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逃亡

李志偉

夏之夢覺得最難熬的，莫過于每天的上課。但她這個難熬與差生——不，應(yīng)該說“學(xué)習(xí)有困難的學(xué)生”不一樣，老師繪聲繪色講授的那些復(fù)雜知識，在她聽來，無異于幼兒園小朋友學(xué)的“啊、烏、呃”，簡單透頂。不過她能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已經(jīng)算幸運了，所以就這樣坐著吧，唉!

夏之夢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據(jù)牧師說，十五年前的夏天，他在教堂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嬰兒，那就是現(xiàn)在的夏之夢。作為在教會里長大的孩子，她的人生道路就是在教會學(xué)校讀圣經(jīng)，長大以后做一個嫻靜的修女。好在這所學(xué)校的校長篤信基督教，愿意讓教會的孩子免費上學(xué)。

天下的好人是多，不過……所謂的“科學(xué)知識”怎么那么膚淺，可是，偏偏有些學(xué)生想破了頭也學(xué)不會!

夏之夢打一個哈欠，習(xí)慣性地朝窗外望去?！斑?”她突然叫起來。

“夏之夢!”數(shù)學(xué)老師嚴(yán)肅地點名，“我知道你一學(xué)就會，可也不能影響其他同學(xué)呀!”

“有情況!”夏之夢一指窗外，“老師你看!”

數(shù)學(xué)老師條件反射地望去，只見窗外的天空中，不時閃過嗤啦、嗤啦的藍色電光。電光的形狀，勾勒出一艘飛船的輪廓來!

“好像是隱形飛船!”在老師和同學(xué)只顧著吃驚的時候，夏之夢就得出結(jié)論，“但是它正脫離隱形狀態(tài)，好像要有什么動作!”

話音剛落，呼的一聲，從半隱形的飛船中，射出一艘小型的飛行器來!那飛行器猶如一個放大的金屬拖鞋，上面站著一只章魚!

連聰明的夏之夢，也不禁發(fā)起呆來，以為不小心闖入了童話世界。

這時，學(xué)校的高音喇叭響起：“夏之夢，快跑!”

高音喇叭是校長大人的專利，可這聲音不是校長的!

這時候才聽到校長氣急敗壞的嗓音：“你是誰?竟敢動我的Micmphone(麥克風(fēng))?”

“他在喊我的名字?”夏之夢感覺自己就像學(xué)習(xí)有困難的學(xué)生，反應(yīng)不過來了。

咣啷一聲，教室窗玻璃被打破，驚起尖叫聲一片!那個“拖鞋飛行器”懸浮在窗外，大章魚張牙舞爪地撲進來!

這時夏之夢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軟體動物章魚，而是一個奇形怪狀的“人”!那個“章魚人”的頭上有鼻子有眼，幾乎與人類一樣!它的八只柔軟的爪子末端，也各長著三只分叉——哦不，是手指!

一愣神，章魚人已將夏之夢抱緊!

“果然是來抓我的!”夏之夢驚叫，“救命啊!”

同學(xué)們響應(yīng)她的呼救，呼啦一聲全跑光了!只有平時大家都看不起的“差生”巴豆，拿起掃帚噼噼啪啪地打章魚人!

章魚人一條“胳膊”一甩，巴豆就被抽倒了。

章魚人帶著夏之夢跑出教室，正要跳上飛行器，砰的一聲，飛行器上閃出火花，隨即飄離走廊!

夏之夢抬眼望去：一個英俊瀟灑的大哥哥(注：謝天謝地，是地球人)正舉著手槍，瞄準(zhǔn)她——不不，是瞄準(zhǔn)她身后的章魚人!

“放開她!”帥哥冷峻地下令。

“我不放，你敢怎么樣?”章魚人居然會說地球語，真是讓人驚掉下巴。

“我的特制手槍有穿透力，”帥哥道，“不過似乎不必使用……”

又是砰的一聲，章魚人松開八臂，倒在地上。

“我了解它的身體構(gòu)造，”帥哥踢踢章魚人的尸體，“它的大腦在第三條手臂的胳肢窩下?！?/p>

“小心!”數(shù)學(xué)老師大叫。

嗖嗖嗖，隱形飛船里又射出幾艘飛行器來!

“跟我來!”帥哥拽著夏之夢，壓低身體沖入樓梯。哧哧哧，幾道激光打在身后……

下得樓梯，早有一輛黑色寶馬車等候。帥哥用遙控鑰匙打開車門，向天空射了幾槍，然后抱著夏之夢躍入車中。

寶馬在街道上飛馳，章魚人的激光打在車頂上，嚇得夏之夢幾乎把一生的尖叫都叫完了。

“別擔(dān)心，”帥哥專注駕駛，頭也不回地說，“這是特制安全車，別說激光，原子彈輻射都能防住。”

寶馬一路行駛，“拖鞋”一路追趕。駛?cè)腴L長的湖底隧道，帥哥突然將車停住。他按下一個按鈕，夏之夢腳下的底盤突然移開了。

“哇!”夏之夢完全變成了不會說話只會叫的原始人。

“跳下去，”帥哥說，“這是逃生之路?！?/p>

夏之夢閉著眼睛往下一跳，感覺半截身子都入土(下水管道)了，卻被堅實的金屬接住。

帥哥也下來，按下鑰匙遙控器。那寶馬“嘟”長嘶一聲，絕塵而去。

“自動駕駛?”夏之夢總算恢復(fù)了語言能力，“撞到小朋友怎么辦?”

“電腦駕駛比人還安全，”帥哥說，“它會一直向東開直到汽油耗盡，把那些討厭的章魚人引到海角天涯?！?/p>

說著，帥哥又按了一下鑰匙按鈕，腳下的金屬盤嗡一聲下降，來到地底。

這里，早有一個外形酷似感冒膠囊的容器在等候。他們坐上去，容器就如同雙人地鐵般快速滑行。不知行駛了多久，“感冒膠囊”停下?！澳z囊”蓋滑開，夏之夢和帥哥走出來。

這里是一個狹小的空間，類似于“兩室一廳”里那個“廳”，四壁沒有浮華的裝飾，只亮著幾盞柔和的燈。

“謝謝你救了我，”夏之夢臉色微紅地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你叫我009好了。”

對方還是冷冷的，不過，這也許就是現(xiàn)代青年追求的“Cool”吧?

帥哥說完這句話就不再搭理夏之夢，雙眼盯著面前的墻壁，似乎在思考，又像在等待。

“喂?！毕闹畨舻椭^小聲說，“你還沒告訴我，那些章魚人是誰?它們?yōu)槭裁匆ノ?你又為什么踏著七彩祥云出現(xiàn)，還知道我的名字?”

“這些我無可奉告，”009盯著墻壁回答，“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p>

哇，這簡直是“冷酷到底”了嘛!大千世界，你到哪里去找這么有型的人?

夏之夢決定報答009的救命之恩了，獻個初吻，免費的哦!

夏之夢從后面抱住009，臉正要湊上去……嘩啦一聲，墻壁突然分開!

009立刻立正敬禮，朗聲道：“報告首長，009勝利完成任務(wù)!”

強烈的燈光中，站著一個身體略微發(fā)福的男人，身后是一排荷槍實彈的士兵。發(fā)福男人盯著夏之夢看了一會兒，夏之夢這才想起自己的尷尬舉動，急忙松開手。

“感情豐富，不適合當(dāng)士兵，”發(fā)福男人對夏之夢伸出手來，“我姓錢，是地下基地的團長，你可以叫我‘錢團，幸會。”

“幸會。”夏之夢與錢團握手，臉都紅到耳朵根兒了，“章魚人、特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與你的身世有關(guān)，”錢團道，“你是在哪里長大的?”

“教會?！?/p>

“哦，怪不得我們找不到你!”

“你們在尋找我?”夏之夢吃驚。

“是的，”錢團點頭，“找了十五年了?！?/p>

“為什么找我?”夏之夢追問，“這跟那些章魚人有什么關(guān)系?”

“一句話說不清楚，你跟我來?！?/p>

夏之夢跟著錢團在狹窄曲折的地下通道中行走，進入一個金屬平臺之后，眼前豁然開朗。這里是一個金屬建造的龐大地下城，有許多穿著制服的人在忙碌地工作。

“這邊請?！卞X團打開一扇門，做了個手勢。

夏之夢走進去，發(fā)現(xiàn)這里擺著一口水晶棺材，棺材里躺著一個章魚人!

“它早已死了，”錢團道，“知道是誰干掉它的嗎?”

夏之夢搖頭。

“就是她，我們的戰(zhàn)斗英雄!”錢團指著墻上的一張巨幅照

片，里面的女軍官英姿颯爽。

夏之夢歪著頭打量，產(chǎn)生了“我在照鏡子”的錯覺。

“這人有點像我，”夏之夢評價，“不過比我老多了……”

“老?拍照的時候她才二十五歲，”錢團說，“她就是你的母親!”

夏之夢呆住了。母親?這個陌生的概念，對應(yīng)著墻上這個陌生的女人。

“這是機密，”錢團拍著水晶棺材說，“十五年前這群外星的丑八怪入侵，我們當(dāng)時派出你母親迎戰(zhàn)，以落后的超音速戰(zhàn)斗機，擊毀了它們的光速戰(zhàn)艦?！?/p>

“我母親現(xiàn)在在哪里?”

“去世了，”錢團的聲音略帶哀傷，“得知她擊毀了光速戰(zhàn)艦，章魚人派人偷襲你母親，她不幸身亡……”

“怪了，”夏之夢立刻聽出問題，“我母親年紀(jì)輕輕就死了，那我是怎么出生的?”

“她駕機與外星人作戰(zhàn)時，已經(jīng)懷有身孕，只不過隱瞞著沒有告訴我們而已，”錢團轉(zhuǎn)過身來，“我們找到她的尸體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你的存在。剖腹產(chǎn)后軍醫(yī)認為無法存活，就將你拋棄了……”

“你們太殘忍了吧?”夏之夢忿忿地說。

“是啊，所以我們才十五年來努力尋找，以彌補心靈上的歉疚?！?/p>

“那為什么十五年后，章魚人又找到我呢?”

“它們卷土重來了，”錢團一拳捶在水晶棺材上，“它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仇，殺死當(dāng)年女英雄的后代——也就是你!”

“它們已經(jīng)殺死我母親，不是報過仇了嗎?”

“你不了解外星人的思想，它們就喜歡斬盡殺絕，”錢團道，“你來到我們這里就安全了，先去休息一下吧?！?/p>

夏之夢被安排到一個金屬方格中，比賓館的標(biāo)準(zhǔn)間小一半，不過里面有一床一椅一衛(wèi)生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受了驚嚇的夏之夢確實已經(jīng)很累了。她在溫暖的浴缸里浸泡著，差點都要睡著了。他半夢半醒間還在思索：“錢團的話似乎漏洞百出，我老娘都被外星人擊斃了，我還能活著?這里面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我老爸是誰?”

就在這時，房門無聲地開了。

夏之夢立即警惕地睜開眼睛。

之所以“無聲”都能感應(yīng)到，一是因為女性天生的第六感——“我還光著身子呢!”二是門開雖然無聲，卻有風(fēng)。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半掩的浴室門前。

夏之夢剛想起身，一個陌生的聲音居然從腦海中響起：“夏之夢，快跑!”

“你是誰?”夏之夢用腦意識問。

“一個想救你的人?！?/p>

這時，房間里突然響起砰砰兩聲槍響!夏之夢顧不得許多了，匆忙套上衣服探頭觀看：是那個帥哥009，他正舉著冒煙的手槍，對準(zhǔn)堆成人形的棉被!

“009?”夏之夢吃驚地說，“你為什么要殺我?”

009像所有的“差生”一樣，看看棉被又瞧瞧夏之夢，不明白已經(jīng)被“打死”的她，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另一邊!

夏之夢拔腿就跑，身后響起009聲嘶力竭的喊叫：“‘孽障跑了，快拉警報!”

“我暈!”夏之夢心里大叫，“剛才還是‘英雄兒女，現(xiàn)在就變成了‘孽障?”

夏之夢在迷宮般的通道中橫沖直撞，身后的腳步聲越逼越近……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房門后面伸出幾根“繩子”，嗖一聲將她拉進去。

夏之夢回頭一瞧：是章魚人!

她正要以返祖般的慘叫表達自己的情緒，章魚人的第七條抑或第八條“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巴。

轟隆轟隆，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經(jīng)過。

“我是來救你的，”章魚人輕聲道，“還好來得及時，你沒變成他們的槍下鬼?！?/p>

“多謝，”夏之夢客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很簡單，”章魚人道，“你的身體內(nèi)部構(gòu)造與我們一致，所以你不論在哪里，我們都能找到。”

“什么?”夏之夢的嗓門大起來，驚得自己捂住嘴，“你是說我也是丑陋的外星人?”

“然也，”章魚人用地球文言回答，“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guī)銢_出去!”

章魚人掏出一個扁扁的盒子，一按按鈕，里面就生出一只“拖鞋”來——不不，不是腳上穿的拖鞋，而是八仙桌大小，狀似拖鞋的飛行器!

章魚人駕駛飛行器，帶著夏之夢風(fēng)馳電掣沖出地下基地，進入天空中的隱形飛船。

“哈哈，歡迎歡迎!”章魚人的首領(lǐng)迎出來，笑容看起來像哭，“我們的子民終于回家了!”

“你們的子民?”夏之夢本能地抗拒，“我好像和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吧?”

“但你的血管里流著我們的血，”章魚人首領(lǐng)道，“地球人是怎么跟你說的?”

夏之夢把錢團告訴她的傳奇故事復(fù)述了一遍。

“一聽就是假的，”首領(lǐng)咧嘴大笑，“一個懷孕的女人，受得了高強度的星際大戰(zhàn)嗎?”

“這么說，十五年前確實發(fā)生過戰(zhàn)斗，你們確實入侵過地球?”

“沒錯，”首領(lǐng)毫不避諱，“但是當(dāng)年迎戰(zhàn)的并不是你老媽那個孤膽英雄，而是成百上千的戰(zhàn)斗機群，他們擊落了我們一架飛碟!”

夏之夢聽出問題：“我老媽既然沒有參加戰(zhàn)斗，那她充當(dāng)著什么角色?”

“母親唄，”首領(lǐng)道，“人類首領(lǐng)想培育出人類與外星人的混血后代，精子取自身亡的外星戰(zhàn)斗員，母體就是你母親……”

“那個后代就是我?”夏之夢感到不可思議，“這么說……我母親還活著?”

“死了，”首領(lǐng)冷冰冰地回答，“你出生之后，錢團他們對你進行了各種非人的實驗，以測試你這個新人種的各項能力。雖說生下你是奉命行事，但有了孩子就有母愛，你母親不忍心你遭受折磨，就將你偷出來，送到了教堂?！?/p>

“那她后來呢?”

“她違反軍紀(jì)，你猜會是什么后果?”

“原來母親是被錢團他們害死的!”夏之夢握緊了拳頭，“那么他們救我又要殺我之謎解開了……”

“救你，就是為了殺你；殺你，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得到你!”章魚人首領(lǐng)幫她說完，“因為當(dāng)時我們到學(xué)校，不是害你而是去尋找你!”

“找我做什么?”夏之夢反問。

“人類害死了你的母親，你的身體里又有我們的遺傳基因——要不怎么會那么聰明?”首領(lǐng)背著手踱步，“所以，你應(yīng)該幫助我們，消滅地球人類!”

什么?夏之夢驚呆了。錢團、009他們是壞，但教會里那些牧師、修女，都非常善良可親啊!

“我有最后一個問題，”夏之夢說，“你們這么強大，為什么要讓我去消滅人類?”

“因為我們不想犧牲，”章魚人首領(lǐng)狡猾地說，“征服人類的最好辦法，就是用人類的武器打敗人類。你知道地球上各個國家都有導(dǎo)彈、原子彈，雖然落后，這些武器卻足以將地球?！謇鞱遍。但是我們長著八條腿，一出現(xiàn)必然被發(fā)現(xiàn)；而你具有地球人的外表，又有我們的高智慧，只要稍作化裝就能混進人類的軍事基地……”

“你想讓我去觸發(fā)導(dǎo)彈系統(tǒng)，引發(fā)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夏之夢抬起頭，“好的，我去!”

首領(lǐng)沒想到夏之夢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樂得嘴都咧到第八條腿的腳后跟上了。

經(jīng)過喬裝打扮，夏之夢出發(fā)了。不過她并沒有立刻去導(dǎo)彈基地，而是進入湖底隧道的下水道，混入了錢團的基地。

她潛入“父親”的房間，將那口水晶棺材打碎。外星人的尸體一碰到空氣立刻被氧化，化作了灰燼。

突然，嗵一聲門被踢開，有人沖進來——是009!

“別緊張，”夏之夢莞爾一笑，“我只不過是來消滅外星人的尸體，以免你們再次鬧出‘地星混血兒的悲劇。”

009依然面無表情，他緩緩舉起手槍來。

“我就是來接受這‘最終審判的。”夏之夢說，“我是‘地星混血兒。外星人要我消滅地球人——這我做不到!既然我的出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那么現(xiàn)在就讓子彈改正這個錯誤吧!”

夏之夢站在那里，靜靜地望向009。

冷酷如鐵的009呆立了片刻，嘴角一歪，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笑了，從來不笑的009笑了!在這一剎那間，夏之夢以為自己看到了009的人性的光輝!

后來她才意識到：那不是，而是黑洞洞槍口綻放出的火焰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