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 飛
1994年3月15日我遷居東京,在我踏上這個島國的第一天,就意識到這一步走錯了,我成為一個沒有用的人了。語言不通僅是表現(xiàn)于外的,文化的隔膜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來對于日本的一切想象都靠不住了。
從第二天開始,我的這一判斷便不斷被驗證。我通過電話或書信,把我來到東京的消息告訴了幾位能講漢語的日本熟人。這些人來北京訪問的時候,我都是盡力招待過的。我之所以要與他們聯(lián)絡,自然是希望他們也能對我有所幫助,畢竟這次是我到了他們的地面兒,他們又都號稱是中國人的朋友。
很快,我受到了這些人不同形式的歡迎。一位老太太教授,率先邀請我到她家做客。她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包括有油燜大蝦的中國菜,然后用流利的北京話告訴我,我的太太畢業(yè)于日本三流大學,要想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是不可能的;至于我的工作,就更沒有希望了。說過了這些話,她把話題轉到她的養(yǎng)生之道——喝尿。據她說,喝尿有種種的好處,她清早起來先要喝上一大杯,還要用尿洗臉。自己的尿不夠用時,也常請朋友來支持。她建議我采用這種養(yǎng)生法,且一再追問我,在中國古籍里是否有相關的記錄。我忍不住反胃,真擔心她出于好意,在做菜時為我們添上點兒養(yǎng)生材料。終于。她由考慮我的養(yǎng)生問題。回到我的謀生話題。她要我到她主持的一個漢語讀書會作一次演講,略有薄酬。我接受了她的這一安排,記得她所付給我的演講費是11000日元。太太鼓勵我說,比刷盤子打工掙得多,那種工作每小時只有800日元,比我至少差五倍。我兀自沾沾自喜之時,老太太來電,說要我到大阪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準備發(fā)言,但沒有報酬,交通費自理。我與太太商議,先算算賬。只交通費一項,把老太太給我的11000日元都搭進去也還不夠。我謝絕了老太太的邀請。老太太極不高興,批評我重錢而不重學術,接著連來幾次電話,逼迫我去大阪。我說我根本沒有坐車的錢,她從那以后便不再理睬我,而且背后說了我許多閑話。
老太太請我吃過飯,又有一位老頭兒要為我接風,請我吃飯。老頭兒是不會做飯的,所以帶我下館子,還是吃中國菜。這是一位資深的老外交官,官職不低,漢語說得也極好。他拉著我喝酒,說他非常喜歡聽北京的女孩兒講話,聲音像銀鈴一樣動聽。他不能理解,現(xiàn)在北京的女孩兒,為什么反要去學難聽的港臺腔兒呢?“那都是老趕子(老北京鄙稱土里土氣的外地人為老趕子)味兒啊!”他憤憤不平地說著,喝著,臉漲得通紅。我耐著性子等他說完女孩子,他開始關心起我這個北京男孩子了。他說他是靠退休后領取年金過日子,沒有力量幫助我。不過,如果我實在活不下去了,想要自殺了,可以給他打個電話,他或許會幫我想點兒辦法。我失望到極點。那天,我喝得大醉,是太太來接我回家的。數(shù)年之后,我漸知道了這位老外交官的為人,用他的老朋友的話說,是位著名的“臭嘴”,話說得臭而人并不壞。我與他至今保持著友情。他大概快到百歲了。
(摘自《深圳晚報》)