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神

陳王軍

河東解縣有一座名城，叫藏龍城，相傳是武圣關羽的出生地。城中有一座關公廟，供著關羽及周倉的雕像。藏龍城名來之由就得自廟中周倉捧著的那把青龍偃月刀——一把價值連城人人夢寐以求的寶刀。

這寶刀人人想得卻又皆不可得，因為關刀。關刀就是藏龍城的主人，據(jù)傳是關羽的后人。他綽號無影刀，顧名思義，誰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刀。因為見過他的刀的人都死了。但藏龍城出名之處并不是這些，而是城中的一條街——刀街。刀街共有十八間打刀鋪，難得的是每間鋪子打出的刀都是斬金斷玉的良品。寶刀佩英雄。武林中人爭先恐后涌來，為的就是買一把刀街的刀?，F(xiàn)在在街頭便立著一塊三丈高碑，在上面刻著當今刀盟盟主馬行空親手題的兩個字：神刀。

藏龍城是個武林勝地，來來往往的都是武林中的刀客。武林中用刀的人最多，因而城中一年到頭都很熱鬧。交往聚會多了，刀客們便成立了刀盟。盟主由公眾選出，每三年換一次。

明天便是萬眾矚目的試刀大會，亦即是刀盟盟主換屆大會。藏龍城早已人滿為患，而人最多的當是城東那唯一的一間酒店：豪客居。豪客居只一層樓，長十丈，寬三丈，大門北開，里面擺了百余張桌子。數(shù)百武林刀客熙熙攘攘，把酒豪飲。而大門例邊放著一張大木案，堆滿了牛肉、豬肉、狗肉等各類大肉。人們經(jīng)過這里時，總要好奇地看上幾眼，因為肉堆后面有一個侏儒。他是如此的瘦小，就像猴子一樣單薄，但他竟是這大肉案的主人!旁人都擔心他拿不起那把大殺豬刀。那殺豬刀確實大，黑沉沉的足有四五十斤?？闪钊梭@奇的是侏儒不但能提起大殺豬刀，而且還用得得心應手，相當輕巧。侏儒是上個月新來的，叫王五。

天色有些昏沉，空氣又悶又熱。王五滿頭大汗，緊張而熟練地砍著肉。兩只綠頭蒼蠅嗡嗡趕來，圍著王五聒叫。王五皺了皺眉，停下工作，用拿刀的右手抹了一把汗，殺豬刀在空中微微動了一下。在他繼續(xù)切肉時，那兩只蒼蠅不見了——它們已掉在地上，被刀劈成四段。

這個動作平淡無奇，無人注意——不，有一個人——快刀張三注意到了。在武林中，已沒有多少人記得張三的真實名字了，因為他每殺一個人都只用三刀，亦必用三刀，所以大家叫他張三。其時張三正在豪客居中，他那雙殺人無數(shù)的手卻滿手油膩，正在認真地炒著菜。他一直在暗暗監(jiān)視著王五，這時嘴角情不自禁地閃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夜深了。豪客居關門了。王五坐下來，吸了會煙，稍作休息，然后把大殺豬刀裝進一個特制的草袋子中，別在腰間，出門向北走去。

夜風頗大，吹得他衣襟飛動。驀然，一股肅殺之氣卷起。王五猛停住腳步。月光下，一條黑影站在路中。王五怔了一下，他認出那人是豪客居的廚師。

“我叫張三，快刀張三?！睆埲f。

王五一震，伸手便拔刀!刀光驟起，一道快速無比的刀光已劈來。王五慘叫一聲，“啪”的一下殺豬刀墜地，他的右臂被生生切裂，血流如注。

好快的刀，好準的刀，好狠的刀。

王五的臉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他的右手廢了，已不能再用刀：“你!你好狠?！?/p>

張三露出狼一般冷酷的笑容：“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來藏龍城是想查一件事。”王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胡說?！?/p>

張三慢條斯理，他不著急結果王五，他是張三，張三殺人必用三刀?！拔蚁矚g讓對手明明白白地死?！彼D了頓，“刀街確實有問題，那是個圈套。”

王五冷哼一聲，“你怎么能知道?”

“因為我是關刀重金請來的幫手，他現(xiàn)在正在關公廟等著我呢?！?/p>

王五依然不大相信：“他為什么這樣做?”張三有點憐憫地看著他，道：“因為關刀要做刀盟盟主?！?/p>

王五勉強一笑：“想得美，刀盟人才濟濟，何時輪到他這種卑鄙小人?！?/p>

張三道：“不錯，若公平比武，關刀是排不上號。但你不覺得刀街十八間刀鋪都能打出鋒利無比的好刀很奇怪嗎，那便是關刀處心積慮設下的計謀。因為所有刀街出的刀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陷，這缺陷只有關刀知道。你是明白人，可想通了?”

王五當然明白，刀街的刀名震武林，刀盟中幾乎所有高手，包括現(xiàn)盟主馬行空用的都是刀街的刀，這樣一來，關刀一旦與這些高手比武，他就能利用刀身的缺陷出奇制勝，從而當上刀盟盟主。

好陰險的計謀。

王五忽地笑了，笑得很好，因為這是笑到最后的笑容。他用左手撿起殺豬刀，道：“忘了告訴你我是左手用刀的?！睆埲男θ萘⒓茨?，就像冷不丁被人抽了一鞭。他的心在抽搐，他忽想起了一個人——刀神，刀神包丁。

包丁滿臉笑容：“我刀劈蒼蠅是為了引你出來，犧牲右臂是為了你這番話?！?/p>

張三忽大吼一聲，快刀疾出，雖然明知沒有機會，卻依然出刀，這便是刀客的精神。

他確實沒有機會了，但贏得了刀神一嘆。在某種意義上，如果贏得了對手的尊敬，哪怕失敗，也足稱道。

陰云在積累，風更大了，大戰(zhàn)欲來風滿衣，衣襟袖帶在飛揚，陰沉的關公廟外，兩人對峙。包丁的右臂包扎得很好，左手則穩(wěn)穩(wěn)拿著殺豬刀。關刀一臉冰霜，籠著手，他的刀在哪?那又是怎樣的一把刀?這是一場無人知曉的戰(zhàn)斗，四下靜悄悄的，

“你知道了一切?！?/p>

包丁點點頭：“紙包不住火。就好比再多的烏云也蓋不住月亮?！?/p>

關刀冷澀一笑：“是嗎?”話來說完，關刀猛地跳起，出刀，而后抽身而退。那不是關刀的選擇，他選擇的是逃跑，方向是背后的關公廟。

包丁大喝一聲：“哪里跑!”拔身疾追，就在這時，關刀猛然回首，一匹刀芒射出，突斬包丁。這正是關刀的平生絕技，他已算準了一切，在這招下，包丁只有閃避，那他就可以趁機逃走，以圖他日東山再起。

只可惜他的對手是刀神。一個人能被稱為神，他不僅僅要有出神入化的武功，更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包丁沒有閃避，整個人沖進刀光中?！八墒裁?!”關刀驚恐得幾乎大叫。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嚓”的一聲兩人分開了。包丁站得很穩(wěn)，但他的左手掌卻齊腕而斷。關刀不敢相信發(fā)生的一切——那把沉重的殺豬刀深深砍入他的胸部。他實在想不到包丁會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

關刀倒下了，眼睛還睜著。

包丁靜悄悄地離開了。天已黎明，東方泛紅。太陽，一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