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虹
乘飛機去西藏,飛機在萬米高空翱翔,從舷窗望下去,萬頃云海,日光明媚。遠遠地看見天邊云上有閃光的尖頂,好像童話故事里神住在云上的房屋,以為是云層涌動形成的影像。待至近前,悚然心跳,原來竟是山峰聳入云里。這是任何一次坐飛機沒有遇到過的景致。我們已飛行在西藏上空!西藏以這樣突兀的高度陡然闖入業(yè)已許久的期待。
稱西藏為“世界屋脊”,真是再貼切不過。西藏又被稱為“中國第三級階梯”,第三級再往上高一步,踏到哪里?這離天最近的地方!這離太陽最近的地方!這離神最近的地方!
在貢嘎機場下飛機,已經(jīng)感到青藏高原的蒼涼與安寧。明晃晃的太陽耀眼地照著,空氣卻是清澈的冰涼。車子載我們駛往日喀則,一路景象,始終是碧藍的天空,高聳的大山,刺目的陽光,漫長的河流,干凈的石頭,視線里沒有一丁點兒綠色,好像要用許多天都走不出的荒涼,好像億萬年前亙古不變的洪荒在這里凝固。始終要用仰望的姿態(tài)看西藏的天和高山,看得雙眼發(fā)疼。途中停下來休息,酷日里強勁的風(fēng)裹攜著冷冽入髓。
傍晚,許多人開始出現(xiàn)高原反應(yīng),撕裂般的頭痛,“突突”的心跳,鼻孔出血,惡心,無休止的嘔吐。最后波及到每一個人。沒有人能輕輕松松地來西藏。沒有哪一個地方像西藏這樣,讓你必須用身體,甚至用生命來體悟它,讓它一點點侵入你的骨髓。輸液、吃藥,兩眼一閉,躺下,再也沒有力氣動蕩,以為再也醒不過來了。
五月的西藏,下午九點天黑,早上七點天亮?;謴?fù)了一夜的元氣,第二天,吸著氧,跋涉過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雪山,去看比天還藍的那木措湖。巨大的那木措完全結(jié)冰了,在極目處和青灰色的天相接,窮盡目力,幾欲使人眼盲。南面,她靜臥于高聳入云的念青唐古拉雪山畔。整個天地間一片澄明圣潔,冰雕玉砌,如若凈土。那木措漢語意為天湖,形容藍天降到了地面。傳說里那木措是帝釋天的女兒,念青唐古拉的妻子。每逢藏歷羊年四月十五,無數(shù)僧人信徒長途跋涉,到這里轉(zhuǎn)湖祈福,人潮如織,盛況空前。據(jù)說七世班禪是根據(jù)那林措湖的倒影找到的。人們忘了一切反應(yīng),踏上冰面,忘乎所以地歡笑和拍照。仿佛神說,特赦人類,在此皆可為孩童!我找不到任何語言,可以形容念青唐古拉的莊嚴和那木措的尊貴,以及天地間無處不在博大曠明的神靈氣息,以及自己內(nèi)心的感應(yīng)。在神的面前,一切語言都自天籟。
最后一天朝拜布達拉宮和大昭寺。神奇的布達拉宮在紅山巍然聳立。晨光里,龐大的朝圣隊伍像受到冥冥的召喚,或手持佛珠,或握轉(zhuǎn)經(jīng)筒,圍著布達拉宮巡繞,然后行五體投地跪拜禮。穿越布達拉宮的過程,是一次超凡脫俗的洗禮。金碧輝煌的佛像,奇珍異寶綴飾的靈塔,曲折迷離的樓廊,宏大雄偉的殿宇,繚繞的藏香,酥油缽盆里燃燒的佛燈,幽冥的空間,靜止的空氣,使得一切前塵舊事玄若幻影。在白宮西日光殿,我看見一位藏族長者匍匐跪拜,然后起身加酥油,一路輕聲念禱,虔誠得旁若無人,卻滿面淚水。不知他為何流淚,可是我的心口卻一陣陣發(fā)疼,直看到他從視線里消失,空余佛燈爍爍。
究竟為什么,我在西藏一次次地感到心口發(fā)疼。在白居寺門口,快上車時,一位懷抱孩子的藏族婦女,突然褪下腕上的三只手鐲往我懷里塞,那樣清澈的眼神,我在心里要哭了。也許我們前世有緣,可我?guī)Р蛔呤裁?。扎什倫布寺的石板路,彌勒坐佛慈悲的俯視,大昭寺誦經(jīng)堂中突然普照的光芒,那分明是我兒時夢中就來過的地方。在西藏的每一天,我像在夢中穿行一樣。那是跨越過天堂的地方。
坐火車離開西藏,火車在藍天下一望無際的原野行駛一天一夜之后,視線里逐漸涌現(xiàn)房屋、樹木、村莊,仿佛才蘇醒過來,這一刻,我回到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