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儂對瑪格麗特謙卑

徐露清

盡管覺得這近乎褻瀆，但還是想問您，如果您可以再選擇一次，您會選擇和阿爾芒去過平凡的鄉(xiāng)間生活，還是繼續(xù)那種奢華直到老去?當(dāng)然，老去就意味著一次死亡。

我想我聽到了，您說您至死不渝，畢竟是阿爾芒給了您人生中唯一一段真正快樂的時光。

這應(yīng)該是個以擁有金錢、美貌、男人的恭維而快樂的人吧，可我分明感到您身上縈繞著醉人的哀怨，就像一杯幸福和痛苦交融成的曲奇酒。我本想先見見阿爾芒，那個深愛過您、傷害過您、又為您懺悔一生的人，可惜我先遇見了您，更糟糕的是，我也像一個多情的男人似的迷上了您，遠(yuǎn)遠(yuǎn)超出對曲奇酒的著迷。

我相信您一定是上了天堂，盡管您曾經(jīng)有那樣一段被世俗所唾棄的生活，盡管您死前經(jīng)受了那樣不公的痛苦和折磨，但當(dāng)神甫在您額上敷上圣油的那一刻，您該解脫了，朱麗·迪普拉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吻真的可以將您引薦給上帝，因為人間另一個善良的人肯定了您的操守，當(dāng)然，上帝更是睿智的。

也許您自始就是上帝派來人問的天使，只是以這樣卑微的身份來經(jīng)歷人世的蒼涼與真愛，是的，您和阿爾芒的相遇是真愛的實踐，只是終究沒有跨過人世的蒼涼。

您從來就是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吧，只是身在紅塵，輾轉(zhuǎn)于虛偽的奉承，無所寄托，只得出賣自己的青春，換取金錢、追捧來麻痹自己曾經(jīng)純潔熾熱的心，就像是在逃避一種悲哀，一團火焰在冰天雪地中熱烈地燃燒，卻終究躲不過熄滅的悲哀。但是您確實從來不曾快樂過，那些表面風(fēng)度翩翩、彬彬有禮的公爵、伯爵虛假的奉承和低俗的要求讓您厭惡，是嗎?

所以阿爾芒不是改變了您的人，他只是讓您看到了希望，讓您感受到了真愛。這個真誠的男人喚醒了您自欺欺人、長期以來被烈酒珠寶麻痹了的心。從此，您的臉不再需要用胭脂來維持那種動人的紅潤，您的笑容不再只是沒有內(nèi)涵的皮囊。阿爾芒的熱情重新燃起了您對真愛的追求，讓您義無反顧地拒絕了老公爵的接濟、變賣了自己的馬車，一心一意地來回報他的愛。您愿意為了他放棄您的一切名利，他也愿意為了您不顧所有世俗的偏見，這是上帝想讓您經(jīng)歷的真愛，但是……請原諒我這樣讓人心碎的轉(zhuǎn)折。

要知道，上帝還想讓您經(jīng)歷人吐的蒼涼，而您此刻經(jīng)歷的大概還很不夠吧。我是想說，這是一個被成見和自負(fù)燒瘋了心的時代，一個被利益泡脹了人心、人性的社會。那個杜瓦爾先生實在不值得您犧牲了自己的愛、尊嚴(yán)、未來甚至年輕的生命。您真是個善良的傻姑娘。

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但光是想象，我已經(jīng)感到那種被自己深愛的人誤解甚至凌辱是多么的不堪和痛苦。您最后的日子甚至比死更痛苦，對嗎?您甚至是在渴求著死亡。

還有那些無情的人，那些平日里想盡辦法想要接近您的人，在您病得那樣嚴(yán)重的日子里，都離開了您。那個普律當(dāng)斯·迪韋爾努瓦實在是個糟糕透頂了的朋友，當(dāng)然，如果您還把她當(dāng)朋友的話。

哦，親愛的瑪格麗特，您受的罪已經(jīng)夠多的了，我想您需要有些安慰，更需要雨水來滋潤您的心。您需要知道，阿爾芒在知道了真相后是多么的悔恨與痛苦，他掙扎在對您的深愛和自己的過失中。您知道，他為您選了新的墓地，修了新的墓碑，也許您并不在乎這些，畢竟您活著的時候外表已經(jīng)那樣光彩過，但這畢竟是阿爾芒為您做的，他深愛著您，是一個同樣可憐的人。那墓前永不凋謝的山茶花，就是阿爾芒對您永遠(yuǎn)的懺悔和承諾。您的離開，讓覺悟過來的阿爾芒在深深的懺悔中更加堅定了他的愛，他悔恨，但更為自己能結(jié)識并深愛過您這樣的天使而感到幸福。您簡直讓他在羞愧中感到自己的卑微。也許他曾經(jīng)后悔自己寫在《曼儂·雷斯戈》扉頁上的話語，但是此刻，我相信他恨不得將這句話在您的墓碑上刻上千遍萬遍——曼儂對瑪格麗特謙卑。

哦，瑪格麗特，您冰涼的墓碑真是個諷刺，可不該是對阿爾芒這個可憐人的。那些曾經(jīng)一心想要從您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人，還有那些自認(rèn)身份、家族、血統(tǒng)高人一等的人，真該為自己對您淺薄的褻瀆和冷酷惡毒而懺悔流淚，不，這樣的眼淚會弄濁了您墓前圣潔的山茶花。

所謂的高人一等，不過就是在榨取和犧牲那些他們所不在乎的生命。你們都只是被生活排擠、最終又必將在這弱肉強食的社會中趨于滅亡的人。他們指責(zé)您的“骯臟”，不正是他們那些骯臟的爪子所造成的嗎?哦，瑪格麗特，您和阿爾芒都是可憐的人，在人世的蒼涼中耗盡了最后一點血色，所幸您在最后的分秒里，仍舊沒有放棄對真愛的希望，您是真正懂得愛的圣女。

可惜我從來就是一個看書不會落淚的人，否則我一定早就為您成了淚人。當(dāng)然，也許只有當(dāng)我成為您咳出的鮮血，我才會真正了解那夾雜其中的哀怨和聲嘶力竭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