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盛宴

沈嘉州

一

有些人旅行注重舒適,有些人更在乎美景,有些人為了獵奇,有些人只當作給自己灌灌冷水,清醒清醒罷了。

而我向來是個比較講求實用的人,所以旅行的目的大都不再旅行本身,這其實和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是一樣的。我去瓦屋山是為了看雪,去柳江古鎮(zhèn)是為了減壓。此行峨眉山我本來打算去看日全食的,不過因為時間沖突而推遲了去的時間,所幸有一批2007年就在金頂訂好了房間的德國人也沒看到,真讓我有種小人得志的感覺。

途中的經(jīng)典也被似有似無地忽略掉,那些人更像是在買彩票,買第二天早上日出。

整段行程中能讓我感動的瞬間鳳毛麟角。我如果說我最后來爬峨眉山僅僅是為了寫這篇游記,你信嗎?更荒誕的事是我的一個同學也準備在暑假爬峨眉山,只是因為他從沒見過山罷了。

所以,可以想象大多數(shù)人從未在意過攀登的過程,倒是事后寫這篇游記充滿了樂趣。有些人認為游記就是邊游邊記的東西,這人和某些一目十行讀到這里后驟然剎住并反復回顧還大呼經(jīng)典的人,我建議扔進下水道補習補習小學語文。

有人問我:“樂趣在哪里?”我登山途中差點被猴子搶去包甚至抓傷,很背氣。在這里我卻可以大肆對它進行口誅筆伐,還不怕它看到后問候我祖宗,這就是樂趣。

二

還好我還有那幾個“鳳毛麟角”。如果沒有照相術來留住我最珍貴的幾個瞬間,這次旅行會乏味很多。

峨眉山博物館里有一幅名人墨寶“峨眉天下秀”,這塊匾放的位置也是極好,不掛在山門上擺擺門面,而放在這博物館的犄角旮旯里。我在一覽博物館之后看到此匾都不禁叫聲“妙絕!”,這不正是告訴我們,博物館里的東西才是“天下秀”么!結果是,許多人正是慕此名而來,想來峨眉風光定然天下獨好,一心一意要來看日出、云海、佛光,結果往往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雖然一方面說明我國的天氣預報準確程度還有待提高,另一方面,我們旅行者自己也得學會調(diào)整心情。這些美景固然秀絕,但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是照片中的完美,可遇不可求。能遇上自然是春風得意,錯失也并非一無是處。

在金頂被黑夜和霧雨籠罩時,我也有過短暫的失落。但我想了想,支撐我一路爬上來的信念是什么呢?是山頂,而不是日出。既然我根本不曾為之奮斗過,又何來失去了它呢?

這些看似瑣碎的感受,卻是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記。

旅行的快樂不只在美麗的風景,愉悅的心情,有時會是一點偶然的遭遇,或者驚喜,或者甚至會有些小小的驚駭,諸如此類?？傊?旅途不應該也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如果所有的目標和狀況,自然精確的按照人事先掐算好的節(jié)奏,就顯得過于呆板。異樣的狀態(tài)也是一道風景。這是面前這棵枝干倒長的故樹,給我注入了新的活力。

一個賣棕葉編小動物的小孩,或許也可以把他當成推銷員。令人驚嘆的不是他的小動物,而是他老道又充滿天真,世故卻不圓滑的氣質(zhì)。他讓我想起了嬰寧。我們花了兩塊錢買了兩只動物,但我一直在關注他的笑容,他知道我的想法——想給他照相——并加以利用,但這并不討厭,他是一個讓人一見就忘記煩惱的小天使。

和搶我包的猴子一樣,他們習慣于從人的手中取食。猴子的魅力在于,他們機靈得很,雖然我們很喜歡把猴子當作聰明的后生來看待,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然而這只是我們一廂情愿的想法,對猴子而言,聰明是他們的資本,謀生的伎倆,從人入主山中之前就開始了。我們?nèi)酥皇峭媾剂T了。

途中的華嚴頂與金頂遙遙相望。站在華嚴頂上眺望金頂頓時讓人很無奈。一方面,這是一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達到的目標;另一方面,想上金頂?shù)孟认氯A嚴頂:他對我們的目標毫無作用!為了驚鴻一瞥的美景所付出代價不知是否值得。

當我最終到達金頂后,我卻關心起那傳說中的舍身崖了,就是那片幾乎垂直的懸崖。我驚嘆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時,也佩服人類的想象力。僧人們在舍身崖上看到佛光會舍身跳下,以求到達西方極樂世界。這需要超凡的覺悟和超人的勇氣。一些情人一起把兩把同心鎖鎖在一起,將鑰匙義無反顧地扔下舍身崖。義無反顧的應該是鑰匙,把沒有勇氣的人類襯得虛偽。但在承諾時,人類的膽量可以讓海枯石爛。就算真如這些新人所愿,鑰匙永遠找不回來,永遠糾纏在一起的兩人,會不會是個悲劇呢?

三

其他行程就顯得波瀾不驚了。爬山的過程僅僅是爬山,不知疲倦地拾級而上,實在累了就休息,餓了就吃,渴了就喝,無聊了就拍照。爬山就是這樣,簡單的生活。有時人真的活得很累,要用專一的爬山來去掉那些沉重的思想包袱。

整個爬山過程如同睡了個無夢的好覺,身體很累,但心靈很輕松。完全跳出套牢在身上的角色,想象自己被流放到邊疆,卻讓人感覺無比愜意。

回想一下金頂,我沒有勇氣去面對“永恒”這樣的深邃命題,或許這座山可以。如果不是云霧裊繞,俯瞰山腳,會發(fā)現(xiàn)一個渺小的世界,在屬于我的渺小世界里,這番盛宴獨自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