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幼兒子教育義務化

李　輝

[摘要]分析當下沸沸揚揚的“幼兒教育義務化”討論中的正反兩方主要觀點，研究者發(fā)現(xiàn)雙方各有理據(jù)，但都有失之偏頗之嫌。深入探討這一現(xiàn)象，研究者認為逐步開展幼教學券制試驗，可能更符合當前幼教體制改革的實際需要。

[關鍵詞]幼教體制改革；幼教義務化；幼教學券制

[中圖分類號]G6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604(2009)06-0001-04

2008年“兩會”期間，有全國政協(xié)委員提交了“幼兒教育義務化”的提案。這一頗具前瞻性的提案一下子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和熱烈討論，成為2008年中國幼教界最激動人心的話題。雖然事后國家教育部部長周濟迅速出面澄清相關事實。表示國家暫不會考慮義務教育時限延長的問題，但“幼兒教育義務化”的話題所激起的漣漪仍然在人們的心中蕩漾，久久不能散去。因為它確實具有廣泛的民意基礎，也早已成為廣大幼兒家長心中默默的期盼。據(jù)《廣州日報》2009年3月31日報道，目前正在廣泛征集意見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將在今年8月公布，而義務教育時限延長問題再次被提起，方向有兩個：一是向上普及高中教育，一是往下普及幼兒教育。正當幼教界再次燃起期盼之火時，《幼兒教育(教育科學)》2009年1、2期合刊發(fā)表了曾曉東、周惠的《幼兒教育能否義務化》一文，似乎當頭澆了大家一盆冷水，也由此引發(fā)了學界的熱議。筆者不揣淺陋，寫下一點膚淺的讀后感，試圖總結、分析有關“幼兒教育義務化”正反兩方的觀點，更希望能由此拋磚引玉，引發(fā)廣大同仁的深入思考。

一、幼兒教育義務化：正方觀點

綜合媒體有關報道及相關研究文章，筆者發(fā)現(xiàn)，主張幼兒教育義務化的人一般從以下六個方面來立論。

1從幼兒教育的重要性來看

從整體教育角度來說，幼兒教育是基礎教育的起始階段。因此，幼兒教育事關教育的“起點公平”問題。國內(nèi)外很多研究都發(fā)現(xiàn)：接受和沒有接受過幼兒教育的兒童在入小學后的學業(yè)成績上存在一定差異，幼兒教育的開端效應確實存在并能保持到小學階段甚至更久。因此，相對于高中教育這個教育的“發(fā)展公平”問題，幼兒教育的“起點公平”顯得更為重要，影響也更為深遠。

2從教育成本的比較上來看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幼教體制改革的直接后果之一是城市幼兒園保育費急速上漲，出現(xiàn)了“上幼兒園比上大學還要貴”的現(xiàn)象。更嚴重的是，許多地方的小學將接受過幼兒教育作為入學的前提條件。為了讓孩子上好的小學，家長往往先要擠破頭皮讓孩子上好的幼兒園，當然，要為之付出高昂的教育費用。以廣東深圳市為例。2009年起，市一級幼兒園每月保育費已達1500元左右。這一標準超過人均收入比深圳市更高的香港特區(qū)。幼兒教育費用可以說已經(jīng)成為城市年輕父母的一大負擔。相對而言，高中學費較為便宜，且在各地物價部門的嚴格管理之下，家庭承受的經(jīng)濟壓力相對較小。

3從縮小城鄉(xiāng)差別的角度來看

現(xiàn)在人們關注城鄉(xiāng)教育資源的差距，注意力通常集中在義務教育階段。而主張“幼兒教育義務化”的學者認為城鄉(xiāng)教育差距最大的領域是幼兒教育。在很多農(nóng)村地區(qū)根本就沒有任何幼兒教育場所，數(shù)量眾多的留守兒童難以受到良好的幼兒教育，而隨父母進城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也上不起城市的幼兒園，很多孩子處于“自然放養(yǎng)”狀態(tài)，幼兒教育的城鄉(xiāng)差別非常明顯。因此，全國政協(xié)委員才會在2008年“兩會”上提議將“學前一年教育”納入國家義務教育范疇，試圖以剛性的制度安排來保障所有兒童獲得一定的學前教育機會。

4從提高幼兒教育的質(zhì)量來看

由于沒有納入義務教育范疇，不但各地幼兒園的收費成為較突出的社會問題，而且各地幼兒園的課程、教材和教法等也問題多多，難以保證幼兒教育的質(zhì)量。另外，由于幼兒教育的功能更多為隱性體現(xiàn)，因此，各級地方政府對其重視程度普遍不高，財政投入更是少之又少。相反，國家對于高中教育有統(tǒng)一的課程標準和要求。大學升學率更可以被直觀地看到，因此很多地方政府對高中教育的重視程度和投入力度都比幼兒教育大。從保底扶弱的角度來看，國家應該優(yōu)先普及幼兒教育。

5從國際比較的角度來看

不少發(fā)達國家如美國、英國等已經(jīng)把加強幼兒教育視為提升國家競爭力的重大戰(zhàn)略，因此，把5至7歲階段兒童教育納入免費教育范疇，而且還有很多國家正在考慮將免費的幼兒教育下延至3歲。例如，美國、墨西哥、韓國等國家學前一年教育均已免費，但不強迫。經(jīng)合組織的多數(shù)國家如法國、比利時、意大利、英國、澳大利亞等3歲以上兒童的學前教育也基本免費，即使交費往往也只交大約為四分之一的費用。

6從法治化、規(guī)范化管理幼教的角度來看

有學者㈦認為，各地之所以存在幼兒教育亂收費現(xiàn)象，一方面是因為幼兒教育資源分配不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相關法律約束。沒有法律的約束，就難以保證各級政府對幼兒教育有足夠的重視和投入。而現(xiàn)階段我國的幼兒教育體制正處于兩頭不到岸的尷尬階段：計劃經(jīng)濟的好處沒有了，市場經(jīng)濟的好處還沒顯現(xiàn)。因為幼兒教育的基本投入難以保證，因此本來已經(jīng)相當薄弱的幼教管理部門面對混亂的幼教市場更加無從下手，難以整治。從這個角度來說，要想從根本上終結目前我國幼兒教育的收費亂象。盡快從法律層面把幼兒教育納入義務教育范疇，無疑是最根本的解決方法。

二、幼兒教育義務化：反方觀點

作為反對幼兒教育義務化的主要代表，曾曉東、周惠㈣在《幼兒教育能否義務化》(以下簡稱“曾周一文”)這篇論文中明確指出：“義務教育不僅僅是一種實施方式，它更意味著關于教育供給的整套制度安排。義務教育的強迫性、免費性特征并不適合幼兒教育的發(fā)展。如果按照義務教育的實施方式發(fā)展幼兒教育，可能會帶來諸多制度建設問題。它在短期內(nèi)也許能夠帶來幼兒教育事業(yè)的快速發(fā)展，但是從長遠來看卻可能毀壞系統(tǒng)化制度建設的嚴肅性?！逼渲饕^點如下。

1義務教育制度的根本特征與幼兒教育不符

曾周一文指出：“義務教育制度的根本特征是強迫性、免費性和平等性。其中，強迫性、免費性特征對幼兒教育并不適用。”其主要理據(jù)有六點：(1)在幼兒教育階段，家庭才是幼兒教育責任的主要承擔者，政府不應過多參與。(2)在幼兒教育階段，社會大眾個性化、特殊化的育兒需要和義務教育制度的強迫性、標準化特征有矛盾。(3)對幼兒教育的功能界定歷來強調(diào)方便女性就業(yè)、促進兒童早期發(fā)展、為貧困家庭提供援助等，社會各界對幼兒教育階段實施強迫教育還遠未達成共識。(4)當前幼兒教育機構類型多樣，實施免費幼兒教育會對非公立幼教機構帶來毀滅性打擊。(5)免費的義務教育會從根本上消除滿足個性化教育需求的機制，會導致幼兒教育服務同

質(zhì)化，“免費教育也未必是一件好事”。(6)不應將對社會秩序的考慮和對社會補償?shù)目紤]混為一談，過分強調(diào)市場會導致弱勢群體得不到相應的補償，而對平等的過度強調(diào)也會妨礙社會效用的改善。

2幼兒教育義務化會帶來制度風險

曾周一文指出，主張幼兒教育義務化的人是“希望借助義務教育法的威力，強制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拿出錢來發(fā)展幼兒教育，以解決當前政府在發(fā)展公立幼兒教育方面不作為的問題。從本質(zhì)上說，持這種觀點的人是把義務教育實施方式看成了推動幼兒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功利主義工具”。其主要理據(jù)有四點：(1)幼兒教育義務化長遠可能破壞系統(tǒng)化制度建設的嚴肅性，引發(fā)諸多制度問題。(2)民眾對幼兒教育的強烈需要會倒逼政府有關部門協(xié)同制定相關制度，促進公共服務體系建設。(3)運用義務化手段來推動幼兒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就等于簡化了制度建設的內(nèi)容，長遠會延遲幼兒教育公共服務制度的建設。(4)幼兒教育義務化必然會擴大現(xiàn)有制度缺陷，擴大地區(qū)間差距，對整個國家的發(fā)展造成不利影響。

三、幼教改革：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中“突出重圍”

在詳細考察上述有關“幼兒教育義務化”正反兩方觀點的基礎上，筆者認為，雙方所言均有所據(jù)，但都有失之偏頗之嫌。這里嘗試分析如下。

1正方：“浪漫的理想主義者”

筆者認為，正方六個方面的論證看起來甚為嚴密，但也不是不可以進一步推敲。首先，幼兒教育和高中教育孰輕孰重的問題。幼兒教育非常重要，高中教育也并非不重要，最好是魚與熊掌能夠兼得，“起點公平”和“發(fā)展公平”兼顧。但如果非要兩者擇其一，毋庸諱言，普及高中(職業(yè))教育更具現(xiàn)實緊迫性和重大社會意義。其次，對幼兒教育和高中教育成本的比較問題也有誤解。高中學費之所以相對較為便宜，是因為國家和地方財政實際上承擔了大部分費用，而幼兒園保育費則主要由家長承擔，兩者不具可比性。第三，義務化不一定能縮小城鄉(xiāng)差別。例如，從1986年頒布實施《義務教育法》以來，農(nóng)村“普九”工作仍然沒有真正完成，城鄉(xiāng)差別依然很大。第四，義務化并不一定能提高教育質(zhì)量。例如，某些中小城市普九的直接后果是：班額擴大、質(zhì)量下降。第五，從國際比較的角度來看，幼兒教育普及化、免費化是全球大勢所趨，但并不一定是強迫化、義務化。第六，國家完全可以通過專門為幼兒教育立法來解決法治化和規(guī)范化管理問題，不必非要通過義務化來達到“曲線救幼教”的目的。

因此，筆者認為，現(xiàn)階段提議實施幼兒教育義務化確有沒顧及國情而企盼超前消費之嫌。因為中國目前還確屬發(fā)展中國家，社會福利制度尚沒有發(fā)展到馬上實施幼兒教育義務化這一高級階段。

2反方：“保守的現(xiàn)實主義者”

筆者認為，反方的某些理據(jù)也沒有準確反映中國幼兒教育的現(xiàn)狀。首先，幼兒教育不應只是家庭的責任，而應是家庭、政府和社會共同承擔的責任，政府不包攬幼兒教育的責任并不是說對幼教沒有責任。其次，免費的幼兒教育在美、英等發(fā)達國家確已實現(xiàn)。內(nèi)地學者在談到將學前教育納入義務教育時也都認為更適合的說法是“義務化”，即不是強迫性的免費教育。第三，社會大眾個性化、特殊化的育兒需要和義務教育的強迫性、標準化本身并不必然矛盾，例如，內(nèi)地“普九”以后民辦、公辦以及國際學校之間依然存在差距。第四，實施免費的幼兒教育不一定要以犧牲非公立幼教機構為前提，例如，很多地方的民辦中小學為“普九”作出了很大貢獻，并沒有從根本上破壞滿足個性化教育需求的機制。第五，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一部分，是建設和諧社會的基本要求，公眾希望通過義務化來實現(xiàn)幼兒教育的公平是可以理解的，功利主義的想法在教育實踐領域也自有其深刻道理。第六，民眾對幼兒教育的強烈需要是否會倒逼政府制定相關制度，促進公共服務體系建設等恐怕也很難說，廣東深圳市幼教體制改革就是一個反例，民眾倒逼的結果是市政府逆流而上，最后連國家教育部和廣東省教育廳也奈何不了。

3“普九”任重道遠，“幼教學券制”似可試驗

眾所周知，目前國家提供的九年義務教育尚處于鞏固和完善階段，多年來全國“普九”累計債務總額到2007年年底已高達500多億元，教育經(jīng)費和“普九”需求之間資金缺口確實很大。所以，現(xiàn)階段各級教育部門還在為“普九”而繼續(xù)努力，一時恐還無暇顧及幼兒教育。另外，當前幼教體制改革所面臨的七大基本矛盾也并沒有得到切實解決，因此，從政策、制度和幼教體制改革層面上看，當前還沒有為幼教義務化做好必需的理論和實踐準備。如果一味地要求在這個時候?qū)嵤┯變航逃x務化，似乎并不符合基本國情，也不具備現(xiàn)實可行性。改革開放30年的歷史經(jīng)驗證明，漸進式改革更符合我們的基本國情。因此，國家教育部緊急說明幼教義務化緩行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學界對此問題的討論應該繼續(xù)下去，以便為將來可能的發(fā)展做好充分的理論準備。

長遠來講，幼兒教育“義務化”應該是一個發(fā)展方向，但必須有周詳?shù)挠媱澓途唧w的路線圖。筆者㈨也曾提議：中央政府應審時度勢，根據(jù)我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情況認真考慮將學前教育納入義務教育范疇的長遠戰(zhàn)略步驟，分階段、分步驟，盡早實現(xiàn)幼兒教育的“義務化”。而現(xiàn)階段為解決當前幼教發(fā)展的突出問題，不妨考慮先行開展幼兒教育學券制的試驗，通過發(fā)放幼兒教育學券，分區(qū)域、分階段逐步實現(xiàn)幼兒教育的部分免費化。在此過程中，可鼓勵和支持各級地方政府根據(jù)當?shù)亟?jīng)濟社會發(fā)展情況，進一步探討免費幼兒教育的政策和措施，最終實現(xiàn)幼教義務化目標。黨的十七大報告首次歷史性地明確提出要“重視學前教育”，現(xiàn)在正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好時機：人民群眾的迫切需求是解決問題的巨大動力；近年來中小學布局調(diào)整騰出的大量校舍可提供充裕的教育資源，減少建園成本；全球金融危機下急待就業(yè)的大學生、高職生可提供充裕的預備教師資源：2009年起國家為應對金融危機而投入的4萬億資金中可以抽出少部分用于幼教學券試驗，以通過杠桿作用而拉動內(nèi)需；有關學術研究已從單純的幼教領域拓展到經(jīng)濟學、社會學等多學科領域，為科學決策提供了更有力的支持。所有這些，都為我國幼教改革提供了最佳契機。讓我們抓住時機，勇于創(chuàng)新，成功“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