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扎西和六根蟲草

黃　斌

其實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曾與他說過一句話,但我喜歡叫他扎西,仿佛扎西是一位多年好友。

我是在海拔4300多米的四川理塘草原和他相遇的。說是相遇,其實并不準確。我去西藏時跟隨成都軍區(qū)汽車團,車隊在理塘草原拋錨時,正值中午。因山陡路險,我的神經(jīng)一直繃得很緊,疲憊不堪。我趁機跳下車,選擇了一個向陽的小山坡,鋪上衣服,躺了下去,準備在廣闊的高山草甸上,做一個綠茵茵的夢。

剛閉上眼,就聽見一陣鞭聲與我越來越近,在離我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我依然躺著不動。

“哎——哎——哎——”一聲悠長的童音向我撞過來,又很快地傳到對面的山坡上。我坐起來,看見一位十一二歲的藏族男孩正笑嘻嘻地站在一叢黃色的野花跟前。他身著破舊的紫色小藏袍,右手提著一根細細的木棍,上面拴著一條又寬又長的黃布條,寫滿了藏文,左手握著一根很粗的皮鞭。

“你好!”我友好地招呼他。

“木哩……”他同樣友好地回答。

“過來,過來!”我向他招手。

他望了望遠處自己的牦牛群,就很愉快地甩著鞭子向我走過來。

我拉他坐在身邊,問,“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

“你家住哪?”

“嘿嘿……”他微笑著,將臟兮兮的小手伸到懷里摸索著。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向我眨巴眨巴。我伸過手去,接住了他六根細細的蟲草——一種生長在高原上的名貴藥材。

“你要賣么?”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要把貨還給他,他向后縮著搖搖頭。

我遞給他十元錢,他還是往后縮著搖頭。

“嫌少么?”我見他清澈的眼睛盯著我,嘴角還蕩著羞澀的微笑,仿佛在說:“再多加點錢吧!”

我摸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抓過錢,騰地跳起來,健步如飛,一溜煙跑了,仿佛綠色海洋中一只紫色的小帆,隨著山丘組成的波浪向前涌動。

我高喊一聲“扎西”,沒有回聲,就只好輕嘆一聲:“好機靈的小匪徒!”將散著酥油味的六根蟲草裝進衣兜。

半個月后,我隨部隊從西藏返回,車隊又在我遇到小扎西的那個地方稍事休息。我跳下車,向遠處望去,希望看見奔跑的少年扎西,可我不得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閑得無聊,我借了團長的沖鋒槍,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練習打靶。正當我瞄準一塊石頭,準備開槍的時候,我的胳膊上挨了輕輕一鞭子。

我輕輕叫一聲“扎西”,見他身披陽光站著,帶一臉羞愧的微笑,他厚厚的嘴唇微微蠕動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布滿污垢的小手里捏著三張同樣污垢的十元鈔票。

“你好!”我愉快地招呼他。他手一松,三張錢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跑了。跑到遠處的山坡上他才停下來,回頭對我揮舞著手中的鞭子。

“扎西——” 我向他揮舞著帽子。

“哎——哎——”他大聲地回應(yīng)著,回身消失在草原深處。

我撿起三張鈔票,上面散發(fā)著濃烈的酥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