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注彩票

謝豐榮

八十八歲的父親這會兒醒了,他在病床上發(fā)出微弱的呻吟聲。王旺立即明白,他是想坐起來,叫王旺扶他。

王旺將父親扶起來靠在床頭上。父親抖抖索索從衣兜里掏出一大把體育彩票。王旺一看,有幾百張之多,都疊得整整齊齊,有的已經(jīng)揉得軟塌塌的,色澤也很陳舊。王旺發(fā)現(xiàn)每一張上都只有一注。

父親是個彩民。

父親用手摩挲著,說:“我剛才夢見一個數(shù),快幫我寫下來,待會兒就忘了!”

王旺鼻子一酸,勸道:“爸,你還病著呢,別想這些了。”

父親急道:“寫呀!快點!號碼是×××××××。”

王旺只好在紙上記下來。父親又伸長脖子向窗外望去。街對面是個彩票投注點,不過父親從進醫(yī)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半個月,大半時間昏迷不醒,怎么發(fā)現(xiàn)這個投注點的呢?王旺覺得奇怪。

父親眼里滿是憧憬,他問王旺:“今天星期二吧?”

王旺點頭。父親命令他說:“快去給我買一注呀!”

王旺轉(zhuǎn)身就走。父親叫住他,從衣兜里摸出兩塊錢來,說:“用我的錢,不然就不靈了。”

王旺買了彩票回病房,把彩票放到父親手上,父親說了一句:“明天早上……一定替我兌獎……”

彩票飄到地上。

父親閉上眼睛。父親就這樣走了。

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王旺又拿出那一大把彩票,大概是一百張一疊,共有五疊。他把它們都攤在桌子上,然后點上煙,半天無語。

彩票是按日期排列的,并且用膠水粘好。王旺只知道父親愛買彩票,但想不到他竟然買了這么多。父親每個月只從王旺那里拿走兩百塊錢的生活費,從來沒有因為買彩票多要一塊錢。這讓王旺鼻子又是一酸。

他發(fā)現(xiàn)第一張彩票是從十年前開始的。那一年恰恰是家庭最困難的時候,母親住院治病、兒子結(jié)婚買房、他生意賠本……整個家庭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現(xiàn)在王旺才明白,在那個時期,他學(xué)會了借酒澆愁,父親則學(xué)會了買彩票。

母親去世后,父親獨自住在鄉(xiāng)下,說什么也不進城,怕給兒子增添麻煩?？少I彩票就得上街,王旺想,父親是絕對不會搭車去的,他一定是步行十多里路上街,買了彩票又步行回去的。

這一切,父親都是悄悄進行,十年來,兒子王旺渾然不覺。

王旺又點了一支煙。他開始翻閱那一把彩票,突然,他發(fā)現(xiàn)有一張紙不像是彩票,拿出來一看,驚呆了,竟然是一封信。上面在抬頭處分明寫著“遺書”二字,下邊的落款是五年前。他惴惴不安地讀起來:

“我兒:

是爸無能,沒給你一個富裕的家底?？粗銈冋靹诳啾疾?日子卻過得那么艱難,我深感內(nèi)疚!但我已是一個垂死之人,無法助你們起家,只空有一腔愿望,故此迷上彩票。我將不久于人世,只有這虛幻的愿望能使自己心安一些。也許我不會留給你財富,能留給你的僅僅是一張彩票,或者只是一個替你分憂的想法,這是像我這樣貧窮的父親的無奈。我兒,原諒爸!”

王旺看著看著,淚水奪眶而出。

他鄭重其事把遺書和彩票疊在一起,放進箱底,鎖上。

妻問:“你不去看看中沒中獎?”

他說:“不看也好;你也一樣,永遠別看!”

妻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古話是這樣說的吧?爸買了十年不中,說不定臨終前夢見的那個號碼是大獎呢!”

他說:“是大獎!請相信:爸給兒的,是天下最大的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