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父九年不屈扳倒公安局長

公　正

2009年2月的一天，河南新蔡縣的侯懷亮和妻子李愛芳雙雙跪在17歲的兒子侯華偉的遺像前，放聲悲慟道：“兒啊，爸總算給你討回公道了，你在天堂安息吧……”

原來，9年前的一天晚上，侯懷亮讀初三的兒子侯華偉途經(jīng)縣城大十字街時，被縣公安局副局長安慶民當場擊斃。后來，警方認定，侯華偉是黑幫成員之一，因襲警導(dǎo)致誤傷致死。兒子何時參加了黑社會?尚未成人的他竟然公開襲警?侯懷亮滿是疑問。在一直得不到兒子死因權(quán)威認證下，他多處取證，為死去的兒子踏上九年漫漫維權(quán)路……

慈父的心痛!17歲兒子回家路上被當街擊斃

今年56歲的侯懷亮是河南新蔡縣人，1982年底，他與同鄉(xiāng)姑娘李愛芳結(jié)為伉儷。經(jīng)濟雖然富足，侯懷亮對子女的要求卻很嚴格。1997年，侯華偉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新蔡縣古呂中學(xué)。

2000年5月15日，眼看中考在即，侯華偉吃過晚飯后便回自己房間溫習功課。然而，第二天早晨，過了上學(xué)時間，夫妻倆卻不見兒子。房間動靜。侯懷亮推開兒子房門后，卻發(fā)現(xiàn)他不在屋內(nèi)。

侯懷亮和妻子李愛芳心急如焚，他們找遍縣城的大街小巷，也沒見兒子蹤影。16日下午5點，侯懷亮仍然沒有兒子消息，他決定向縣公安局報案。就在這時，他家族大哥侯懷龍匆匆趕來，氣喘吁吁地說：“懷亮，不好了，華偉出車禍了?！?/p>

侯懷亮一日氣跑到了古呂中學(xué)。在門口，他看到一輛藍色警車，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站在車邊。侯懷亮急忙問：“我兒子傷得怎樣?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中年警察神情凝重地說：“侯華偉因聚眾襲警被警方鳴槍時擊中了?，F(xiàn)正在醫(yī)院搶救?！焙顟蚜林挥X頭腦一片空白，一下子癱坐在地。當晚，侯懷亮找遍縣城各大醫(yī)院和私人診所，根本沒有叫侯華偉的病號。無奈，他只好回到家中。他沒敢把這事告訴妻子，自己捱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5月17日這天，在公安局接待室，一位民警接待了侯懷亮夫婦：“5月15日深夜，侯華偉在縣城大十字街參與黑社會性質(zhì)的聚眾鬧事，并武力襲警?？h公安局副局長安慶民鳴槍示警時，子彈擊中墻壁后反彈回來從侯華偉的左耳根處擊人頭部，使其搶救無效死亡?！?/p>

稍稍平靜后，侯懷亮萬分痛苦地細細觀察起兒子來：發(fā)現(xiàn)兒子后腦左耳根處有一個大窟窿，周圍的血早已凝固。他不由得滿腹疑惑。

當晚，侯懷亮在叔父侯大現(xiàn)的陪同下，再次走進縣公安局，這次接待他們的是縣政法委副書記陳鳴和縣公安局蔡政委。陳鳴直言不諱道：“你兒子侯華偉襲警的事你清楚了吧?如今人已死亡，你是將他拉回去掩埋，還是火化?”陳鳴的話，激怒了滿腹傷悲的侯懷亮，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大吼道：“你憑什么說我兒子是黑社會?憑什么說我兒子襲警?”見侯懷亮情緒激動，蔡政委又說道：“現(xiàn)在案件還處于偵查階段，法院開庭時會通知你的?！?/p>

可是，就在侯懷亮準備把兒子從醫(yī)院太平間拉走時，幾個警察前來阻攔。他們拿出一張新蔡縣公安局出具的《保證書》讓他簽字，否則就把侯華偉遺體拉到駐馬店火化。侯懷亮看到上面赫然寫著“保證以后不到公安局糾纏”字樣。為了得到兒子的遺體，他含淚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公安局又專職安排幾個武警押送，直到侯華偉下葬后才離去，并給了侯懷亮1000元喪葬費。

誓死也要弄清兒子死亡真相，悲情父親怒告公安局長

草草安葬好兒子后，侯懷亮和妻子就病倒了。每天深夜，痛苦的侯懷亮夫婦沒有一絲睡意。侯懷亮在痛苦之余，對兒子的死滿腹疑問：一是自己平時對兒子要求嚴格，和善樂觀、勤奮好學(xué)的他從沒逃過課，怎么可能加入黑幫?=是按照公安局的說法，當時兒子拿著木棍沖向民警，安慶民在前面開了槍，但為何兒子中槍的部位是在后腦?三是如果他真是涉黑襲警，為何在其死后警方要家屬寫保證書，否則把尸體拉去火化?四是公安局在說明材料中稱，在這次事件中，民警被打傷了，但為何沒有提及哪個民警受傷?五是如果兒子真是黑幫分子，那么他在黑幫中到底是什么角色，對社會產(chǎn)生了怎樣的危害?六是為何公安局不給死者家屬開具死亡證明和文字說明……

兒子死得太蹊蹺!侯懷亮搖晃著雙眼呆滯的妻子說：“兒子死得不明不白啊，我們一定要弄清真相，還他清白!”第二天，東方剛露出魚肚白，侯懷亮便匆忙來到侯華偉被擊斃現(xiàn)場，可街道干凈整潔，根本看不到幾天前發(fā)生血案的任何痕跡。

為了弄清真相，上午8點，侯懷亮再次來到縣公安局，索要侯華偉死亡的正式定論。接待他的民警說：“等等吧，還沒下來?！焙顟蚜良鼻械卣f：“要等多久?”民警不耐煩地說：“甭問了，你就在家等著吧?！?/p>

侯懷亮無奈地走出公安局，發(fā)瘋似的一口氣跑到了兒子墳前，大哭起來。傾盆大雨下了起來。雨水夾雜著淚水從侯懷亮的臉上滾落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渾身濕透的侯懷亮才往家回。

剛進院門，侯懷亮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妻子李愛芳耷拉著頭跪在院中，目光呆滯，臉上似哭似笑的表情讓人揪心……侯懷亮哭著去抱妻子，可是，他哪有力氣，夫妻倆雙雙摔倒在地，大哭起來。

從此，李愛芳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下雨時經(jīng)常無故在院里站立不動，晚上睡覺會突然起來開關(guān)電燈，家中的電器也被她情緒不穩(wěn)時砸壞了大半……

兒子死了，妻子快瘋了，侯懷亮更加悲憤。

擦干眼淚后，侯懷亮開始四處上訪。在縣公安局得不到結(jié)果，侯懷亮只好來到縣檢察院。工作人員問明情況后說：“案件還沒轉(zhuǎn)來。”侯懷亮又到駐馬店市公安局反映情況。公安局負責人也勸他等待警方最終結(jié)論。

一次又一次，上告被推來推去，侯懷亮無可奈何地等了兩年。家中的積蓄越用越少，夫妻倆去醫(yī)院看病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

2002年6月的一天，侯懷亮回到家中。正上高中的小女兒侯華麗驚魂未定地告訴他，自己在校門外遭到了幾名陌生人的威脅：“告訴你爸爸不要再告狀了，否則，就讓他等著為你收尸吧!”公然的威脅，使侯懷亮更加憤怒了。他決定，即使傾家蕩產(chǎn)，也要把兒子的死因弄清楚。此時，家里已花光了積蓄，他只好把在縣城那套價值20萬元的房子，以10萬元賤賣掉做上訪路費。

這時，當?shù)厝藗兩埔馓嵝押顟蚜粒骸熬退隳銉鹤邮窃┧?，但你一個老百姓怎能斗過公安局長!還是算了吧……”侯懷亮悲情地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難道就沒有我們伸張正義的地方?”

2000年7月，侯華麗考上駐馬店師范學(xué)院計算機專業(yè)。她在學(xué)校一邊讀書，一邊在網(wǎng)上呼吁為弟弟討公道。

此后，侯懷亮在縣公安局及縣政法委來回奔跑，追要公安局當初承諾要給予的侯華偉死亡的正式定論。但讓人想象不到的是，他這一跑就是整整4年!而公安局每次都讓他“再等等”。這使侯懷亮幾乎

絕望，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悲父9年不屈扳倒公安局長，天堂里的兒子你安息吧

5年過去了，侯華偉的案子不但沒有絲毫進展，反而令侯懷亮傾家蕩產(chǎn)。但他并不死心，即使豁出性命，也要為兒子討個說法!

2005年10月，侯懷亮帶著搜集到的證據(jù)材料來到河南省人民檢察院控訴科，向工作人員哭訴了兒子的遭遇。由于證據(jù)不足，省高檢讓他到省人大反映。侯懷亮來到人大后，對方建議他還是先找當?shù)貦z察機關(guān)處理此事。案子又被推了回去，侯懷亮絕望了。

好在鄉(xiāng)親們給了侯懷亮莫大的支持。幾年來，侯家早已傾家蕩產(chǎn)，還借遍了親朋好友的錢；村民們十分同情他家的遭遇，大家三十五十地湊錢給他上訴用。

更令人欣慰的是，侯懷亮的女兒2004年6月從駐馬店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后，立即到上海打工，這也成為侯懷亮四處上訪的堅強后盾。

因為經(jīng)常在駐馬店和鄭州間奔跑，2006年初，侯懷亮舉家搬到鄭州，在中原區(qū)租了一間出租屋。此后，為了維持生計、他一邊與人合作經(jīng)營涂料生意，一邊拿著材料，向省政法委、省檢察院等部門申訴。

2006年初，就在侯懷亮絕望無助時，他打聽到被新蔡縣公安局認定為黑幫成員之一的闕鵬飛回家了。幾經(jīng)周折，侯懷亮找到了新蔡縣楊莊鄉(xiāng)羅莊村的闕鵬飛。當?shù)弥顟蚜辆褪恰?.15”槍擊事件中被擊斃的侯華偉的父親時，闕鵬飛很是同情，說：“那天的事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太可怕了。”據(jù)闕鵬飛回憶，他根本不認識侯華偉。當天晚上約11點左右，他和張志偉、齊琪三人，剛走到縣城大十字街口時，110巡邏車和從一輛昌河面包車上下來的人發(fā)生爭執(zhí)。突然，傳來一聲槍響，闕鵬飛逃跑時，聽到身后一個人栽倒了，沒跑出幾步，他的右肩猛地一疼，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事后他才得知，倒在地上被擊斃的是古呂中學(xué)學(xué)生侯華偉，開槍朝他們射擊的正是時任縣公安副局長安慶民。最后，闕鵬飛又為侯懷亮出具了一份書面證明。

在闕鵬飛的幫助下，侯懷亮又找到了被縣公安局認定為黑惡勢力襲警案主要組織者之一的劉偉，他說：“當天晚上……根本不存在打架的事。我也從不認識侯華偉?！?/p>

后來，侯懷亮又從一家網(wǎng)吧老板那里得知：“5.15事件”當晚，有個叫侯華偉的中學(xué)生在這里打游戲，本來是買了包夜的游戲卡，但是玩到快十一點時，他又來退卡，說是明天要上早自習，快中考了不想耽誤。聽到這個消息，侯懷亮心頭一亮，該網(wǎng)吧離案發(fā)地只有300米，以案發(fā)時間和距離推算，兒子肯定是回家途中，路過事發(fā)地被安慶民打死的。

經(jīng)過多次走訪，侯懷亮從另一目擊證人那里了解到，當天晚上公安局副局長安慶民身穿便衣，乘坐一輛三輪車回公安局時路過大十字街，看到警察和群眾發(fā)生爭執(zhí)，便開槍射擊。凄厲的槍聲后，一少年倒在血泊中，另一少年肩部血流不止。(注：倒在血泊中的是侯華偉，肩部受傷的是闕鵬飛)之后，收起槍支的安慶民這才搖搖晃晃地離開，他顯然是喝多了酒。

真相得到證實后，侯懷亮更加氣憤，當晚根本不存在襲警的事!

2007年元旦過后，侯懷亮再次踏上赴京上訪路。臨走前，他把狀告公安局副局長安慶民濫用職權(quán)致使兒子遇害的有關(guān)證言和資料印制了近百份，又買了蒸饃和咸菜在路上充饑。到京后，侯懷亮先到國家信訪辦，把控訴信送到有關(guān)人員手中。

一天，侯懷亮到中紀委控訴，被警衛(wèi)攔在外面。這時，一領(lǐng)導(dǎo)的轎車剛好出來。情急之下，侯懷亮攔住轎車，跪在地上，向車內(nèi)人哭訴起自己的遭遇。這時，從車內(nèi)下來一位40多歲的中年男子，向他詳細詢問情況后，留下了他手中的全部資料，并承諾看后盡快回復(fù)。原來，此人是中紀委六處一領(lǐng)導(dǎo)。

侯懷亮多年控訴終于迎來一線曙光。2007年1月，駐馬店人大常委會信訪辦批復(fù)通知，市檢察院對安慶民瀆職一事立案偵查。1月16日，侯懷亮拿到了駐馬店市人民檢察院發(fā)出的《委托訴訟代理人告知書》：市檢察院瀆檢局已對安慶民濫用職權(quán)一案進行審查起訴。不久，侯懷亮得到準確消息：案件指定由正陽縣檢察院負責。那一刻，他激動得放聲大哭?？墒牵雮€月后，侯懷亮聽說，檢察院因證據(jù)不足對安慶民免于起訴。侯懷亮剛?cè)计鸬囊唤z希望又破滅了。

2007年11月的一天，一個自稱是安慶民親戚的人，打電話請求和侯懷亮見面談?wù)?，并提出給予他30萬元補償。侯懷亮斷然拒絕。站在一旁的妻子發(fā)話了：“懷亮，事已至此，我們現(xiàn)在身無分文，怎么為兒去上訪啊?”妻子的話提醒了侯懷亮，他來到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咨詢，律師說：“根據(jù)有關(guān)法律，你接受地方民事賠償也是應(yīng)該的，但這不影響追究安慶民的刑事責任。”于是，侯懷亮決定接受這筆錢，然后繼續(xù)狀告安慶民。

半個月后，侯懷亮再次接到那人的電話，約他在鄭州一家賓館見面。侯懷亮前往，幾番交涉，雙方說定賠償額為50萬元，侯懷亮在《補償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侯懷亮把50萬元賠償款存到銀行的賬戶上后，沒有絲毫的驚喜，自己傾家蕩產(chǎn)上訪7年，難道就是這個結(jié)果嗎?侯懷亮內(nèi)心充滿悲涼，在銀行門前的階梯上失聲痛哭……

接受賠償款的第二天，侯懷亮和妻子李愛芳從鄭州趕回新蔡老家兒子的墓地。燒完紙錢，侯懷亮雙膝跪地，悲淚長流：“兒啊，爸太無能，爸接受人家的錢心里也憋得慌啊……”剎那間，侯懷亮仿佛看到兒子兩行血淚出現(xiàn)在他面前，凄厲地說：“爸，兒子死得冤啊，您一定不要讓我背個壞名聲，否則我死不瞑目啊!”侯懷亮急忙伸手去抓兒子，兒子卻飄然離去。這一刻，侯懷亮咬破嘴唇?jīng)Q定：繼續(xù)為兒鳴冤，還他清白之身。

2008年春節(jié)后，侯懷亮將兒子的申訴材料整整齊齊地裝進一個大信封。在信封上，他有些悲壯地填寫了地址：“北京市西城區(qū)西黃城根北街9號中南?！彪S后又鄭重地寫下“溫家寶總理收”。

在給溫總理的信中，他寫道：“溫總理，八年了，我兒子的同學(xué)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或參加工作；而我的兒子，卻與我們陰陽兩隔。如今我已兩鬢斑白，我兒子的冤案卻遲遲未能得到公正解決。我就是死，也不瞑目啊!”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封寫給溫家寶總理的信竟然真的給他八年的奔波創(chuàng)造了最大的轉(zhuǎn)機。

國務(wù)院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仔細審閱了他的材料后，進行了重要批示：責成河南省委盡快破案。隨后，此案由河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李新民親自督辦。

2008年4月一天，侯懷亮接到鄭州市金水區(qū)檢察院的電話，通知他在一份告知書上簽字。直到這時，侯懷亮才得知，2008年春節(jié)后不久，安慶民就被撤去公安局副局長職務(wù)，并被立案偵查；2008年3月20日，安慶民已以“贖職罪”被檢察機關(guān)正式批捕!這一次，將是河南省人民檢察院與鄭州市金水區(qū)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辦案。

2008年7月18日，關(guān)于安慶民瀆職一案在鄭州市金水區(qū)法院開庭。庭審結(jié)束后，省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告訴侯懷亮：雖然暫時沒有下達判決，但這將是一次遲到的、正義的審判，任何非法傷害他人人身或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都必須負法律責任……

2009年2月1日，鄭州市金水區(qū)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侯華偉是否“涉黑”，因證據(jù)不足無法判定；安慶民作為司法人員，存在濫用槍支行為，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兩個月。

聽到這個遲到的好消息，侯懷亮夫妻相擁而泣。他們跑到兒子墳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于是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的一幕。這一次，侯懷亮仿佛聽到，兒子欣慰地對他說：“爸，我終于可以安心地走了，我會在天堂保佑你們的……”

公道自在人間。經(jīng)過侯懷亮這位父親長達九年的艱難維權(quán)，隕落在槍口下的17歲的兒子終于可以安息了!

(責編朱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