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抹濃妝描畫意

王　瑞

李偉光

山西省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攝影藝術家聯(lián)誼會副主席；曾獲中國優(yōu)秀攝影師“十杰”提名獎；畫意攝影作品“喬家大院的女人”獲第22 屆中國攝影藝術展藝術類金獎和第6 屆“奧賽”中國組冠軍；2008 年第7 屆“奧賽”國際評委。

每年一度的“平遙國際攝影大展”又要開幕了，為此，山西攝影師李偉光專門用兩個月的時間創(chuàng)作了一組新作——《西口天籟之女人》。這組作品在沿襲自《喬家大院的女人》風格的同時，將數(shù)碼創(chuàng)意與人像攝影更廣闊地結合，營造出了更為復雜的畫面情感。屆時，這組作品將會在“平遙國際攝影大展”上展出，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現(xiàn)場參觀。

這最典型的能夠代表中國攝影藝術的民族特色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來想去，看起來也還是沿襲著攝影術傳入中國之后，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被一代文人學者所上手發(fā)揮出來的“文人攝影”吧？為什么這股結合中國傳統(tǒng)繪畫形式衍生出來的畫意攝影，終至于歷經(jīng)一個世紀而在中國攝影領域盛況不減，這里面蘊涵的文化基因一定是相當?shù)馗畹俟獭?/p>

時常，人們把政治時局對某個藝術流派代表人物的格外扶持，跟那個流派的藝術造詣本身攪作了一團。尤其是當藝術實力本不足以代表那個流派的某個人物靠非藝術的外力躍居要位的時節(jié)，對屬于社會現(xiàn)象的批評輿論常常攪渾了藝術自身的理性判斷。就如放火燒掉阿房宮，結果作為建筑藝術的原版也被連帶消滅了。藝術文化的革命性批判，往往在看似摧枯拉朽的痛快否定之余，收到的則多半為適得其反的破壞效果。

好在藝術文化的傳承每每是潛移默化的積累過程，不似社會革命表現(xiàn)得那么絕決不移。例如“文人攝影”逶迤出來的畫意攝影根系（后來流變稱作“沙龍攝影”），何以就這么一脈相傳地過渡延續(xù)到了如今？這恐怕是很值得深入研究的中國攝影文化命題。從“文革”對“風花雪月”照片的大批判，到“文革”后“風花雪月”照片的大復興，再從“后文革”（仿“后現(xiàn)代”之造詞）對“風花雪月” 影像的猛質(zhì)疑，再到新世紀“風花雪月”影像的猛風靡，何以畫意攝影的風頭就打不住、壓不下，還越批評越流行？

不禁要問：畫意攝影是需要依靠理論助長的嗎？實際看到的是，中國畫意攝影在劉半農(nóng)的“美術照相”理論開山之后便無以為繼了，而今卻有不少批評家以批判畫意攝影而成名。中國攝影的怪哉現(xiàn)象在于，有雄辯理論支持的屢禁不止（如新聞攝影之做假），沒有多少理論條理的也生生不息（如沙龍攝影之唯美）。這樣的文化生態(tài)現(xiàn)象不知道做“攝影理論”的好手們何時能夠理論個明白？

無邊微詞蕭蕭下，不盡畫意滾滾來。也許這就是伴隨數(shù)碼科技風靡而起的群眾性攝影大潮的當前形勢。套句洋話則為，理論是灰色的，畫意之樹常青。就國情而言，群眾性的沙龍活動是攝影藝術學習與交流的開放大課堂和歷練技藝的訓練場，它為無數(shù)來自民間的攝影人日后的藝術水平提高，奠定了必要的普及基礎。

實則畫意攝影這些年來也未必沒有值得在意的進取，已然有超脫傳統(tǒng)沙龍單幅作品取勝的局限，即以對一個題材的系列成像，便是從作為攝影藝術初級階段的沙龍攝影向純影像的藝術攝影升華的標志。例如石廣智的《花非花》和《清風竹影》系列作品，不但畫意攝影的意韻典雅飄逸，而且是不折不扣的“風花雪月”精品。其實，大多中國攝影人都是從沙龍風的畫意攝影入手而淬練攝影藝術語言的，他們中那些最后施展出了個性化道行的人，終能超越沙龍階段而邁上藝術殿堂。連以《希望工程》專題紀實攝影達到影像高峰的名家解海龍，也是從沙龍影賽里超拔脫穎的。

山西的民間攝影人李偉光，是由業(yè)余攝影愛好者之入迷而上道。當然，他也曾經(jīng)象汪洋大海般的“發(fā)燒友”們那樣，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不惜血本買相機比器材，追風逐浪爭獎覓名，東一耙子西一掃帚拍這個照那個，看起來什么都能拍了，卻都是些零打碎敲的他人獲獎佳作的貼切拷貝。不過，靠了這樣民間野路子的摸爬滾打，他也摸索著拍遍了風光、人物、花卉、靜物以及新聞紀實和商品廣告等等。

等到數(shù)碼技術時代來臨，李偉光的電腦操作和影像處理技藝也水漲船高地升了檔次。終于有那么一天，李偉光開始琢磨著怎么能夠擺脫大眾“發(fā)燒友”的混沌和平庸，這似乎也是功夫練就之后的質(zhì)變升華。此刻的李偉光的數(shù)碼身手已經(jīng)磨練成熟，從影像拍照到圖像合成，十八般武藝已經(jīng)做得到一手操辦、不假手他人。這等本事，恰是數(shù)碼時代“影像制造者”（Image-maker）可以立身的全面基本功把式。

如果李偉光僅只是具備了必要的數(shù)碼影像技術，那他把這套技術玩弄得再熟練，也不足以成為一個配得上“影像制造者”稱號的高手。李偉光攝影觀念的不再混沌和平庸，關鍵在于他嚴肅地做了認真的藝術思考，這就是所謂的“藝術想像”。其實，沙龍攝影的局限之處，不在于影像技術的不精湛，恰困于藝術想像之少創(chuàng)意。于是，缺乏藝術想像力的沙龍攝影作品，其影像技術越精致，則越顯得雕鑿而流于徒有其表的空洞乏味。

經(jīng)過多年實踐磨練的李偉光，就象武藝修成的少林僧人，一路打出山門，便由此切入了攝壇江湖。單槍匹馬的李偉光此行何去何從？他生于廣東長在山西，南人北養(yǎng)，機靈加執(zhí)著，各得其所。擅動腦筋的李偉光悟出了數(shù)碼圖像處理軟件神奇的魔術功能給照片后期制作帶來的非凡視覺特效，他的攝影技藝借助于這個設備機能，足以完成已經(jīng)醞釀在思路中的畫意構想。李偉光最先完成的創(chuàng)意作品，是力圖將模特人物跟水墨繪畫的背景暈染化地融為一體，由此合成制作出蒙朧意境之國畫暈染感覺的畫意攝影作品。這一系列的影像在滋潤水靈的視象形式上呈現(xiàn)江浙水鄉(xiāng)女人的溫婉俏麗，既畫意也時尚更討巧，很是弄出了一點個人影像風情來了。

繼而構想的《喬家大院的女人》系列作品，雖然因襲的還是畫意的老路，然一變前面的水墨寫意而取工筆重彩，李偉光無非是在前度的成功實踐里，進一步意識到了數(shù)碼技術必然會更有力地將攝影與繪畫與設計三者結合起來，而生成令人眼目一新的數(shù)碼影像藝術。于是李偉光明確了這個系列作品的創(chuàng)作性質(zhì)：“在創(chuàng)作意念上、手法上，甚至在形式和技巧上，是通過攝影用電腦繪畫。”這一系列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不再象前次那樣僅僅把人物與繪畫背景進行對接，而是把通過刻意取材的影像元素，按照個人想像構思的意境，周密搭配在相當于畫布的電腦屏幕上，實現(xiàn)的是創(chuàng)作宗旨所認定的“用電腦繪畫”。在這個意義上，李偉光的取像行徑已然迥異于傳統(tǒng)攝影師拍照片的固定方法，而進入新型數(shù)碼“影像制造者”（Image-maker）的藝術創(chuàng)作路數(shù)。攝影、繪畫、設計三者集合一身，統(tǒng)籌在電腦作業(yè)的技術功能平臺上，恣意發(fā)揮的則是藝術思維的廣闊創(chuàng)意可能性。

早期的藝術家都是地道的傳統(tǒng)手藝人?！皺C器復制時代”以來的藝術家，借助機械功能不同程度地改變了手藝的操作方式。數(shù)

碼科技的革命化，則完全拓展出了對藝術創(chuàng)意的虛擬空間。在影像作品里達到時空的超現(xiàn)實交錯拼接，考驗的是創(chuàng)造者天馬行空的藝術想像力。

李偉光在《喬家大院的女人》系列影像作品中，利用了具有中華民族文化印記的山西地方文物，作為展示藝術內(nèi)涵的視覺符號。木制車輪、馬拉蓬車、明清家具、綺羅繡裝、掛軸字畫、晉式建筑、磚雕影壁、大紅燈籠……李偉光就把這些代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器物，嫻熟均衡地分布進四平八穩(wěn)的正方形畫面里，工筆仕女畫里的美人，著上華麗的錦衣繡裙，居然在喬家大院輝煌流逝的深宅老院的舊日時空中，幽魂還家地擺動起作態(tài)的身段，飄飄然舞入了現(xiàn)代人的審美迷眼。這豈不也是一種對民間工藝美術的后現(xiàn)代式的刻意挪用？在國粹符號編織的經(jīng)典畫皮上面，流溢著現(xiàn)代魅態(tài)攝影勾心攝魄的風情萬種。

中國文化符號化的精美影像讓李偉光在奧地利國際攝影大賽上連續(xù)贏得金獎桂冠，從閉塞的西部走向世界，催化了李偉光骨子里追求變通的創(chuàng)作激情。繼《喬家大院的女人》系列帶來的功成名就，吸納西方表現(xiàn)手法的新構思浮想聯(lián)翩，詭詰迷幻的作品系列《西口的女人》翩然而至。見識到了江湖大世面的李偉光，此番嘗試將漸成個人品牌的傳統(tǒng)、唯美的俏麗影像格式，參入當代、觀念的時尚元素加以改觀。結果，走西口闖世界的前輩精神，挾裹著今朝后生的技藝探索膽識，李偉光的作品面目更新穎、也更有些詭異妄為地扎進人們的眼簾。這里，晉風地域文物與西洋異質(zhì)格調(diào)，一勺燴于作者的奇思異想。硬木車輪碾過美女的愁容，無邊思緒橫亙白晝黃昏，海潮洶涌天穹，土裂蜿蜒裙裾……影像合成高手的尤斯曼超現(xiàn)實主義意象，在李偉光手上化作“走西口”地域傳奇的民謠詮釋。洋為中用的有機結合，品牌標示依舊，影像形態(tài)則煥發(fā)出醇厚多元的風味。《西口的女人》創(chuàng)作實踐予中國畫意攝影人的啟示，驗證著民族性的表征與吸納外來技法的融匯，其實并非矛盾。作品成色的高低，端看作者個人悟性的造化，李偉光顯然已經(jīng)走出地域的局限，他的前景已然由俏麗導向絢麗的光華。

往昔“筆墨當隨時代” 的經(jīng)典畫語，切入數(shù)碼科技時代迷離演化的藝術語境，便這般纏綿進中國當代畫意攝影的唯美情趣。諸如李偉光《喬家大院的女人》系列影像作品，其藝術品性是對傳統(tǒng)“美術照相”模式推陳出新的“畫意造像”；亦如《西口的女人》系列影像作品，承襲中華文化符號嫁接出來后現(xiàn)代觀念藝術創(chuàng)作，總歸都是美女靚照古為今用的時尚流風之巧妙演變。無論如何，這兩套作品系列的影像跡象，就在李偉光的數(shù)碼相機加電腦圖像處理軟件的編導技藝施展下，魅力襲人地照準人們的迷眼撲面而來了。

此際，畫意攝影還是你看膩了的那堆司空見慣的沙龍唯美點綴嗎？或許，李偉光意念摹寫的那些絕色畫中人，已經(jīng)聊齋志異地攪進你的心房無以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