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佩珊
父親是一個嗜煙如命的人。
多年來,我們都很反對父親吸煙,一直試圖說服父親戒煙,媽媽進(jìn)行苦口婆心的勸說,我和哥則恐嚇威脅,但還是不能阻止父親對煙的迷戀。他,寧愿待在小屋的一角,安靜地。醉心于煙的荼毒。
清晨,我總會聽到他聲嘶力竭的咳嗽,好像要將肺也咳出來一般。那聲音,一直在安靜的小屋里回響,聽了叫人心疼。有一次,我問他:“為什么要吸煙?”父親義正辭嚴(yán)地說:“因為我是父親!”那一刻。我覺得父親是橫蠻無理的,難道因為他是父親,他就可以做些違背我們意愿的事嗎?
去年,父親在搬貨物的時候不小心砸傷了腿。雖然沒有傷及骨頭,但是父親的年歲不小了??祻?fù)的過程便變得漫長。媽媽要上班,哥和我都在學(xué)校,家里只有父親一個人。父親的腿被繃帶裹得像只粽子,行動不便。我們刻意讓他與煙絕緣,沒有人給他買煙。沒想到他居然忍了下來,堅持著,后來腿還沒有完全康復(fù),煙癮便戒掉了。
腿恢復(fù)了以后,父親又回到以前的工作。戒掉煙,父親的體重明顯地增加,每次回家,我都會看到日漸增胖的父親。聽媽媽說,父親早上起床不咳嗽了,老胃病也不常犯了。我們正為父親的變化而欣喜,可是,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父親習(xí)慣了嘆氣,臉上的笑容也不如以前燦爛,眼神里隱隱暗藏著一種失落感,骨子里滲出一抹黯然憂傷。我問父親:“你為什么總在嘆氣?”父親的回答從容不迫:“因為我是父親!”我愕然,在父親的心里,不同的問題竟然會是同一個答案!
爺爺彌留之際,所有親屬都守候在爺爺床邊,除了父親。父親獨自倚在陽臺一角,上半身微微向前靠著,左手用力地握住欄桿,右手的指縫間緊緊地夾著一支煙,他死死地凝視著遠(yuǎn)方,思緒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煙云緩緩地上升,散開,消失……陽春三月,陽臺外的樹剛抽出嫩芽,水霧浮于疏枝密葉之間,偶爾可以聽到樹上的麻雀輕輕地鳴叫,仿佛在淺淺地啜泣。爺爺?shù)纳胍鲃澠屏饲宄康膶庫o,生命的掙扎漸弱。漸弱……父親立在那里,久久地,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像。只有那支未燃盡的香煙還在冒著煙,其余一切都是靜止的。父親回頭時,已是淚流滿臉,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哭。驀然問。我懂了。
父親既為人父也為人子。他有一個沉重的位置。吸煙令他思考,就像詩人要以酒賦詩。父親在短暫的尼古丁興奮里,釋放了一個男人挑起一個家的壓力。在煙霧彌漫中,父親找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握手
我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那是靠近公園的一段長路。周圍很靜,我便獨享著這份清幽。不一會兒,前方陸陸續(xù)續(xù)傳來了泥鏟聲。再往前,已是一片塵土飛揚。
好奇的我忍不住探上前一看究竟,原來是一群修路工人在掘路。他們中有男有女。衣服臟兮兮的。他們的動作雖然凌亂,卻不乏和諧,皆是一掘、一鏟、一拋,動作麻利得讓人瞠目結(jié)舌。
漸漸地,我的目光轉(zhuǎn)移到一個較小個子的女工身上。她只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單薄上衣,背后浸濕了一大片,她不停得工作著,身上的汗?jié)n越來越多。扎著麻花辮的頭發(fā)蓬松零亂。兩鬢的發(fā)絲也被汗水打濕了,糾成一團(tuán)。
我站著??戳怂脦追昼?,終于。她也察覺到什么似的。倏地抬起頭來。這時,我倆四日相對,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有點酸酸疼疼的感覺。我看見她那疲憊的眼睛奇怪地看著我。這時,我突然萌發(fā)了一種沖動,想和她握握手。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跑過去,伸出雙手,問道:“我們可以握握手嗎?”她十分詫異,愣了一下,淺淺地點了點頭。她放下泥鏟子,沒有立刻和我握手,而是將手伸向褲子,用力地拭了又拭,似乎想把手上的污垢擦掉,最后不好意思地將兩只充滿裂痕的手顫顫地握住了我的手。也許,是因為干了許多活,她的手心溫?zé)?,這股熱量順著經(jīng)脈漸漸流入了我的心房,我冰冷的手也頓時暖和起來。
我望了望她,她又望了望我。我有些無言以對,只好說了一句:“你真好!”于是緩緩地松開手。我背過身,用極小的聲音說了句再見,似乎很怕她那雙疲憊、泛黃的眼睛看到我紅腫的眼圈。她沉默了一會兒,而后又上前握緊了我的手,用混沌的鄉(xiāng)音輕輕對我說了句:“孩子,好好讀書吧!”字句不多,卻仿佛一重錘敲響我的心房。
我哽咽著走了,為了這一份感動。我想,也許這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可這一次握手,這份陌生而溫暖的情讓我終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