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師和一條河的約定

鄧小波

(一)

1976年9月1日,是海南灣嶺鎮(zhèn)大墩小學(xué)新學(xué)期開學(xué)第一天,也是王文周成為大墩小學(xué)民辦教師的第一天。他發(fā)現(xiàn)河對岸高田村和高灣村有三個孩子沒來報到,中午的時候,他趟過齊腰深的河水,濕淋淋地去孩子家中詢問緣由。

“我們也想讓孩子上學(xué),可是過河不安全?！奔议L的理由只有一個。21歲的王文周沉吟片刻后,昂起頭說:“這樣吧,我來接送他們上學(xué)!你們相信我:只要我在,孩子就不會出事!”

王文周自己也沒料到,這一承諾會是那樣沉重,沉重到要用一個人半輩子的時間來兌現(xiàn)。這個月工資只有3元的黎族民辦教師,開始了他33年以背作橋的壯烈生涯。

1984年,同樣是民辦教師的黎族青年王升超成了王文周的同盟。他說:“文周老師承諾做到的,我也一定會做到!”

2009年2月23日,在兩位老師接送學(xué)生達33年的河邊,見到這兩任大墩小學(xué)的校長時,他們已快要老去,王文周已經(jīng)54歲,王升超也45歲了。

王文周和王升超多少次趟過這條河,他們自己也記不清了。王文周說:“你就算雨季吧,一年中只算45天,一天來去4回,每回各送10個學(xué)生,再分別乘以33年和25年?！背顺龅臄?shù)字令人心驚:按最保守的計算,33年來,兩位老師趟過大邊河超過10萬次!

學(xué)校每天早上七點半上課,七點整,王文周和王升超就會分頭來到高田村、高灣村和搭擇村的河口,把沒有家長送的學(xué)生背過河來。中午放學(xué)后,背孩子們回去——學(xué)校條件差,沒有食堂。下午兩點再接,四點半再送。

水深的時候,兩位老師一天得換四次濕衣褲。水淺的時候,衣服濕得不太厲害,他們就穿著半干半濕的衣服給學(xué)生上課,直到靠體溫把衣服暖干。

就這樣,兩位王老師背過了兩代人,背大了幾百人。

(二)

冬天是大邊河河水最淺的時候,孩子們原本可以自行過河?？墒?冬天反而是最讓兩位老師痛心的季節(jié)。

王文周說:“你想啊,幾攝氏度的水溫,踩下去,凍得刺骨啊!反復(fù)浸泡,不需幾天,孩子的雙腿就凍裂得像蟒蛇皮一樣了。低年級的教室里,常常是一邊上課一邊傳出哭聲,小孩子疼得受不住?！?/p>

兩位老師只好繼續(xù)背孩子們過河,結(jié)果是,兩位老師的腿凍成了“蟒蛇皮”。太陽一照,鮮血從裂痕中冒出來,痛得更厲害?？墒?他們笑了。因為,孩子們的哭聲聽不到了。

2月底,是大邊河最寧靜美麗的季節(jié)。王文周笑得滿臉輕松:“水淺了,不冷了,大孩子可以自己過。我們只要掩護就行?！?/p>

其實,在大邊河里,每一步都是嶙峋的亂石,每一步都有被青苔纏住的荊棘。20米寬的河道,需要27分鐘才過完,到達對岸時,雙腳總能多處被割傷劃破。常人無法想象33年10萬次趟過它該是怎樣一種痛!

在河水中走過10年后,王文周落下了關(guān)節(jié)炎,可他依然一拐一瘸地背學(xué)生過河。

令人欣慰的是,大墩小學(xué)歷年學(xué)生入學(xué)率均達到99.8%,至今已走出4位大學(xué)生。更令人動容的是,33年來,兩位老師在河中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生死攸關(guān)的險情,卻從未發(fā)生過一起事故。

雨季來臨,河水常常漲至10多米。這時候,他們只能靠自創(chuàng)的“交通工具”,木頭、木盆、自扎的竹排、大號塑料壺和廢舊輪胎統(tǒng)統(tǒng)用上,讓學(xué)生趴在上面,推著游過河去。

(三)

大邊河是王升超的媒人。22年前,一位名叫陳海霞的女青年到高田村訪友,回家的時候被驟漲的河水?dāng)r住了,坐在河邊嗚嗚地哭。正在送學(xué)生過河的王升超見了,二話不說把她背過了河。兩年后,女青年成了他的妻子。

王升超的家原本也在河北岸的高田村,與學(xué)校隔河相望。2004年,他捏著幾十年的全部積蓄一萬元,下決心在河南岸建房子。盡管建的是三間平房,他還是欠下了4萬元的巨債。

和王升超結(jié)婚20年了,陳海霞為了讓丈夫安心教學(xué),毅然扛起了生活重?fù)?dān)。家里3畝檳榔、3畝稻田、2畝花生和木薯、1000株橡膠、200株紅心橙,外加8頭大肥豬,都靠陳海霞一人打理,只有割稻、犁田才讓丈夫幫忙。

而在王文周的家中,找不出一件價值超過百元的物品。給他們夫妻和兩個孫子拍照的時候,他堅持要站在建了29年的土房子外面照,這樣,使他的家看起來要體面一些。

33年來,兩位老師背學(xué)生過河,從來沒得到過一分錢報酬。他們常說:“自己心甘情愿的,要什么報酬呀?”

正因為有這樣的胸懷,如果有人記得他們,他們會由衷地分外感激。

有一次,王升超送孩子們回家,當(dāng)他把最后一個孩子送上岸時,發(fā)現(xiàn)孩子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回家,而是站在河邊朝他揮手,直到他上岸,他們才一溜煙跑遠(yuǎn)。

孩子們也在擔(dān)心老師的生命安全啊!那一刻,王文周覺得好幸福、好溫暖。他感動得哭了,淚水怎么也止不住。

(四)

河對岸的孩子們是多么渴望有一座橋啊!

而事實上,33年來,王文周和王升超用他們并不結(jié)實的脊背,已經(jīng)為孩子們心中筑起了一座精神的橋梁。

前年初秋的一天,王文周背著一個一年級的學(xué)生過河。走到河中央,那孩子的書包沒拿好,突然掉到河里,孩子一急,一骨碌從老師背上跳下來要去搶書包。王文周本能地一反手把孩子抓住,可書包卻被河水沖走了。

過了河,王文周把那孩子痛斥了一頓:“你的小命不要啦?”孩子抽抽噎噎地說:“老師,書包也是我的小命!我要讀書!”王文周心頭一震:一個剛剛踏進小學(xué)校門的學(xué)生,卻能把書視作自己的命,這就是山區(qū)的希望啊!他緊緊抱過孩子,熱淚盈眶。

王文周和王升超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們會盼來一座真正的橋。兩位老師的事跡傳開后,全體海南人被深深感動了。在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的過問下,從大墩小學(xué)通往高田村和高灣村的高架橋就要動工了。

2月24日,香港企業(yè)家戴兵從香港來到大墩小學(xué)。他為學(xué)校捐款10萬元,希望為學(xué)校修建食堂、圖書室和圍墻,并改建操場和廁所。他還帶來了130套課桌、10套辦公桌椅、6張講桌、110套書包和文具。

戴兵是第一個給大墩小學(xué)帶來實質(zhì)性幫助的企業(yè)家。王升超作為一校之長,穿上了他最好的20元的襯衫,以示對客人的尊敬,并安排人放了10萬響的鞭炮,來表達全體師生的感激。戴兵眼睛濕濕地說:“該感謝的不是我,而是兩位王老師。我們所有人都要感謝他們!海南要感謝他們!中國要感謝他們!” 摘自《女報》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