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濟時
十月的雪域,楊樹葉子已褪去綠色,換上一身鵝黃的衣裳。
從日喀則出發(fā)時已是黃昏時分,太陽逐漸消散了所有的炙熱,像一雙溫暖的手輕撫著行人的皮膚。遠處荒涼的山脊統(tǒng)統(tǒng)被鍍上了層金黃色的暖意,跌蕩在歲月的漩渦深處,直逼人的視線。此刻,浩瀚的廣漠與窗外的朔風糾纏在一起,卷動地上堆積的樹葉,穿透那牛皮線裝書的史帙,令凝滯的美與動態(tài)的美在無垠的空間糾纏。車沿著雅魯藏布江繼續(xù)在窄窄的柏油路上奔馳,太陽悄然翻過山坳,地面于是便呈顯山嶺投下的巨大陰影,在光與影的分割線中,“冷峻”從深潛的地府滲了出來,給人的心靈以哆嗦。
當陽光被時光拽入玄宇,把所有橘紅的輝芒收斂入匣子時,夜的幕帷才輕緩地拉開,令高原頓時失去了白日的生機。
飛翔的野鴿早早地收起自己的羽翅,棲身于懸崖或是橋洞里打著盹,咶噪的麻雀也躲到不知名的地方啞了聲,田垅里的蟲子失去青稞的庇護也不再歌唱,周邊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靜與寧謐,惟有的僅是車輪輾過路面發(fā)出的“唰唰”聲。
透過車窗望去,朦朧地可以看到身后迅速消逝的灌木。灌木后面只是一團深邃的黑,因為黑夜遮斷視眼。
黑,是短暫的。稍時,月牙兒就從前方的山巔羞澀地閃了出來,像海礁上的燈塔散發(fā)著淡淡的清輝,指引著夜行人前行的路。不知何時,月的銀色已像泉水涌入車內(nèi),塞得滿滿的,側(cè)身看到同行的人面部都呈現(xiàn)出肅穆安詳,皆是瞇著眼睛假寐。的確,享受這月下難得的愜意是種幸福。
窗外的月鋪滿了河山,可以借著這清幽令人欣賞到外界另一種非凡的美。河面蕩漾著一層銀波,碎鱗般地倒映著月牙兒粗糙的輪廓,隔河的山巒像一幅巨大的屏風以淡藍色天幕為背景,逶迤佇立,雖然只是黑黝的影像。正前方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月牙兒的周邊是一圈銀暈,浸潤著無際的穹窿,幾枚稀疏的星盞遙遙地閑擱在遠離月亮的周際,較往日少了幾分顏色。
車繼續(xù)行走,過了曲水縣,公路兩側(cè)的樹林愈加濃密起來,密密匝匝的像一列列古陣中站立的士兵,令路面顯得逼仄起來。當車繞過聶當大佛,闖入了開闊的河谷,右側(cè)的拉薩河默無聲息的像條墨綠的色帶流淌,月出現(xiàn)在河對岸的山巔,清幽而寂寥的在天空中徜徉。突然公路側(cè)幾只水鳥,許是被汽笛聲所驚擾,撲哧著翅膀躥出棲身的樹木,劃過天空消逝于茫茫的月色之下。
月明、水幽,看著窗外的美景,唐代詩人張若虛的詩句不由從心隅飄然而出,“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雖月是殘月,但毫無疑問,面對此景我無法找到適當?shù)脑~語加以描述和修飾。雪域夜色之美,大概也就是這種自然之美、純粹之美,天地和諧之美吧。
是夜,枕著那月色清風酣然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