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 物
還是在六七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噴了香水,偷偷摸摸地,從媽媽的梳妝臺上拿下來。跑到自己的房間,關(guān)緊門,擰開瓶蓋,先用力聞聞,整個鼻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然后噴在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弄得自己好像非洲的兒童終于得到渴慕的清水。我把噴得所剩無幾的香水瓶放回去,自以為天衣無縫,還是被媽媽識破。其實不用看,我身上隔著五里就能聞到的刺鼻的香味已深深把我出賣。媽媽抱著香噴噴的我哭笑不得,而我落了個臭美的名兒。
后來上初中時候,正是青春萌動。叛逆而張狂。我怎么能容忍寬大單調(diào)的校服把我淹沒在一眾同學(xué)中。我把父母給的早飯錢,悄悄買了香水。是一個不太有名的牌子,卻也花了幾十元,那一周的早上,我都餓著肚子上課,心中卻無怨無悔。我喜歡濃烈的香味,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標榜我的不俗和獨立。沒少被老師批評。我還是一意孤行。在老師皺著的眉頭和家長的斥責中,我的叛逆因子無限膨脹。
高中的時候,媽媽怕影響我學(xué)習(xí),把我收集的香水瓶子都藏起來了。我沒有鬧,只在心中暗暗別扭。我用心讀書,好像在和誰進行無聲的較量。當一紙重點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遞到我手上時,我得意地沖媽媽揚揚眉。媽媽莞爾一笑,遞上了她的禮物:一瓶很漂亮的玫瑰香水。那是我在專柜流連多次的,只因為囊中羞澀,沒有買的心愛之物。我終于明白媽媽那顆敏銳且愛我的心。
大學(xué)里,讀了可可·香奈兒的傳記,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制造香水的女人,獨立而高傲。正是青春最美的時候,我驕傲地認為,只有年輕女生,才配得上香水。我用不同味道的香水裝飾自己,在圖書館、教室、舞會上,留下來過的痕跡。當看到那些已經(jīng)不算年輕的女人,用不適合自己的香水,總覺得她們特俗。
歲月流轉(zhuǎn),我也離開了學(xué)校。那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玫瑰香水。細長的瓶頸,優(yōu)美的弧度,里面,已經(jīng)沒有香水了,但擰開瓶蓋,還有淡淡的香氣。
像不像某種東西,譬如青春?我們聞得到她的味道,看不到她的蹤影。甚至連她什么時候消失的都不清楚。也許,玫瑰香水就是青春這朵玫瑰提純、淬煉、蒸餾、醞釀成的。拋卻了不完美的稍縱即逝的肉身,得到了完美的永恒的味道。我們想盡辦法,用漂亮的瓶子把她裝起來,她還是悄悄地跑掉了。
以后,再碰到別人用香水。我會真誠贊美,因為我明白,這代表了一種優(yōu)雅精致的生活態(tài)度。即使她們用了不適合自己的味道,我也不會暗自哂笑了。這也許和虛榮無關(guān),和臭美無關(guān),她們可能只是想找尋一些,曾經(jīng)來過的青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