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山人李泌

李德生

七齡童子名動京華

李泌，字長源，祖上是北魏達官，入唐以來，徙居長安，李泌的父親李承休以藏書著名，這種家庭環(huán)境為他的早年教育打下了良好的基礎(chǔ)。

李泌七歲就已經(jīng)能夠賦詩寫文章。這一年，唐玄宗舉行了一次儒、道、釋三教學(xué)者聚會，讓他們在朝堂上彼此辯難。會場上一個叫俶的九歲小孩力壓群雄，把其他在座者駁斥得啞口無言。唐玄宗很驚訝，問俶是否知道還有和他一樣聰慧的小孩。俶回答說李泌。玄宗馬上命人去請李泌。李泌到來的時候，玄宗正在和燕國公張說觀看下棋。張說當時擔任中書令，不僅負責朝廷詔書誥令的寫作，而且詩文也非常出名，和另一大臣蘇顳并稱“燕許大手筆”。玄宗叫張說測試李泌的才能，張說出題以“方圓動靜”賦詩。李泌想了想，請張說做個示范。張說看著棋盤，隨口說道：“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崩蠲诼犕昝摽诙觯骸胺饺粜辛x，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笨陀^地說，這兩首小詩都是一時即興之作，盡管李詩的立意遠遠超過張作，我們也不能說他的才能就可以勝過張說。但是李泌的才思敏捷給玄宗君臣留下了深刻印象。

經(jīng)此一試，李泌的名聲迅速在長安達官貴人中傳開。宰相張九齡對李泌非常喜愛，經(jīng)常領(lǐng)他到自己家里聊天玩耍，甚至處理公務(wù)時也讓他在旁。宰相身邊自然不乏能人，當時深得張九齡欣賞的有兩個：嚴挺之和蕭誠。蕭誠言辭巧妙，態(tài)度柔順，很會討上司歡心，而嚴挺之則認為“巧言令色者，鮮矣仁”，經(jīng)常勸說張九齡遠離蕭誠。有一天，張九齡在家想到這兩人，不覺自言自語：“嚴太苦勁，然蕭軟美可喜。”打算吩咐下人叫蕭來陪他說話。這時在他身邊玩耍的李泌突然說道：“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軟美者乎?”張九齡聽了大驚，意識到自己的不是，馬上改容謝過。從此，張九齡不敢再把李泌當小孩看待，改口稱他為“小友”。

運籌帷幄平叛安史

李泌長大以后，喜歡上了神仙不死之術(shù)，經(jīng)常去嵩山、華山、終南山游歷，希望碰到傳說中的仙人。這時他的學(xué)問更加淵博，尤其精通易經(jīng)，唐玄宗給了他翰林供奉的職銜，讓他陪太子(后來的肅宗)讀書。李泌與太子的交情甚好，但不久就因為遭到楊國忠嫉恨而掛冠出游。

安史亂起，唐玄宗避難。四川，肅宗(當時玄宗任命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在靈武即位，隨即下令尋訪李泌。李泌在得知叛亂消息以后，也決心為國效力，不避危難自己找到了肅宗。李泌和肅宗談起天下大事，肅宗非常滿意，打算授給李泌官職，李泌不接受，而是以布衣客卿的身份為肅宗出謀劃策。肅宗對他非常信任，討論一切軍國大事時都要聽取李泌的意見。有時肅宗出行，竟然和李泌同乘一座鑾輿，看見的人都說：“著黃者圣人，著白者山人?！?/p>

肅宗問李泌如何才能平定安史之亂，李泌首先分析了戰(zhàn)略前景：一，叛軍把所有掠奪得來的財物都運回范陽老巢，可見根本沒有統(tǒng)一天下的抱負；二，甘心參與叛亂的中原人很少，多數(shù)是邊疆少數(shù)民族，這說明叛亂沒有得到中原人民的支持。因此，盡管眼下叛軍聲勢浩大，但只要我們策略得當，不出兩年就可以平定。接著他詳細提出了作戰(zhàn)方略：“今詔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陘，郭子儀取馮翊，入河?xùn)|，則史思明、張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將也。隨祿山者，獨阿史那承慶耳。使子儀毋取華，令賊得通關(guān)中，則北守范陽，西救長安，奔命數(shù)千里，其精卒勁騎，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勞，來避其鋒，去翦其疲，以所征之兵會扶風，與太原、朔方軍互擊之。徐命建寧王為范陽節(jié)度大使，北并塞與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陽。賊失巢窟，當死河南諸將手?！睉?yīng)該說。李泌的這個方略是非常高明的，它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故意不切斷叛軍老巢范陽與長安(長安和洛陽號為兩京，當時都已經(jīng)落入賊手)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使叛軍兵力分散，在千里戰(zhàn)線上疲于奔命，這就把戰(zhàn)爭主動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肅宗最初認為李泌說得很有道理，等到他身邊匯集了大批各方趕來的軍隊以后，急于求成的心理就占了上風，“今戰(zhàn)必勝，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陽乎”?他不聽李泌的勸告，指揮重兵一舉收復(fù)了長安和洛陽。這種做法雖獲得了表面上的政治效應(yīng)，卻造成叛軍主力匯集，為禍八年之久才得以最后平定。

盡管自己設(shè)想的最佳平叛方案沒有被采納，李泌還是在可能的情況下全心全意貢獻自己的才智。他的付出得到了有識之士的肯定，時人柳現(xiàn)就說：“兩京復(fù)，泌謀居多，其功乃大于魯連、范蠡。”把李泌同歷代文人心目中的偶像魯連、范蠡相提并論，這一評價可以說是相當高的。《新唐書》作者也肯定了李泌“先事范陽”的平叛策略。

皇室矛盾巧妙斡旋

封建皇權(quán)所能產(chǎn)生的巨大政治利益使得它身邊充斥著流血與陰謀，古往今來為了爭奪皇位而發(fā)生的骨肉相殘數(shù)不勝數(shù)。應(yīng)該指出，皇位能否順利交接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皇室家務(wù)，它嚴重影響到政局的穩(wěn)定和很多人的切身利益。在國家遭受動亂的形勢下，皇位的不安定因素危害更大。李泌洞悉政治人物心理，在碰到這種情況的時候，總是仗義執(zhí)言，巧妙斡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在很大程度上維護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唐肅宗的第三子建寧王李倓性格英明果決，雄才大略，他跟隨唐肅宗從馬嵬向北行，因隨行兵力單薄，屢次遭遇強盜，李恢親自挑選驍勇的士兵護衛(wèi)在皇帝身邊，拼死保衛(wèi)肅宗。肅宗有時逾時未進食，李恢就悲傷得不得了，軍中上下為之矚目，后來肅宗想封他為天下兵馬元帥，統(tǒng)領(lǐng)諸將東征。李泌說：“建寧王確實是元帥的人才，然而廣平王(李豫，初名傲，即后來的代宗)是長兄，如果建寧王戰(zhàn)功大，難道讓廣平王成為第二個吳泰伯嗎?”(泰伯是周太王長子，知道父親喜愛弟弟季歷的兒子昌，也就是后來的文王，就和弟弟仲雍逃到荊蠻地帶，建立吳國)肅宗說：“廣平是嫡長子，以后的皇位繼承人，如何去擔當元帥的重任?”李泌說：“廣平王尚未正式立為太子?，F(xiàn)在國步艱難，眾人所矚目的對象都在元帥身上。如果建寧王立下大功，陛下即使不想立他為繼承人，那些同他一起立下汗馬功勞的人肯罷休嗎?太宗太上皇帝(李世民)就是最好的例子。”肅宗最終任命李豫為元帥，要求諸將服從他的號令，并且任命李泌做元帥府行軍司馬。李倓聽到這件事，向李泌致謝說：“這正符合我的心意。”

安史亂起，肅宗在靈武自立為帝，當時聲稱為了平叛，需要權(quán)威來鎮(zhèn)撫諸軍，由于沒有經(jīng)過正式的皇權(quán)授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收復(fù)長安和洛陽以后，唐肅宗曾經(jīng)上奏遠在四川的玄宗，請玄宗回京，表示自己愿意再回東宮當太子。李泌聽說以后，斷言玄宗不會回來。肅宗向他問計，“泌乃為群臣通奏，具言天子思戀晨昏，請促還以就孝養(yǎng)”。玄宗接到肅宗奏章，果然說：“當與我劍南一道自奉，不復(fù)東矣。”直到接到李泌起草的奏章，這才高高

興興地回去當了“天子父”。

唐德宗時期，李誦(即順宗)為太子，李泌是宰相。當時太子妃的母親郜國公主因為蠱媚罪而被幽禁，德宗因此而責備太子，太子惶恐不知所對。德宗還多次在李泌面前稱贊另一個皇子舒王的賢能。李泌見微知著，知道德宗有廢除太子的意圖，因為他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太子是無辜的，所以他態(tài)度相當堅決，反對德宗借此廢除太子。由于他言辭激烈，多次進諫，大大觸怒了唐德宗。德宗說：“卿違朕意，不顧家族邪?”竟拿滅族來威脅李泌。在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重大威脅時，李泌并不因此退縮，他說：“臣衰老，位宰相，以諫而誅，分也……”“執(zhí)爭數(shù)十，意益堅，帝寤，太子乃得安”。很明顯，李泌為太子的事情與皇帝發(fā)生激烈沖突絕對不是為了自己個人的利益，因為再聰明的人也不會拿近在眼前的滅族之禍去賭未來的可能回報。何況疏不間親，古有明訓(xùn)，以諸葛孔明之賢，在荊州時都沒有正面答復(fù)劉表父子之間的問題，李泌在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代父子骨肉之間，都挺身而出，仗義直言，調(diào)和其矛盾，確實難能可貴?！缎绿茣纷髡咴趯蠲谧龀龇穸ㄔu價的同時，筆鋒一轉(zhuǎn)，說李泌“明太子無罪，亦不可誣也”。這種肯定更為實在。

為人謙退為政有方

李泌雖然到唐德宗時期才正式當上宰相，但由于他與肅宗、代宗的特殊關(guān)系，事實上他參與了很多時期國家大事的決策。正如德宗自己所說：“如肅宗、代宗之任卿，雖不受其名，乃真相耳?！笨疾炖蠲诘囊恍┦论E，我們可以了解他的為人態(tài)度和為政方略。

李泌為人謙退，于名利之間看得比較淡薄。對于人臣至尊的宰相高位，李泌就曾經(jīng)多次辭讓。肅宗在靈武時，想授給李泌右相。李泌固辭。代宗時，“欲以泌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辭”。德宗在正式任命他為宰相時也說：“卿昔在靈武，已應(yīng)為此官。卿自退讓?！笨梢娎蠲诘耐俗寫B(tài)度給當時君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德宗要授予他集賢殿、崇文館大學(xué)士的頭銜。李泌堅決要求去掉“大”字，只要“學(xué)士”頭銜。后來被授予“大學(xué)士”頭銜的人也多引李泌為例，不敢稱“大”。在金錢方面。李泌也是如此。動亂時期，朝廷賞賜百官的物品“皆三損二”，后來稍稍安定，皇帝下令恢復(fù)實賞，名將李晟、馬燧、渾堿想把自己獲得的封賞讓給李泌，“泌不納”。

李泌的謀略得到了后世的公認，許多復(fù)雜棘手的問題到了他的手里，就變得簡單易行。德宗貞元元年，陜虢都知兵馬使達奚抱暉殺了節(jié)度使張勸，自己總理軍務(wù)，并要求朝廷下令承認自己的地位，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還暗中勾結(jié)李懷光部將達奚小俊為援。這種行為無異于謀反，朝廷當然無法容忍。德宗深知事態(tài)嚴重，授予李泌陜虢都防御水陸運使的職銜，叫他親自去處理這件事情，并問他需要多少兵馬。李泌說：陜城地勢險要，如果用兵，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夠攻打下來，我一個人前去就可以了。德宗大驚，詳細詢問原因。李泌分析說：我估計當?shù)剀娒癫⒉皇嵌枷雲(yún)⑴c造反，這件事情應(yīng)該只是少數(shù)首領(lǐng)人物的行為。如果朝廷大軍壓境，則可能引發(fā)當?shù)剀娒竦囊恢碌挚埂，F(xiàn)在我單騎前往，達奚抱暉想動員軍民則沒有名目，畢竟他們沒有公開宣稱造反，如果只派下級軍官來殺我，說不定我還可以說服這些軍官?，F(xiàn)在陜城旁邊的河?xùn)|軍將領(lǐng)馬燧就在京師，皇上可以下令他與我同時離京，這樣陜?nèi)巳绻爰雍ξ遥€要擔心馬燧的軍隊討伐，我此行的安全系數(shù)就更高了。德宗還是擔心李泌的安危，聲稱寧愿丟失陜州，也不能冒失去李泌的風險，打算另派其他官員前往。李泌說：其他官員可能根本到不了陜城，這件事處理的關(guān)鍵在于當機立斷。趁著當?shù)厝诵奈炊ǖ臅r機突然出擊，一旦達奚抱暉牢牢控制了局面，那就無法挽回了。德宗最終同意了李泌的建議。李泌在京師就放出風聲，宣稱此行只是為了押運江、淮糧食，順帶考察達奚抱暉，如其可用，朝廷就正式授予他節(jié)度使的官職，將來如果立了功勛，還可以繼續(xù)封賞。抱暉得知這一情況，心里稍微安定。李泌出了潼關(guān)，鄜坊節(jié)度使唐朝臣聲稱奉了皇帝密詔，要帶三千兵馬護送他去陜州。李泌堅決不讓軍隊跟隨，孤身單騎往陜城而去。進入陜州境內(nèi)，抱暉不讓手下將領(lǐng)迎接，還一路派出探子偵探李泌動靜，李泌對此都視而不見。臨近陜城。抱暉手下的一些將官不聽命令就來見李泌，李泌知道自己的判斷正確。到了城郊十五里的時候，達奚抱暉才親自出來迎接，李泌對眾人說：抱暉在政局不穩(wěn)的情況下出來穩(wěn)定人心，保全城池，這是有功勞的，請大家不要把閑言雜語放在心上，安心做好自己的崗位工作。抱暉聽了很高興。李泌進城以后，也只是過問一些民事上的問題。對于一些想私下求見他的官吏，李泌一概拒絕，宣稱：在這種特殊時期，難免會有很多傳聞，我不想聽流言蜚語。李泌的這些表現(xiàn)讓那些參與叛亂的人們都安下心來。等到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李泌這才單獨召見了達奚抱暉，說清楚厲害，勸其離開陜州，抱暉只好接受。一場彌天大禍就這樣消弭于無形之中。

唐朝自安史之亂以后，國家實力嚴重削弱，地方藩鎮(zhèn)勢力則急劇膨脹，成為中央王朝的極大威脅，邊疆少數(shù)民族也多次提出無理要求。在碰到這些情況的時候，李泌總是極力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和中央權(quán)威。唐德宗建中四年，涇原節(jié)度使姚令言部下造反，德宗被迫離京避難。緊接著，身為太尉、朔方節(jié)度使的李懷光也聚眾反叛，加上當時出現(xiàn)了嚴重的旱災(zāi)和蝗災(zāi)，德宗可以說是內(nèi)外交困，于是就有大臣提出與李懷光妥協(xié)。這時，“李泌破一桐葉附使以進，日：‘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不可復(fù)合，如此葉矣。由是不赦”。李泌用帶有文學(xué)浪漫色彩的方法十分清楚地分析了李懷光與朝廷的關(guān)系，說服了皇上，李懷光叛亂最終被平息。對國內(nèi)的悍將態(tài)度如此，對國外強敵的態(tài)度也如此。朱泚叛亂時，德宗曾向吐蕃人求援，并答應(yīng)事成后把安西、北庭兩塊地方割讓給吐蕃。平叛過程中，吐蕃不但沒有積極作戰(zhàn)，還趁機把武功地區(qū)搶劫一空。平叛后，吐蕃派使者來要土地，德宗打算同意，李泌堅決反對，他說：“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吐厥，皆捍兵處，以分吐蕃勢，使不得并兵東侵。今與其地，則關(guān)中危矣。且吐蕃向持兩端不戰(zhàn)，又掠我武功，乃賊也，奈何與之?”李泌的意見合情合理，朝廷最終拒絕割讓土地。除此之外，李泌還勸說德宗聯(lián)合回紇、大食以困吐蕃而安定邊陲，由于德宗對回紇向有成見，李泌不惜反復(fù)申辯上奏達十五次之多。

李泌還極力保全一些遭受誣陷的朝廷大臣。當時朝廷的軍事柱石有李晟、馬燧等人，由于地方統(tǒng)兵的節(jié)度使將領(lǐng)屢屢叛亂，皇帝對統(tǒng)兵大將疑忌很深，有件小事情很可以體現(xiàn)這種緊張關(guān)系。李晟在長安的府邸中有一片竹林，某段時間突然很多人議論起李晟的府邸，李晟聽了以后嚇出一身冷汗：竹林—藏兵—造反?想到這些，李晟趕緊命人把那片竹林全部砍光。李泌在拜相當月即陪同李晟和馬燧入宮面圣。他直言不諱地對德宗說：希望皇上不要加害功臣!李晟和馬燧為朝廷立過

大功，最近有人不斷散布謠言，雖然皇上不會相信，但我仍要當著他們的面提出來，為的是讓他們不再疑懼。假如皇上把這二人誅殺，恐怕宿衛(wèi)禁軍和四方邊鎮(zhèn)的將帥都會扼腕憤怒，而且恐懼難安，朝野之亂勢必隨時會發(fā)生。其實，李晟和馬燧無論財產(chǎn)還是地位都已臻于極至，只要皇上坦誠相待，讓他們感到身家性命毋需擔憂，那么國家有難時他們可以掛帥出征，天下太平則卸甲閑散，這樣不僅君臣和睦，還可以保證天下太平無事。這番披肝瀝膽的話一說出，李晟和馬燧當場“泣下”，德宗也誠懇地表示接受。由于天下戰(zhàn)亂頻仍，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韓混在其境內(nèi)加強戰(zhàn)備工作。由于韓混個性剛烈，不肯依附權(quán)貴，當時有很多人上奏稱韓滉正在密謀造反，德宗也起了懷疑之心。這時李泌卻告訴皇帝，他愿意以自己全家人的身家性命擔保韓混不會造反。德宗勸說李泌：別人的事情怎么可以隨便保證，再說你又不是韓混的什么親故，何必呢?李泌說：從韓滉以前的表現(xiàn)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對朝廷忠貞不二的好官，如果平白遭受誣陷，恐怕更多的地方官員將會為之寒心，那樣國家將會受到重大損失。我舉家保證韓混正是為了國家的全局利益著想。后來事實證明韓混不僅自己沒有謀反，還挫敗了其他地方的叛亂陰謀，“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混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

在許多政事上，李泌都顯示出了過人的政治才能，如整頓漕運，恢復(fù)常官，罷斥冗員等，其中一件處理外國使節(jié)的小事最能體現(xiàn)李泌的機敏。唐朝因隴西黃河一帶被吐蕃侵占，所以自玄宗天寶年間以來，安西、北庭有事來奏的人，以及西域來長安的使者，都無法順利返鄉(xiāng)。這些人及馬匹的生活費，完全由鴻臚寺負擔。禮賓則將這件事交給府縣來負責，度支隨時要付錢給他們，“不勝其弊”。李泌知道這些留在長安的外國人，時間最久的已來了四十多年，不僅已經(jīng)娶妻生子、還買了土地房屋，有的甚至還開錢莊，生活過得很好。他調(diào)查得知有土地房屋的外國人共有四千多人，于是停止了對他們的供給。這些外國人前來投訴，李泌說：這都是以往宰相的過失，哪有外國來朝貢的使者，聽任他們留在京師數(shù)十年而不回國的呢?從今天起，可以借道回紇，也可以從海道，分別遣送回國。不愿回去的，就到鴻臚寺來說明，再授予職位，領(lǐng)取俸祿，做大唐的臣子，不能繼續(xù)算是外國使者領(lǐng)取津貼。結(jié)果沒有一個外國人愿意回去。經(jīng)過這番整頓，需要鴻臚寺供給生活費的外國人只剩十余人，度支每年節(jié)省了五十萬錢，“市人皆喜”。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李泌受四代皇帝寵幸，出入宮禁，執(zhí)掌權(quán)柄，這難免引起其他大臣的嫉恨，因此，李泌也曾經(jīng)多次受到排擠，被迫離開權(quán)力中樞。

唐玄宗天寶年間，當時隱居嵩山的李泌上書玄宗。議論時政，受到玄宗的重視，“得待詔翰林，仍東宮供奉”。然而卻遭到楊國忠的嫉恨，說李泌曾寫《感遇詩》諷刺朝政。結(jié)果李泌被送往蘄春郡安置。李泌干脆脫離官府，“潛遁名山，以習(xí)隱自適”。自唐肅宗靈武即位時起，李泌就一直在肅宗身邊，為平叛出謀劃策，雖然沒有正式出任要職，卻“權(quán)逾宰相”。這種與皇上極為親密的關(guān)系，招來了權(quán)臣崔圓、李輔國的猜忌。收復(fù)京師后，為了躲避隨時可能發(fā)生的災(zāi)禍，也由于平叛大局已定，李泌主動要求離開權(quán)力的中心，進衡山修道，“有詔給三品祿，賜隱士服，為治室廬”。唐代宗即位，把李泌召進京師，任命他為翰林學(xué)士，并勉強他吃肉娶妻，“欲以泌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權(quán)相元載見李泌不肯依附自己，把他看作潛在的威脅，于是就在重用人才的名義下把李泌趕出了朝廷，“充江南西道判官”。后來元載被誅，李泌被召回，又一次受到宰相常袞的排斥，以李泌才干可以開化蠻荒之地為理由打發(fā)他去了偏遠地區(qū)。

一次次被排擠，又一次次重新受到重用，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并不多見，它對于一個政治人物的心理考驗是十分巨大的。我們沒有看到李泌的怨言，只知道他每次辭官就去名山修道，而且還很有成效，可以長時間不吃糧食，“絕粒棲神”。我們不知道李泌是否完全達到了順應(yīng)外物、無我無己的境界，但他的進退出處，確實當?shù)闷稹坝弥畡t行，舍之則藏”八字考語。“行”則建功立業(yè)，“藏”則修心養(yǎng)性，出處都過得十分充實，心情都很平靜。如果他整天都在怨天尤人、滿腹憂愁，為自己的不平遭遇憤憤不平，他的身體大概也無法堅持到位極人臣的那一天。李泌對待個人進退榮辱的平靜心態(tài)，對今人應(yīng)該說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舊史給予李泌的評價是“有謀略而好談神仙詭誕，故為世所輕”，且不說李泌修道、好談神仙是否有全身避禍，調(diào)節(jié)心境的因素，考察李泌一生的事跡，相信讀者不難做出公正的評價。才女汪小蘊詠史詩說到李泌，有“勛參郭令才原大，跡似留侯術(shù)更淳”的名句，頗可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