、進商場、看熱鬧，時時刻刻錢都會被偷走。馬路上每天都可以看見丟錢的人求告無門的慘相。找到警察，官匪一家，警察和小偷勾結(jié)。在這個路段上下貨的小偷，要拿出一定比例孝敬警察。就是明看著小偷掏路人的口袋，警察也把腦袋瓜子轉(zhuǎn)過去，他才不得罪黑道呢。

舊時代，偷盜，是一門職業(yè)，內(nèi)部分工嚴(yán)密。白錢輕；黑錢重，玩輪子，要了命。小偷屬于白錢，就是犯了事，抓進去，打一頓，還得放出來，沒有重罪。

當(dāng)小偷，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于的，還要先看外表，對于相貌要求極是嚴(yán)格，他們的黑話叫“盤兒善”，相貌要端正，鼠眉賊目，干不了這行。一看相貌就不是好人，人人都躲著他，他還如何“下貨”呀。相貌上雖然未必都得像個學(xué)生，但至少要像個老實孩子，穿得干干凈凈，行為舉止規(guī)規(guī)矩矩。如此，人們對他就沒有防備，他擠在車?yán)?，走在路上，混進商店，靠近人們，不會引起戒備。也就在人們沒有戒備的時候，一下手，他就下貨了。你的錢財也就丟了。

小偷，是一樁技術(shù)活，上路之前，要接受專業(yè)訓(xùn)練。據(jù)說專業(yè)訓(xùn)練有三個必修課目：第一，擢手指，把中指擢得和食指一樣長，這要吃些苦頭的。中指長，偷包的時候，不好使，兩個手指一樣長，類如現(xiàn)在的鑷子，輕輕一夾，錢包就夾出來了。第二宗訓(xùn)練，開水中取肥皂片。爐子上燒著一盆沸水，100℃，將一片肥皂片扔進沸水里，肥皂片極滑，要用手指將沸水里的肥皂片夾上來，還不能燙傷皮膚，那就是功夫了。第三道訓(xùn)練，解疙瘩絆兒。過去人們穿長衫，大襟上一排布疙瘩紐袢，一件羅長衫掛在架上，學(xué)“手藝”的孩子將長衫的疙瘩絆解開，速度要快，長衫不能晃動，也就是穿長衫的人沒有感覺。練好這三樁基本功，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下貨的小偷，叫“溜子”。小偷下了貨，自己不能打開，立即交到賊頭的手里，晚上賊頭兒按照規(guī)矩給溜子“份兒錢”。帶領(lǐng)溜子上路的，叫小老大；小老大上面，還有大賊頭。大賊頭光收錢財，不上路。得不到大賊頭的認(rèn)可，休想吃這行飯。

小偷上路，各有各的“作業(yè)”區(qū)，不許跨區(qū)下貨。小偷下了貨，賊頭負(fù)責(zé)保管三天，萬一遇見厲害的，一定要追回來，老老實實要送回去。三天之內(nèi)沒人追問。那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小偷偷錢財實在可惡，但干這行的孩子也著實可憐。新中國成立后改造舊天津，干這行的孩子得解放。我聽過他們的一次控訴會。窮孩子被領(lǐng)進門來，再休想出去。白天上路，晚上侍候賊頭兒。賊頭兒稍不高興，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而且吃不飽。冬天住處沒有火爐子，得病的孩子被拖出去扔在野地里。不聽話的孩子要挨重罰，真有活活被打死的孩子。新中國成立后，這些可憐的窮孩子得到安置，經(jīng)過培訓(xùn)，安置了正當(dāng)職業(yè)，再沒有人做壞事了。

如今社會上又出現(xiàn)了小偷，一些不走正路的少年不肯勞動，起貪心做壞事。但這些不良少年沒有受過“正規(guī)訓(xùn)練”，干不好，就被人捉住，遇見厲害的，可是要吃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