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灼熱的心（組詩）

張　之

煤

是鷹翅扇落的幾聲鳥鳴

是夜風冰涼的手

拽住草根,和它草芥的命

是春天埋藏的驚雷

拔除了花枝的引信

是瓦礫和它的秋風

是樹木和它的綠蔭

是一截骨殖,碾成沙礫

每一粒都保持著它的硬度

是一盞桐油燈和它搖曳的影子

月光剜除銹蝕,星辰點亮火焰

掏

臉龐黝黑,骨頭堅硬

從煤柱撐開的身體里往外掏

用礦燈的眼睛,通風口的呼吸

先掏出體內(nèi)淤積的舊事

再掏出失意和無奈的殘渣

還要搬開疼痛,這一塊塊巨石

掏出風刻下的風濕病

掏出雨種下的相思苦

掏出幽暗礦井里,一片月光的離愁

掏出骨頭里的鈣和血液中的燈

它們是你內(nèi)心的煤炭。一小塊

就能溫暖我們貧寒的歲月

礦 燈

井下的日子里,只有黑夜

而白晝是一盞礦燈微弱的光亮

是巖層里的火種。在大地里深埋

是一聲鳥鳴或者最初青蔥的森林

是春天的風一吹

就要重新燃燒的余燼

是體內(nèi)的血液,每一滴都彌足珍貴

也是我們相互溫暖的體溫

是眼里的晨曦,每一次眺望

都擦亮一小片褐煤的天空

桃花:春天的煤

我看到桃花灼灼,有幾瓣

酡紅,落在煤礦工人臉上

也落在他們單薄的衣衫和眼眸里

落在穿梭不息的運煤車上

桃花,是春天的煤。在大地深處

被轟鳴的馬達驚醒,從根須里挖掘

從葉脈里運輸。風蓋上粉紅的戳記

一朵朵桃花,一塊塊煤炭

被運上枝頭。一縷陽光

點燃二月里的簇簇火焰

煤:灼熱的心

一盞煤油燈

絆倒煤炭般黝黑的影子

讓我們與一堆煤不期而遇

仿佛遭遇自己遺忘的童年

和草木蓊郁的前生

木訥、堅硬、不善言詞,在內(nèi)心

躲避塵囂,甚至也拒絕了風聲

——只有取暖的時候才會想起吹拂

一顆心在塵世里漂泊得太久

變得冷和硬了

需要另一顆滾燙的心

將它慢慢煨熱

煤:夜的碎片

像一塊煤,抱緊自己內(nèi)心的火焰

將微弱、細小的身影壓縮在

夜色一般深邃和廣大的黑里

像一塊煤,用閃電的錘夯實自己

將身體裸露的每一個部分

都熬成堅硬的骨頭

熬成煤核,是夜的碎片

但它已儲藏了足夠多的

風聲,和寒風吹亮的星辰

當一雙粗糙的手將它輕輕撫摩

像在撫摩自己心愛的孩子

一塊煤滿臉通紅

掌起大地上

溫暖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