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 敏
臺灣、香港、澳門與海外各國的華文文學,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早已出現(xiàn),在各種區(qū)域文學史的追溯中,其存在歷史更是悠久;但它真正發(fā)生廣泛影響甚至成為一名新興學科的研究對象,則是從20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的。從70年代末期至今,大陸有關“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已經(jīng)有了近30年的歷史,從單純的作家作品鑒賞到文學史的撰寫與詩學理論的探尋,研究者們走過了一段艱難的跋涉之路。一路走來,既積累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也留下不少遺憾與不足,一些學者認為本領域的研究目前正處在“瓶頸”狀態(tài),在研究方法和理論基礎上急需突破。為了實現(xiàn)新的逾越,新世紀以來,對以往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的反思已在大陸學界蔚然成風。
作為文學與社會的扭結點,文學期刊在時間上的延續(xù)性與空間上的雜生性使得它構成了鮮活流變、雜語共生的文學現(xiàn)場,在看似光滑整一的表面之下,往往還涌動著無數(shù)具有顛覆力的波濤暗流,因而有利于呈現(xiàn)文學存在的復雜多變性與細微幽秘處。本論文嘗試以“文學期刊”作為重要的媒介窗口,來重新審視大陸有關“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傳播歷史與話語歷史,以求對上述反思潮流作出呼應與獨特思考。
一、傳播活動的階段性與“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流變歷史
從縱向角度來看,大陸文學期刊對“臺港澳海外華文文學”的傳播大體可分為窗口期、高峰期,轉型期和整合期四個階段,不同階段的傳播重心、傳播策略與傳播效應都存在很大差異,由此呈現(xiàn)出“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 在大陸文學場中的游移變化過程。
第一階段為窗口期(1979年—1984年前后)。從1979年《上海文學》刊載單篇作品《臺灣佚事》到1984年《臺港文學選刊》創(chuàng)刊時明確提出“暸望臺港社會的文學窗口、聯(lián)系海峽兩岸的文化橋梁”的口號,大陸文學期刊對“華文文學”的傳播可定位為“窗口”階段。由于國家對出版市場尚實行嚴格控制,大陸以外的圖書雜志無法直接進入大陸市場(主要是大陸人前去香港等地購買或由回大陸探親的作家們攜帶進來),所能獲取的華文作品相當有限,也彌足珍貴,在這扇向無限的文本世界推開的小小的窗子里,文學期刊只能有什么傳播什么,作品顯得單一零散,題材、手法和區(qū)域等方面都受到限制。但這些作品在高度政治化、一體化的大陸文學中,仍顯得新奇獨特,多數(shù)文學期刊都運用編者按語、專欄及其它期刊編輯語言將之加以凸顯強調,建構出相對獨立的意義空間。
盡管學術界當時采納“港臺文學”的命名,但期刊運作中隱約顯現(xiàn)出有關“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整體圖景,稍后零星刊載的澳門、北美、東南亞地區(qū)的一些作品和港臺文學一樣被劃入了差異的空間,與大陸文學形成了對比映襯的關系。期刊的話語策略是社會心理的表征,70年代末80年代初,正是中國大陸從多年的隔絕禁錮中醒來之時,大陸以外的世界,無論臺灣、香港、澳門還有外國都是“奇觀”,因而被定格在“他者”的位置,有了共同特性,從而萌發(fā)出了“臺港澳及海外”的整體想象。
第二階段為高峰期(1985年——1988年)。20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加快,鄧小平一國兩制構想的形成,國家政策有了較大的松動,文學期刊的運作與政治的關系也日漸寬松,在稿源獲取方面阻力減少,途徑也趨向多樣化,文學期刊也與臺港海外等地的媒介組織、文學團體建立了直接聯(lián)系,獲取稿件的速度與數(shù)量遠遠超越了過去。這一階段,從傳播的作家作品來看,無論是從區(qū)域、手法、題材、體裁、篇幅、性別等角度觀之,都呈開放多元的趨勢。其中,臺港通俗文學更令人矚目,這些門類多樣、內容手法不一的文本呈現(xiàn)了某種相似的審美趣味——遠離政治宣教、面向世俗人生,化壓抑緊張為柔情柔和,散發(fā)出了暖烘烘的人間氣息,滿足了特定時期大陸讀者的需要,掀起了陣陣傳播的熱潮。
文學期刊在傳播“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時自主性大大增強,其傳播也開始走向專門化與系統(tǒng)化。一方面,非專門性期刊中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各具特色的專欄。另一方面,“專門化與半專門化”的期刊也在80年代中期后相繼面世。1984年9月,《臺港文學選刊》創(chuàng)刊, 1985年4月《華文文學》試刊,1986年《四?!穮部媸溃?1986年和1988年《華人世界》與《海內外文學》相繼創(chuàng)刊, 這些“專門化與半專門化刊物”的相繼出現(xiàn),意味著 “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獨立傳播空間處于穩(wěn)定與持續(xù)擴展狀態(tài),強化了有關 “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整體想象。
第三階段為轉型期(1989年——1993年前后)。80年代末開始,由于經(jīng)濟效應的衰減和出版市場的激烈競爭以及國家財政支持力度的減弱等諸多原因,大陸文學期刊出現(xiàn)生存困境,很多文學期刊處在重新定位、不斷改版的過渡含混狀態(tài)之中,其對“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傳播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如果說,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大陸文學期刊還處在重新挖掘與發(fā)現(xiàn)香港、臺灣、澳門以及海外華文文學以往歷史的階段,傳播還在尾隨追趕創(chuàng)作的話;那么從80年代末開始,大陸文學期刊的功能開始發(fā)生變化,由引薦平臺轉化為生長搖籃,傳播與創(chuàng)作趨向同步。原創(chuàng)性作品所占比例越來越大,作家們從被動“出鏡”到主動“亮相”,大陸文學期刊成為其作品的首選發(fā)表空間,作者與期刊之間形成互動關系。隨著策劃意識與干預意識的增強,大陸文學期刊甚至成為了制造文學思潮,引領創(chuàng)作走向的關鍵性力量。
此階段大陸文學期刊對 “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傳播在面和量上仍呈拓展趨勢,但海外華文文學作品所占比例明顯上升。同時,多數(shù)文學期刊(包括專門性期刊)不再將臺港澳與海外混為一體,開始注意到區(qū)域華文文學的差異性,隨著國別與地區(qū)意識成為重要的傳播視野,文學期刊中 “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整體感也變得曖昧不清了。
第四階段:整合期(1994年——2002前后)1993年鄧小平的南巡講話之后,改革開放的步伐更加堅定與迅速,文學期刊也被吸入了改制斷奶的大趨勢之中,其生產性質和經(jīng)營者身份逐步強化,整體發(fā)展格局始終處在變動與不確定狀態(tài)之中;大陸文學期刊對于“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傳播也出現(xiàn)了新的特點,進入新的階段。
此階段,通過介紹新生代作家及作品、追蹤文壇熱點、策劃與政治事件相關的專題、推出網(wǎng)絡文學文本與“泛文學”文本,文學期刊緊跟文學的新動向;同時,幾代作家的并舉,不同區(qū)域的混雜,雅俗的并存,政治與美學的交織,呈現(xiàn)出更為多元交融的文學景觀。在期刊的具體運作中,對“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文本與大陸文學文本采取相同的編輯手段,如專欄的取消、國籍與地區(qū)意識的淡化和專門性期刊不專等傾向,使“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獨特性不再凸顯,彼此界限消弭。此外,對文本個體性原則的強化與區(qū)域特性的弱化,使得有關 “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乃至區(qū)域華文文學的整體想象遭遇了挑戰(zhàn),一種漢語文學或世界華文文學的想象在期刊中逐漸清晰。
二、期刊的傳播策略與臺港澳暨海外
華文文學的學科化、經(jīng)典化、大眾化
經(jīng)由大陸傳播媒介的選擇與過濾,一種大陸視角下的“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與形成。自70年代末以來,大陸有關“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的想象與建構主要遵循以下路徑。一是以“通俗文學”的形象出現(xiàn),從80年代的瓊瑤熱、金庸熱、三毛熱、席慕容熱到90年代的尤今熱、梁鳳儀熱、《北京人在紐約》熱,部分文本逐漸成為大眾文學文化的重要組成。二是以“潛在的文學經(jīng)典”的面貌出現(xiàn),因其深邃的思想、精湛的技藝或影響的廣度等,一些作家作品如金庸、白先勇、余光中等被主流文學界容納與認可,逐漸成為了漢語文學的精粹。三是以“研究對象”的形式存在,不少文本進入學科的規(guī)訓體系之中獲取了經(jīng)典意義與學術價值。三種想象經(jīng)常處在重疊交錯之中,共同呈現(xiàn)了大陸語境下“華文文學”的三種存在方式:大眾化、經(jīng)典化與學科化。大陸文學期刊也成為推進這一進程的重要媒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